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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旧雨 ...

  •   被内侍引着一路行至宣政殿,谢惊枝还未踏入殿内,便听到了谢执与一众大臣的议论声。

      及笄宴将近,她近些日子除了聆听司仪官宣礼,便是被宫人按着试礼服,今日不妨被谢执召见,倒是未料到会碰巧遇上议政。

      那内侍模样瞧着年轻,站定于殿外,对谢惊枝道:“陛下吩咐过了,若是五殿下来,不必通报,五殿下直接进去便是。”

      谢惊枝挑了挑眉,心道这谢执莫不是故意的。

      思索片刻,她朝那内侍轻颔了颔首,径直走了进去。

      在离殿门不远的地方站定,谢惊枝与一众听见动静,移目而来的视线对上,面上不显一丝情绪,不卑不亢地朝立在上首的谢执见礼:“儿臣请父皇安。”

      目光自相熟的面上掠过,最终平淡若水地落在谢执身上。他大概是正与人论及正事,眉眼间神情微肃。谢惊枝主动道:“未想搅扰了父皇,是儿臣冒犯。儿臣自请候于殿外,待父皇议完要事再入殿。”

      “无妨。”谢执神色微敛,淡笑着朝谢惊枝招了招手,“小五来得正好,过来,让朕瞧瞧。”
       面上乖巧点头应好,谢惊枝心底暗暗“啧”了一声。

      这谢执果然是故意的。

      慢吞吞地行至谢执近处,谢惊枝做出乖觉听训的模样来。
      在外人面前,谢执历来是一副慈父模样,他扫视谢惊枝一眼,像是对她这般规规矩矩的样子格外满意,颇为欣慰地开口:“小五马上也要是个大姑娘了。”

      谢惊枝配合地弯了弯唇角,跟着便听见谢执继而道:“待小五及笄后,总不能再同从前一般,跟着你两个皇兄胡闹了。”

      “父皇教训得是。”谢惊枝淡淡回应了一句,略略将视线偏移开些许,像是才看见和一众大臣立在一起的谢为准与谢忱似的,朝两人行了一礼。

      “见过二位皇兄。”

      由谢惊枝起头,原本静立在原地的大臣们亦纷纷朝谢惊枝见礼。谢惊枝与近处的宁铎视线交汇了一瞬,随即又自然地移开。

      谢执笑着摆了摆手:“都是相熟之人了,何须多礼。”

      立在下首的人听了连连称是,谢惊枝视线不经意一瞥,不由得有些好笑。

      那吕卿安将自己小心隐在人群末尾,经过刚才那氛围莫名的一遭,这会儿连虚汗都被吓出来了,鬓角的碎发一缕缕的黏在一处。

      收回视线时谢惊枝正巧撞上一双温和的眼睛,原本将要出口的话便被硬生生地堵在了喉间。
      那双眼睛朝她眨了眨眼,眼底的笑意稍纵即逝,还未待谢惊枝有所反应,便迅速移开了目光。

      随之而来的第二道视线,所做出的举动与片刻前的那双眼睛如出一辙。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翻涌上来,谢惊枝微微垂眸,掩盖过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便了然了谢为准与谢忱的意思。他们是在宽慰她,让她不要将方才谢执说的话放在心上。

      在旁人听来,谢执那番话不过是来自一位父亲对女儿的寻常叮嘱与期许罢了,毕竟这世上的父母无一不盼着儿女长大,成熟稳重。而经历过上一世,谢惊枝可以说是对谢执真实的意思一清二楚。

      谢执忌惮宁家的势力,警惕着宁家借谢惊枝对他最看好的两个儿子出手。方才那番话,不过是一道无声的提醒罢了。
      在场之人,除了谢惊枝,大概只有宁铎听懂了。

      谢惊枝心下一阵嘲讽。宁铎听懂了又如何?他又不会改。

      眸色浮起乏然的意味,谢惊枝突然便失了虚与委蛇的兴致,索性朝谢执直言询问道:“不知父皇今日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

      闻言谢执温声笑笑:“不日便是你的及笄宴,准备得如何了?”

      “回父皇,一切顺利。”

      谢执满意地点点头:“你母妃身子不好,不便看顾,皇后会注意内廷各司,至于礼部那边,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他们去办便是。”

      “儿臣谢过父皇。”谢惊枝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耐烦,她心知谢执召她前来绝不是想要无关痛痒地过问一番她的及笄宴,只是今日他这前缀托词未免也太多了些。

      终于,谢执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方才朕正与诸位爱卿谈及西南盐道,小五来得正巧,朕听闻文华殿近日行课刚巧涉及新法,朕倒想听听了,不知小五如何看待此事?”

