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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一部 张家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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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张秋水他家这天清晨,张秋水用摩托把他送到车站,临走硬塞给春来五百块钱。“春来,你拿着,我这点钱不多,就是点心意,希望对你有用处。”春来仅仅捏住手里的钱,温暖的情感涌上心头,他没法子拒绝。
春来走进大巴,张秋水骑着摩托回到海边码头,他有需要照顾的人。回到码头,清晨九点,这个时间还来得及,来得及什么?张秋水昨天跟码头邻居们约好,今天要到附近的西瓜田摘西瓜。临时工,干一天两百,管中午饭。
张秋水跟邻居到附近西瓜田干苦力摘西瓜。这天回来,他跟桂芬说:“我们准备准备回老家吧。”随着时光流逝,张秋水逐渐明白,搬砖的生意会清冷下去,极有可能消失。到时候,他连出卖劳动力的机会都没有。两个月后,张童书挥舞着金灿灿的奖状,跑到张秋水跟前央求他给自己买花生牛奶。
花生牛奶算什么?张秋水带着桂芬张童书张枕月到附近吃大餐。期间,他跟张童书说:“再有几天,我们回贵州老家。你有什么事情赶紧做完,别到时候让我们等你!”这意味跟伙伴告别,失落的表情顿时挂到脸上。
次日清晨,张童书特意跑到塔头小学走走看看。年纪这么小,这个孩子竟有这种情感实属少见。他坐在石狮子背上注视校园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他们的语文老师。张童书喜欢这位老师,老师也喜欢他。
“张童书!放暑假,你不在家,怎么来学校啦?”
张童书小跑到老师跟前:“我要回老家了,以后可能都不会来这里,所以我来看看。”张童书说话的声音忽大忽小,吐字清晰,小脑袋有模有样的,甚是可爱。老师勉励他说:“张童书,你以后要认真学习呀!”
张童书背着小书包,小书包里有他喜欢的物件,手里提着跳棋跟他喜欢喝的花生牛奶。张枕月长得缓慢,现在勉强可以走路,跌跌撞撞的,有人牵着她,可以走很长段路。张秋水扛着大包,桂芬牵手张枕月,张童书或走在前面,或走在后面。此后,这家人再也没来过海边码头,这里成为他们的回忆。
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大堆小堆的行李,他们没有坐火车,坐的是长途大巴。长途大巴在山间蜿蜒,一天一夜后,张秋水他们终于回到柳林镇张家沟。张秋水上次送姐姐姐夫的骨灰盒回来,他急匆匆有到张家沟,在这里住过半天便到春天村帮着料理后事。现在,他老婆孩子都来这儿,以后不会搬到其他地方。
杨老梅到沟口接他们,看着张童书,她心里可开心可开心啦。她又看着张秋水身边的张枕月,这是她的孙女。杨老梅这个年纪,他小儿子都有两个孩子,她已是儿孙满堂,可意思说这辈子亦知足了。这家人很快回到老家。
桂芬打扫卫生,整理房间,该洗的洗干净,该丢掉的丢掉。家乡的感觉是美丽的,回家的新鲜感却像清风很快拂过。张秋水面对的还是那间房,还是那个泥巴堆砌围成的厨房,还是那贫瘠的两亩多地,他不得不寻找出路。
蟋蟀的声音,青蛙的鸣叫,鸟类的鬼哭狼嚎,张家沟的夜晚静谧、神奇,还很热闹。晚饭后,张秋水静坐在院坝。他看着夜空,稀稀落落地来人,他陪他们闲聊叙旧。同时,他在思考怎样养家糊口,看看能不能在张家沟生存。
