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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部 张家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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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山林茂盛起来,山林间的小路被杂草淹没,土地长满野草,偶有蛇在野草丛中游走留下气味。荒芜的土地增多,在家务农的人都察觉到。不知不觉中,时代已经加快它的步伐,它的变迁像波浪逐渐波及到中国最为偏远的地方。外出务工的人越来越多,许多肥沃的土地不收租子,免费给人种。嗅觉敏锐的人已预感到生活舒坦的将不是庄稼能手,而是挣钱最多的那类人。

      改革开放持续推进,有些农民意识到社会即将剧烈性变革,有许多事情是以前那个时代无法想象的。农民从土地上解放出来,大批大批涌进城市,他们推动着城市化建设。每年有外出的务工人员回家过年,过完年又乘火车到沿海务工。腊月,从橘子林除草回来,春年商量着说:“过完年,我们到外面挣钱去吧。”春年家资产稀薄,三亩菜地,五亩橘树林,猪圈里有五头猪,离家不远处,有两头牛。爷爷奶奶先后病死,如今家里没有沉重的负担。他跟他爹偶尔到柳林镇上做临时工,又或者到需要劳力的农家干活,经济来源很是稀薄。

      除掉全年家庭总支出,每年只有绵薄的存款。任谁都看得出,土地带来的收入日渐显现出乏力与贫瘠。很久以前,把土地视为命根的农民,他们大概不会想到他们视为生命的东西,在不久的将来会变得那么没有价值。

      农村的生活安稳,可现在是金钱社会。同样辛苦,为什么不能选择挣钱更多的辛苦?春年被挣了大钱回家过年的人说得头脑发热,他相信他们说的,他相信城市里遍地都是挣钱的机会。有人说给他听,他还听进去了。

      市场经济诞生那天,大多数农民注定要从土地上解放出来,而他们将作为劳动力这种生产要素参与市场经济建设,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农民参与建设后,他们到农村生活,即便打牌打麻将,也不会回到土地上劳作。

      春年发现,外出务工的,没有不说外面挣钱容易的。遍地都是赚钱的机会。愿意动手,就不愁挣不到钱。他心想自己这么年轻,有的是力气。人可能笨了点,可他足够勤快,足够吃苦耐劳,挣钱养家糊口,应该是极其容易的事情。大年初二,春年全家到后山上坟。这时,张秋水在这里,他今年在姐夫家过年。

      春来满岁,春年跟张春水外出务工,孩子留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临走前,张春水反反复复拜托她的婆婆要好好照顾春来。她婆婆信誓旦旦着说:“你放心吧!我什么都不做,全心全意照顾我的孙子!”

      春年扛包,张春水走在他身边,这对年轻的夫妻外出打工。在农村,这样的夫妻有许许多多,他们奢望的不多,就是挣钱维持生计供孩子读书。

      转眼,四年过去,当初在襁褓里的孩子像猴儿可以在地上活蹦乱跳。这些年来,这对夫妻挣到手的钱还不多,可以肯定的是,这强过他们在家务农。随着时间的流逝,尤其是第六年,摸熟套路后他们逐步挣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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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嫁人,张秋水还是十三岁的少年。他羞涩、不懂世故,刚从梦想破灭的痛苦里走出来,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努力学习。斗转星移,张家沟的稻田黄了又青,青了又黄。寒来暑往,三个春秋过去,张秋水现已成年。

      他听说姐夫家在外面挣到了钱,想跟他们到外面去闯。于是,这年春节结束,张秋水跟着他姐姐姐夫来到厦门这边务工讨生活。

      先是跟他们在鞋厂干活,三个月干完就走,他坐不住。不仅坐不住,还觉着年轻该多去闯闯。各种各样的活都可以干,只要能挣钱就行。日子不分白天黑夜,可因为挣钱,他觉得生活总有奔头。两年后,张秋水手里积攒了一笔小钱,他想回老家休息,顺便看看可不可以到老家附近找着媳妇。

      有老婆后,两个人挣钱,日子才会有奔头。这些岁月,张秋水褪去青涩,逐步成熟,他不是以前的小孩。他留着青春期独有的长发,像大学艺术系的学生。他身体结实,流露出成熟的男人味,只是个头有些儿矮小。

      大巴车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行驶,让乘客晕头转向。经过两天两夜的颠簸,这辆载着张秋水的大巴车从厦门那边赶到清水县城。从清水县城坐着班车到柳林镇,路面坑坑洼洼的,路边杂草丛生,路上有泥潭。那时,车只能到镇里。

      下车,走路,两个多小时后,张秋水站到沟口。他的心仿佛刚刚获得自由,像天边的白云随着呼啸的风欢快地穿行在秋天的歌谣里。

      熟悉的村口,熟悉的山水,熟悉的乡音。路还是以前的路,河沟还是以前的河沟,张家沟还是以前的张家沟。在外漂泊两年多,张秋水回到生长的地方,这里的山水还是那样清秀,风景还是那样迷人,空气中依然气味清新。

      两年后,今天,张秋水回到张家沟,他发觉张家沟变小。张秋水想不到,这是他视界宽广见识增长的缘故。他觉得张家沟确实变小。他背着包,提着行李走进院坝。杨老梅坐在水池附近的小凳子上砍猪草,抬头忽见张秋水。

      “妈,我回来啦!”