      大殿内的气氛有一刹那的凝滞,如若不是场合不对,谢惊枝几乎想要笑出声来。

      谢执原是在这儿候着她呢。

      西南盐道。

      谢惊枝粗略地回忆了一番,很快便想起来了这件事。

      前世西南盐道沿路依照新法裁撤冗官,那负责执行的官员是个刚正不阿、说一不二的性子,行事作风难免有失人情,惹得那些已经被裁撤的官员、听了小道消息即将要被裁撤的官员一同联名上书,一纸状告到了上京城来。

      冗官裁撤本就是个得罪人的营生,这一状更是引得多方效仿,口诛笔伐。此事在上京城内闹得沸沸扬扬,只是谢惊枝近日一门心思都落在了镇北王的案子上,自然将这件事给忽略了。

      有意无意地视线扫过谢为准与谢忱二人,谢惊枝总算是明白了今日这两人间似有若无的那阵奇怪氛围是源于什么事了。
      若她记得不错,林家经商便是自西南起家,后来涉足官场后更是直接垄断了西南盐商一脉。如今新法初行,各地裁撤冗官,正是刮分洗牌各势力的好时机,历来盐商盈利丰厚,各世家对西南一地可谓是虎视眈眈。

      率先忍不住出手的是赵家,数年来赵家与宁家在军中势力相当,又出了位皇后,生下了谢忱这个嫡子。但即便是这样,宁家仗着世家底蕴,在朝中处处都压上赵家一头。如今出了这么个可以锦上添花的机会,赵家自然不会放过。

      母族之间斗得厉害,谢为准和谢忱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思及此,谢惊枝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那一纸告到上京城的诉状中言有许多官员被裁撤后无以为继,生活凄惨。
      但新法裁撤下来的冗官大都是数十年前买官鬻爵风气盛行时,各世家安排的一批无所事事的闲人罢了。这些人就算没了官职,也依然有良田家产可继,更遑论无从清算的多年来行职位之便所捞的油水。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无非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罢了。
      谢惊枝清楚这西南盐道背后有哪些世家的手笔,她记得清楚,前世正是谢为准看清了这一点,为了林家自请亲去西南,一举解决了冗官之祸,这才引起了宁家的警觉。

      至于今日,谢惊枝清楚,谢执不过是为了试探她罢了。

      心底时不时传来一道提醒她明哲保身的声音,她合该什么都不说,如同从前一样,在谢执跟前扮出一副毫无野心的模样来。
      至于林赵两家争斗,宁家坐收渔翁之利,好处与她无关,她又何必多管闲事。谢惊枝百无聊赖地垂眸,神色间一片漠然。

      先前那股隐隐的烦躁再度翻涌上来,谢惊枝闭了闭眼。
      总归及笄宴将至,不过是多几天少几天的关系而已。与其让谢执那时被气得七窍生烟还得强忍住,与她演一出父慈女孝的大戏,还不如让他提前做做心理准备。

      抬眸对上那道虚伪的笑容,谢惊枝强忍恶寒,径自牵出一抹笑来:“儿臣的确有些拙见。”

      未料到谢惊枝会这么说,谢执愣了一遭,随即道:“说说看。”

      “冗官裁撤牵涉人员众多,其间势力交错复杂,难免会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谢执颇有兴致地问道:“小五所言似是意有所指。”

      “儿臣不敢。”谢惊枝垂眸行礼,斟酌道,“只是依儿臣所见,既然各方势力混杂,那不如就此引入一个并未牵涉其中的第三方。”

      “哦?”谢执眯了眯眼,语气亦有些意味深长,“不知小五口中的第三方,具体指的是什么?”

      当作没看到谢执眼底的审视,谢惊枝收回心下一闪而过的名字,一双眸子弯成一道月牙,眼瞳清亮,无辜的语调携了丝少女独有的娇憨:“左右父皇只询问儿臣看法,总不能耍赖到当真让儿臣去解决此事。”

      那一股若有若无的紧绷气息被谢惊枝轻巧揭过,话音落下,谢执爽朗一笑,抬手轻摸了摸谢惊枝的脑袋:“到底还是个小丫头。”

      ……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谢惊枝才得以从宣政殿内脱身。

      伸手拍了拍方才被谢执碰过的发丝,谢惊枝不由得瘪了瘪嘴。这谢执怎的比文化殿内那些成日只知讲经书的老学究还能说闲话。

      殿内的一众大臣被谢执临时叫来的谢惊枝这么一打岔,多半手中的要事还未议完,只陆陆续续的有人出来。

      谢惊枝也没有走远,随意寻了处的宫道候着。

      老远见到朝自己走来的两人,谢惊枝笑眯眯地朝那两道身影挥了挥手。其中一个身形圆润的见到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一步三回头地朝身后看去,像是有什么人在追着他似的。

