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鸦雏 ...
-
碎琼阁。
青石砖壁上燃着油灯,一路沿阶而下,灯火通明,数次岔路拐角,足以让人辨不清来路。
在一扇石门前停下,栖杳抬手摁下墙上的一块砖石,只听沉闷的一声,石门随之应声而开。
抬眸望向眼前面容如玉,一身矜贵气质温润清雅的人,栖杳端着一脸盈盈笑意,柔声道:“公子,请。”
谢尧微微颔了颔首,便抬步朝石门内走去,随行的秦觉也想跟上,却骤然被栖杳拦住了去路。
“你什么意思?”秦觉皱了皱眉,手已经触上腰间的剑鞘。
栖杳笑意不变:“阁主有令,只见这位公子一人。”
“秦觉。”
不欲退让,秦觉正想要动手,便被谢尧淡声制止。
谢尧平和道:“你候在外间便是。”
“可……”秦觉还想要再说什么,对上谢尧沉静的眼神,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瞬间不再出声,随即几不可察地微点了点头。
没有多做停留,谢尧朝石门内走去。在石门关上的一刹那,秦觉一个近身,须臾间拉近了自己与栖杳的距离,一掌内力直接击了过去。
栖杳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掀撞上身后的石墙,“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目不斜视地经过栖杳,秦觉飞快上前,找到方才被栖杳摁下的那块砖石,手下用力,面色却逐渐难看起来。
一旁传来栖杳嘶哑的笑声,秦觉收回手,阴沉地望向石墙。
不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那墙上的砖石都纹丝不动。
秦觉走到栖杳面前,利刃出鞘,言简意赅道:“说,怎么回事?”
喉间泛着阵阵腥甜,秦觉那一掌未收力,栖杳只感到鲜血不断自唇间溢出来,她扯了扯嘴角,惹人怜爱的一张脸扭曲了一瞬:“你就算杀了我,也、也是打不开这扇门的。”
“杀了你?”秦觉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腕间寒芒微闪,下一刻剑刃已经刺入了栖杳的肩膀,“你还有用,不会那么快死。”
他的动作太快,栖杳徒劳地张了张嘴,挣扎的惨叫声迟了数刻,才尖锐地冲破喉咙。
将剑刃自栖杳的肩膀上抽出来,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到地上,很快便聚集了一滩血水。秦觉耐心等着栖杳的叫喊声微弱下去,又问了一遍:“那个机关,是怎么回事?”
散落的长发遮住了栖杳惊恐的神情,她浑身上下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方才那一剑,她十分清楚,男人把握地恰到好处,全然没有伤及她的要害,只是单纯地想让她痛苦罢了。
权衡片刻,栖杳终是开口道:“具体的我、我也不清楚,只是这墙上的机关每半刻钟便会变换,我也只是恰好知晓半刻钟前的机关位置而已。”
垂眸审视栖杳半刻,秦觉将剑收回剑鞘,跟着便走到石墙前观察起来。暗道方才殿下临走时那一眼示意,应是早便察觉这机关有问题。
眼前蓦地浮过幼时跟随谢尧一同习课的场景,秦觉仰视着眼前高耸的石墙,眉眼间冷意浮现。
即使是再复杂的机关变换,也会有其根本规律,无非依循奇门遁甲之术。
星象历法,八门九星,万千变化,终归是不离其宗。
下一处的开关究竟在何处,一探便知。
……
石室内熏染着浅淡的暖香,不动声色地掠过案几上青烟四散的琉璃香炉,谢尧眸色微微沉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自然在一处桌案前坐下。
“尧哥哥。”
酥软娇媚的声音在偌大的室内响起,谢尧略略抬眸,垂纱软榻之上,女子仅着一件轻薄的软纱,软若无骨似的半倚着,似有若无地露着半边香肩雪肌,像是一种无声的引诱,惹人不自觉想要去探究更深的旖旎风光。
红烛暖帐,温香软玉,着实是催人欲望的一幕,谢尧出尘的一张脸上却辨不透一丝情绪,闻声只淡淡瞥去一眼,收回目光端起桌案上的茶盏,唇边缓缓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阁主费尽心思引我过来,总归不是为了叙旧。”
冉姝起身,一袭青丝未束,转眼娉婷迈步至谢尧身侧,娇笑道:“尧哥哥与我这么久未见,难道就不想我?”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间的茶盏,谢尧没有答话,下一刻柔软的身段已经倚身贴了上来。冉姝靠近谢尧耳侧,潋滟秋瞳中透出一丝委屈来,嗔道:“尧哥哥何必对我如此冷淡?”