      “回来了好,你吃饭没?没吃的话,我给你下碗面条。”

      张秋水吃着他妈煮的面条,面条还是以前的面条,就是滚开水下的几根面条,三四皮青菜放在碗里,浇上辣椒油。“妈,你煮的面条就是好吃!”

      杨老梅看着她的儿,她儿子的微笑有点羞涩,似没有长大。

      两年来,张家夫妻带着小女儿张冬水,供养老妈妈,偶尔收到张秋水从外面汇来的钱。相对前几年,他们家的日子可以说是舒坦极多。现在,他这年纪合该着娶媳妇生娃凑合过日子。人们常说,哪些年龄就要做哪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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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家沟是西南地区最为偏远最为贫困的山村,它四面环山,农家沿着山脚三三两两地散落,有条小溪蜿蜒穿过这个落后的村庄。张秋水家由于他爷爷辈无能,土地下放那会儿没有分到好山好土。在这个村,就属他家最穷。

      凭借着想象的翅膀,我们的场景飞回到从前。他们家是这样的,张著江四十五岁,杨老梅四十三岁,张洪水二十八岁,有老婆李翠花和五岁的张良;张春水二十一岁,张秋水跟张夏水都只十三岁,最小的是张冬水有六岁。

      在那个年头,计划生育不是国策,没有人推行,生儿育女像是听从老天爷安排,多个孩子无非家里多双碗筷。这些孩子年龄差明显的原因在于,张著江与杨老梅有些孩子没有存活,这样的家庭死了孩子就扔进深山。医疗恶劣、衣食都成问题的条件下,怀胎十月生下来是死婴的,并不是稀罕的事情。

      张春水嫁人那年,张洪水的孩子有五岁。在这以前,他们家曾因为“分家”起了冲突。肇事者是张洪水的老婆,也就是李翠花。起先,这家人没有因为李翠花的到来不愉快,但后来……毕竟是人性,人性趋利避害。

      李翠花来自地主家庭,嫁到这边后。她发现,这个大家庭有那么多嘴吃饭,自己累死累活得到的东西得分给别人吃,她越想越不平,越想心里越有气。他们应该分家!李翠花多次跟张洪水说,可他不想分家,仿佛没脸开口。

      张洪水有老婆有孩子,他本来不想分家,可是他拗不过老婆不停吹枕边风,渐渐心有所动。当然,还是给李翠花提出来的分家。张家原本只有十二亩地,如今对半分成两份,到张秋水他们这里的时候,土地怪少。

      十六岁那年,看着差不多高,可张夏水身体强过张秋水。只因,他生性要强,特霸道,蛮不讲理。这年以前,白虎山就是牛婶她家山后,张夏水跟张著明偷柴。那时,家家户户都穷,山里有几根柴,他们都知道。现在,有人偷柴,主人家闻声找来抓贼。张夏水这厮初生牛犊不怕虎,不逃走,反倒跟张著明商量着把来理论的人捆起来。仿佛土匪投胎生,他还没收人家的砍柴刀,惹得找上门来。最后还是他妈归还了刀,又给主人家赔礼道歉才平息了争端。

      岁月如流,转眼间,张夏水找到老婆,没管那么多草草办了酒席,算是结婚,如今老婆怀孕,再过段时间就要临盆。历史总是相似的,无数悲剧或者喜剧总在重演。人们常说天底下没有什么是不变的,可变来变去,变化也就那么丁点。张秋水这次回来,其实并不是单纯想回家,主要是分家。

      杨老梅跟张著江无奈,穷苦了大半辈子,他们没怎么享受清福,老是为女儿们的婚事焦头烂额,为此得节衣缩食。他们从不思考贫穷、劳苦的根源,只是按照从小到大的习惯行事。在张家沟这些地方,大多数人都这样活。

      这时,村长村支书会计组长,张家沟有些德高望重的人都在这里,他们为分家这事做见证人。原来已经被一分为二的土地,现在要把原来二分之一分成三份,张夏水跟张秋水两兄弟抓阄,剩余那块土地留给父母种。

      张秋水让张夏水先抓,按照惯例,也该张夏水先抓。谦让的人容易走运,张秋水抓阄走运,他抓到的那些地相对肥沃,可他看到嫂子落寞的表情,犹疑瞬间决定不要。“哥,你们人多,将来还有小孩,你拿我这块地!”

      张秋水啊张秋水,你可真是慷慨啊!张夏水不客气,理所当然般接受。张秋水性格深处的善良,常使他被动,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意争强好胜多多谋取利益。现在,张家留给张秋水的,只有他睡的那间房,房外倚建起来的灶房,跟零星的几块土地。张秋水家里穷,长得丑、其貌不扬。二十岁出头,他未来的路还很漫长,运气也不站在他这边。这个人还会经历了种种苦难,但他不会被命运击倒。只因,他心中有光明,不愿意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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