      “吕大人,身后可是跟了什么东西?”待两人走近,谢惊枝煞有其事地朝吕卿安身后望了望。

      自然不敢说自己是看见了她想要往回走,吕卿安抹了抹额间的冷汗:“老臣、老臣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殿下见谅。”

      谢惊枝点了点头表示了然,顺着他的话道:“我看吕大人这副模样,倒是像极了体虚之症。”

      “殿下好眼力。”一时捉摸不透眼前这位祖宗的意思,吕卿安只能讪笑着应和。

      “既如此,”谢惊枝拉长了语调,“那我便差人替吕大人去抓几服药,再送至吕大人府上,如何。”

      一心想要快点离开,吕卿安压根儿便没听清谢惊枝具体说了些什么:“老臣谢过殿下。”言罢陡然反应过来不对劲,吕卿安瞪大双眼,一时间声音都变了调。

      “什、什么?”

      谢惊枝笑容和煦:“那便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什么了?怎么就说定了?吕卿安满脸菜色,却又不敢多言,只能又在心底叫起祖宗了。

      未再理会吕卿安丰富的表情活动,谢惊枝继而看向安静立在一旁的卫胥,眼眸一转:“卫大人……”

      “我也体虚。”兀自打断了谢惊枝未说完的一番话,卫胥一本正经道。

      谢惊枝眨了眨眼,只觉和聪明人打交道真是方便。

      “那我便差人替卫大人一同把药给抓了。”

      卫胥点点头:“微臣先谢过殿下。”

      ……

      这厢全程麻木地听完两人的对话,吕卿安是彻底连表情也没有了。

      临走时,谢惊枝心情颇好地朝吕卿安又挥了挥手。

      “吕大人,回见啊。”

      -

      深夜,谢惊枝一袭黑衣融于夜色中,利落地翻过了院墙,回身便正对上卫胥复杂的神情。

      随手将提了一路的药包扔给卫胥,谢惊枝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料到谢惊枝当真会给自己抓一服药来,卫胥微妙地顿了片刻,慢条斯理道:“殿下,我替你留了后门。”

      谢惊枝的动作僵硬了一瞬,嘴上自然道:“翻墙比较快。”

      卫胥点了点头,没有再深究这个问题,一路将谢惊枝领至书房。

      灯烛燃烧的火光照亮整个房间,谢惊枝方才沿路看过卫胥府中院落的布景,现在又将书房一圈打量下来,心下不由得感慨,较之于朝中其他官员,这位年少成名的大理寺少卿当真算得上朴实了。

      “家中还未来得及置办炭火,殿下见谅。”

      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谢惊枝目光落在案几上的一叠酥点上,随意闲聊了句:“卫大人也喜食庆丰斋的点心?”

      “微臣并不喜甜。”卫胥摇了摇头,“只是殿下初次前来,微臣并无什么好款待殿下的。”

      谢惊枝微微一怔,她记得庆丰斋每次都需要排很久的队。沉默了一瞬,谢惊枝缓缓道:“这次是我有事相求,若真要说起款待,也应是日我用以答谢卫大人才是。”

      “殿下所为何事,不妨直言。”卫胥抬手替谢惊枝斟了盏茶。

      “我想让卫大人,替我做一桩案子的人证。”

      闻言卫胥沉吟片刻,蹙了蹙眉:“无论大理寺还是刑部,近日都不曾有什么大案。”

      指尖摩挲过温热的杯盏,谢惊枝眸色微深:“我想让卫大人做的人证,并非是近日的案子,而是一桩旧案。”

      定定直视上卫胥的双眼,谢惊枝唇角勾出一抹笑来:“一桩,十五年前的旧案。”

      不出所料见到卫胥神色微变,谢惊枝顾自复述了一遍那日舒毓说予自己的话。

      “十五年前,长定殿初修,有一营造师为家中生计所迫,答应了一位神秘人,暗地篡改了修筑长定殿的图纸,但后来无法接受良心的谴责,又偷偷将图纸给改了回来,但长定殿还是塌了。”

      “那营造师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却蓦地传来另一位营造师与大理寺卿认罪的消息,正当他松了一口气时,那神秘人又找上门来,告诉那营造师,死去的那两个人只是他的替死鬼,威胁他再次帮他在长定殿的图纸上动一次手脚,否则就会把他的罪行公之于众。”

      “那位营造师还是答应了,他将一批劣质木材嵌入了重修后的长定殿内。做完这件事后,他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却被离开正要举家离开上京城的前一刻被杀害了。”

      说完后饮了口茶,谢惊枝笑意愈深,望向对案面色低沉的人,语调幽幽。

      “卫大人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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