张家沟坐落在大山深处,这里没有交通干线,没有特色产业,走出沟口,不远处有条大湾河,大湾河顺流十五公里有柳林镇,顺流五十多公里可以看见清水县城。这里是贵州最偏僻的地方。村寨隐没在大片大片的树林背后,远远看去只能看到轮廓。这里的人都是打工,没有所谓的待遇,他们有勤劳的双手有坚实的劳力。干的多给的多,干的多给的少,这是他们的存在境遇。文化程度不高,义务教育已经普及,这里仍存在着许多连义务教育都没完成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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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秋水回想那些年,他跟着包工头到处乱跑,对修房子还挺在行,尤其是装模修房子。张家沟有没有人干这个?张秋水的思路豁然开朗,他得看看有没有人干这个。有人带着熟悉行情后,自己可以单干。次日傍晚,张秋水来到大哥张洪水家,张洪水跟他老婆正在吃饭。张秋水看着他们,五年来他们苍老许多,其他方面都没有什么改变,还是起早贪黑,还是连晚饭都吃得这么晚,还是那么劳碌。啊!这就是大山深处的生活,充满着泥泞充满着艰辛。
“张家沟这些年给人修房子的,只有坪场坳明叔。”张秋水知道明叔是谁,明叔是张著明。张著明的辈分高张洪水他们,可他跟张秋水张夏水都是张家沟小学的同班同学,他的年纪反倒小三个月。那时,他们直呼其名。如今长大,得按传统叫。这些地方,无论对方年纪多小,关系怎样,都要按辈分称呼。
饭后,皓月当空,远山乌漆墨黑,月光下隐隐可见山林的轮廓。暗淡的星光给山林增添了神秘色彩。晚饭结束,张洪水领着张秋水来到坪场坳找张著明。张著明闻着狗吠声出门来看,他先一步认出张秋水。张著明家,如今是张家沟较富裕的家庭,他这些年没有外出,靠着在张家沟以及周围村庄修房修灶头,挣钱养家糊口渐渐积累起名气,家里养着五六头黄牛,挣点牛钱。此外,他儿子跟张童书年纪相仿前后相差五个月。后来,他们在张家沟小学是同班同学。
张著明跟张秋水是发小,从小长大。小学时代,张著明老抄张秋水的作业,他对花鸟鱼树有兴趣。张秋水在脑海里不断寻找着跟张著明相关的记忆。那时,张著明跟张秋水走得很近,他的脑子没有张秋水好使,有些事老来找张秋水,张秋水平时没有伙伴,他们又意气相投性格互补,便成为铁哥们。
光阴似箭,岁月如流,转眼间,各自组建家庭。张著明有两个孩子,张秋水亦有两个孩子,他们的人生主题是养家糊口。还有余力,就要修建宽敞的新房。因为相同的主题,曾失去联系的他们重逢,算是合作伙伴。
两人是发小,有深厚的童年友情,关键是张秋水吃苦能干有见识,有到外面修房的经验。对三十六年没走出清水县的张著明来说,无疑是有力帮手。张著明答应带张秋水在张家沟这片天空之下修房求发展。屋外,月亮悄悄藏在云层背后,夜已很深,偶尔鸡鸣狗吠随着夜风飘向远方。出来,羊肠小道上,张洪水走在前面,张秋水走在后面。亲兄弟似没有话说,张秋水看着他大哥,背影有些佝偻,步履如飞。如今,他哥已成爷爷,他两个儿子都各有小孩。
回到张家沟这大半年,张秋水跟着张著明做活路,他修房有基础脑子还灵活,上手自然很快很快,起先每天六十五块钱包吃住。修房子的活路跟在海边码头搬砖相较,前者更像技术活,它需要体力,却没有后者劳累。
暑假结束,张秋水把张童书送到张家沟小学读二年级。期末,张童书像往常那样带回奖状,他没有因为改换学校而影响到成绩。当爹的不怎么管教孩子,任凭孩子自生自灭。张童书跌跌撞撞的,却通灵般完成父亲夙愿。
腊月中旬这天,张著明把张秋水工钱开出后,回到牛圈喂牛。张秋水领着工钱回到家,骑摩托到柳林镇买两条肥硕的鲶鱼,又到鸡场购买两只公鸡,准备给孩子们开荤。与此同时,桂芬务农,从坡上背回萝卜。