谢尧偏头看去,近处冉姝的声音还在继续:“难不成对那个小姑娘,尧哥哥也如此不解风情……”
话未说完,冉姝只感到脖颈处倏然被一道力量扼住,余下的言语尽数堵在喉中,再发不出出丝毫声音来。
眼看着冉姝的瞳色逐渐灰白下去,谢尧神情愈发淡漠。
整个人被死死钳制,连挣扎也显得徒劳。死亡的恐惧如蛆附骨,冉姝浑身颤抖,断断续续地吐出求饶的话来。
一直到欣赏够了冉姝惊恐的表情,谢尧才将手松开,敛眉俯视着冉姝跪倒在自己脚边,满脸涨红,狼狈地呛咳喘气。
抬手捏上冉姝的下颌,谢尧指尖用力,眼眸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来,嗓音温柔缱绻:“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再私自去接近她。”
如果忽略掉冉姝面上惊痛的神色,谢尧这番话倒真像是情人间的低语。
“我知道了。”冉姝应下,眼底翻涌的恨意一闪而过。
觑了眼垂头伏在地上的女人,谢尧只当不清楚她在想什么:“说正事。”
冉姝缓缓起身,仿佛方才诸事皆未发生一般,顷刻间便另换上副娇丽的笑靥。
“尧哥哥既然已经将人傀之蛊拍下,碎琼阁想要做什么,应该再清楚不过。”说话间冉姝拿出一块嵌金玉璲来,笑吟吟道,“隆白当铺遍布整个大熙,暗网无处不在,财力不为外人所窥,世人无不好奇这偌大的产业究竟为何人所掌。”
“当朝的三殿下以生母所遗之物为契,想来一诺千金。”
顾自替自己另斟了盏茶水,谢尧对冉姝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眼底神色怏怏,散漫得似是缺乏兴味。
“重羽军再如何所向披靡,又如何能抵得上一支不惧生死的傀儡军队。”冉姝浑然不觉,眉眼间逐渐染上炽热的情绪,神情亦现出几分癫狂来,“届时无论权势美人亦或是世间珍宝,还不都是为我们所用。”
冉姝轻声开口,悦耳的语调极具诱惑:“尧哥哥,分明我们才是一路人。”
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上的褶皱,谢尧突兀说了句:“不知在西域,阁主可曾听过一句话。”
“这世间诸事,皆自成因果。”对上冉姝不明所以的眼神,谢尧轻勾了勾唇角,语气染上几分幽沉来,“妄图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有一日会付出代价。就是不知这最终的代价,阁主是否能承受得起。”
气氛凝滞片刻,冉姝径自嗤笑出声,面上不掩讥嘲:“原来三殿下这般的人,竟也会相信因果一说?”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她自然是不会信。
谢尧这种人,若真相信所谓因果,又如何会对自己皇妹生出一颗觊觎之心。
手间的玉璲轻晃,冉姝颇为无辜地说道:“碎琼阁是真心想与三殿下通力合作。”
谢尧笑意清浅:“如此,谢某拭目以待。”
话音方落,石门轰然打开,秦觉略显急促的声音传来。
“殿下!”
“你来得正好。”谢尧不慌不忙地望过去,言罢也未和冉姝请辞,径直起身离去。
……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自石室外消失,冉姝施施然走出来,乜视一眼半倚着墙壁,鲜血浸了半边衣衫的栖杳,冷冷出声。
“废物。”
察觉到冉姝周身的阴郁,栖杳捂着伤口不敢说话,不经意抬眸,瞥见冉姝脖颈上的青紫痕迹,睁大双眸,诧异道:“阁主您受伤了?”
黑沉的视线落过来,栖杳眉心一跳,垂头不敢再看冉姝一眼,紧跟着想要道歉:“阁主,我……”
却不料冉姝略略抬手止住了她想要说的话,原本的阴鸷表情须臾间消失不见。
“无碍。”
轻笑声打破沉默,在空旷的廊道内显得格外森然,冉姝神色悠然。
“他的伤也不轻。”
……
另一边谢尧和秦觉走出碎琼阁,谢尧全程不发一言,只快步踏上在阁外等候多时的马车。
一路眼看着谢尧的脸色愈发难看,秦觉一时心下惴惴。
这厢稍落后谢尧几步,还未待他踏上马车,车内陡然传来物件应声落地的磕碰声。
秦觉一惊,紧跟着掀开幔帐,看见眼前的场景,瞳孔骤缩。
只见原本案几上燃烧着的香炉被拂扫在地,已然被摔成了碎片,而谢尧半撑着案沿,鲜血不断自唇边溢出来。
听见窸窣声,谢尧一点点掀起眼帘,面色苍白如纸,声音却仍沉稳淡漠:“不要声张。”
说完谢尧克制着轻咳了一声,又是一大口血涌出来,鲜血也逐渐变成不正常的黑色,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倒了下去。
-
“哗啦”一声,茶盏落在地上,碎瓷片顷刻间四散开来。
“……你是在给我下马威?”
望了眼隔着老远跟自己说话的人,谢惊枝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垂眸掠过被摔得四分五裂的茶盏,谢惊枝不由得轻蹙了蹙眉。
方才不知怎的,心下一阵钝痛,才叫她没有拿稳茶盏,不慎脱手了去。
殿外适时响起轻敲声,云霜的声音传来:“公主,可是出什么事了?”