来年春天,张秋水觉得自己可以独立修房,跟张著明散伙,理由是自己修房。张著明越往后越发现,张秋水本事大许多,他知道他迟早要脱离出去单干,没有遗憾亦没有挽留。随后岁月,他们的相处还可以,谁有活路谁有需要,他们相互帮衬着彼此。像在农村修房,还是个体户比较赚钱。此外从心底来说,他觉得张著明没有见识,他的脑袋、能力跟眼光都没有自己强,他希望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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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春回大地,暮春,暗绿色山林渐渐鲜亮。张童书继续上学,张秋水忙碌着修房建屋。经过长期准备,张秋水决定在老房附近修砖房。这里大半是宅基地,边缘是村寨同族哥哥的,张秋水到这哥哥家跟他商量着说,想买边缘用来修房,希望他帮个忙。事后,张秋水请来先生看宅基地的风水。
张童书背着新书包,新书包正面依然是迪迦奥特曼。放学回来,他看到妹妹路边摘野花,又看到张秋水在挖地。书包还在后背上,他跑上前去说:“爸爸,你这是干懒样?”每个孩子都对世界充满着好奇,总想询问为什么。
“我挖屋基,给你盖房子。”就是这天,张秋水开始挖屋基,他用锄头,用洋铲,用錾子,挖新房屋基。为此,他买来桶车运送东西。挖出来的小土堆,用桶车推走,推到附近山沟。仿佛愚公转世,张秋水慢慢挖,他每天都要挖进点点。桂芬跟着大嫂到镇上买来两头猪娃,在老猪圈腾出合适的地方来养。
张秋水忙着挖屋基,桂芬干家务照顾小枕头,兼顾菜园子与猪,偶尔来帮张秋水挖几锄头。每天下午四点,从小学回来,张童书帮着干活。小小年纪能干什么?!张秋水看着张童书,有儿子陪在身边,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量。
这块地面上,没有树,没有房,没有牛圈,没有凸出的土包。小缓坡被挖成平地,山沟逐渐堆累起泥巴,只待雨水冲走。太阳东升西落,从盛夏末尾挖进秋天,又挖到国庆,足够支撑新房的屋基终于完成。
次日,张秋水准备挖基角,每个基角深度不等,需要两个人挖,有个人在下面挖土,另一个人在上面接土倒土。桂芬打座机,打到娘家,她的亲大哥在家,让他过来帮着挖。毛牛是张童书的大舅,是桂芬的亲大哥,他这位大舅长得人高马大,就是太懒,脑袋又不好使。三十七岁,还是单身,这年纪,在农村实打实的光棍。毛牛来到张家沟,他来帮张秋水挖基角。
这个时期,张家沟的路还是前些年人工开凿出来的土路,又窄又不结实,被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即便这样,这条破破烂烂的马路依然没有通进村,只到沟口。张秋水家距离沟口大约五百米,这就是问题所在。
挖基角可以追溯到更远。张秋水已经想清楚,他怎样把砖、水泥、钢筋等材料运到这里来?倒基角所需的建材,就是沙子石头水泥,靠张秋水跟毛牛挑过来。某夜,张秋水还在思索后面需要的东西要人工挑吗?辗转反侧,他想到桶车,想到可以用桶车拉,桶车拉运需要什么条件?张秋水恍然大悟,决定修建一条足够桶车托运的道路。这样,他就可以用斗车把材料从沟口拉到这里。
厚道人家,再铁的亲戚都要善待,张秋水给桂芬商量后,给毛牛开工钱。每天六十块,毛牛继续挑运,张秋水想办法修可以拖拉斗车的路来。张秋水干过木工,他知道用木板木棍钉子搭建想要的东西,包括这里需要的道路。需要搭桥,他就搭桥;需要挖地,他就挖地,很快就把想要的路修建完毕。
拉砖的货车把红砖倒在沟口,张秋水跟着毛牛就拉砖。基角已经完成,地基用水泥平整。张秋水请来师傅,师傅给他砌砖,他参与其中,十多天功夫,砖已经砌成。装模的事情,张秋水自己干,他干过,有基础,想试试。
太阳东升西落,不知不觉,张秋水完成装模。从村里请来捆绑钢筋的师傅,又请来倒板的队伍。这天艳阳,张家沟响起搅拌机轰隆隆的声音。下午三点,师傅们从张秋水手里领到工钱,饭后离开。太阳挂在西边,夕阳是那么昏黄,新房第一层的主体就这样完成。修房没那么难。这时,他已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