视线自碎片上移开,谢惊枝回了一句:“无事。”
收回多余的心思,谢惊枝转而望向乔风,颇有些无奈:“你非要离那么远跟我说话吗?”
安静半晌,乔风谨慎地朝前挪动了一步。
暗暗叹了口气,谢惊枝索性放弃了让乔风靠近的想法,直接询问道:“你可知我的身份?”
乔风沉默片刻,不卑不亢地回答道:“五公主。”
见乔风一脸惜字如金的模样,谢惊枝眼眸一转:“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别的身份?”
“不想。”这回乔风的回答明显比方才要快上不少。
谢惊枝:“……”
行吧。
“是吗?”谢惊枝刻意拖长了语调,悠悠道,“可不久前我们分明还一道回宫来着。”
不出所料对上乔风一片懵然的视线,谢惊枝眼眸弯成一道月牙,笑意绽开。
乔风诧异时没有在刻意维持肃正的表情,一张脸上流露出几分少年稚气来,乍眼看上去还有些呆愣。
克制住想要笑出声的冲动,谢惊枝道:“不记得我了?”
难得主动朝前迈了两步,乔风定定盯着谢惊枝的脸,就差没将她的脸瞧出一朵花来。
谢惊枝扬了扬眉,刻意按照易容后的男子模样,压低嗓音说了句:“你再这般多看一会儿,我就要定你冒犯公主的罪名了。”
眼底划过了然,乔风随之笃定道:“你是沉妉。”
“还不算笨。”谢惊枝点了点头,将乔风的神情细细观察过去。
少年只在方才她示明自己的身份时惊讶了片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情绪,对当朝五公主女扮男装易容出宫这一事实接受得十分坦然,甚至没有要问一个多余问题的意思。
“你需要我帮忙吗?”
还未等谢惊枝开口,乔风便已经主动出声询问。
谢惊枝道:“我需要一个贴身侍卫,想将你自武德司调至清漪殿内。”
“好。”
未料到乔风应下的如此干脆,谢惊枝微微一怔。
武德司司掌宫中禁军,仕途可谓坦荡,如何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公主侍卫能比得上的。若是让外人看去,指不定会认为是乔风在何处得罪了她。谢惊枝存了试探的心思,本是准备了一箩筐的话术,现下竟都派不上用场了。
乔风的态度让心底的那个答案呼之欲出,谢惊枝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快过大脑一步。
“是三皇兄吗?”
乔风倒也未多做隐瞒,承认道:“殿下很早便吩咐过。”
这话如同投入湖水的一粒石子,让平静的湖面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澜。嗓音莫名有些干涩,谢惊枝一时间思绪纷乱。
谢尧竟一早便安排好了。那么他又想到了那一步呢?
是猜到她会怀疑裴翊,所以断会想要找一个新的可为她所用的人。亦或是一开始便窥到她的心思,清楚她会试探乔风,借乔风对于留在武德司的态度来判断他是否还在禁军中安插了其他人。
谢惊枝自然不可能自作多情到谢尧只是单纯的帮忙而不用她付出任何代价。她若真将乔风留在身边,便意味着她的一举一动都不会再脱离谢尧的掌控。
思及此,谢惊枝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偏偏谢尧与她都十分清楚,她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你不开心?”乔风不喜与人接触,却对旁人情绪的波动十分敏锐,他方才明显感知到谢惊枝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并不高兴。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谢惊枝倏然回神:“没有。”
察觉乔风疑狐的目光,谢惊枝轻咳了一声,稍稍偏眸岔开话题道:“你会什么?”
乔风顿了顿道:“什么都会一点。”
这下轮到谢惊枝诧异了,双眸微睁:“真的?”
“真的。”
谢惊枝不太相信,随口道:“揍人,会吗?”
乔风点头:“我只输给过殿下。”
“那你和秦觉比呢?”谢惊枝问道,在她的印象中,秦觉的武功也是极好的。
“几年前他被我揍趴下过。”乔风淡定道。
一想到秦觉被揍趴下的场景,谢惊枝就莫名有点想笑。
“做饭、投壶、琴棋书画?”
乔风面无表情:“……公主的贴身侍卫果然要求严苛。”
“那倒也不用你会这么多。”谢惊枝摆了摆手,总算将逗人的心思收了回去。
“我平日需要做些什么?”乔风对自己的新身份适应得极快,这会儿才将视线自谢惊枝身上落向别处,四下打量起殿内的程设。
将乔风面上极力掩饰的那一星半点儿的好奇窥得一清二楚,谢惊枝不自禁弯成一抹浅笑来,温和道:“虽说是贴身侍卫,但只是偶尔需要你替我办些事,你不必随时跟着我。”
乔风点头表示了解,随之道:“那么,你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唇角的笑容微敛,谢惊枝静了片刻,再出声时,原本清软的语调微沉。
“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