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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浮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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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沉浮,帘波暗流。
将心底疑问和盘托出的瞬间,谢惊枝望见谢尧眼尾极轻地弯了弯。两人对视一眼,其间心思已是不言而喻。
听见“芜澈”的名字后谢尧面上无丝毫讶异神色,谢惊枝了然,当初何观被抓,她夜探鞫狱时遇见谢尧,想必他早猜到自己会从何观口中知晓芜澈的存在。
谢惊枝微微敛目,她要找芜澈本是想探听他是否清楚何观十九年前杀害李钱的缘由,原以为芜澈能将易容之术传给何观,让何观能够假办李钱,凭两人之间匪浅的关系,起码年岁应该相当。
而现下看来,这芜澈分明只有弱冠上下的年纪,在阳郴之战时,怎么算也不会超过十岁,如何又得以传授给何观南疆秘术。
难道是何观骗了自己?
面色闪过一丝不愉,谢惊枝眸色微凝,李家人已被妥善安顿,她到也不至于真和一个已死之人计较,可话又说回来,何观那时分明已身处死局,又何必多此一举,大费周章地撒这么一个谎呢?
“我还以为,妉妉会对我今日究竟想拿到什么,更感兴趣。”
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谢惊枝抬眸望见谢尧正神色幽幽地盯着自己,分辨了半刻他眼底意味不明的情绪,轻眨了眨眼:“总归我们今日会一直呆在一处,届时自然会知晓。”
也不知是不是被谢惊枝口中的“我们”二字取悦,谢尧心情较之方才芜澈在时明显要好上不少,坐姿慵懒,闲散的目光落在高台上,举手投足间的矜贵气透出风流的意味来。
不自觉也跟着放松下来,总归之后会再见到芜澈,谢惊枝暂且按捺下心头的疑惑,顺着谢尧的视线一道自廊外看去。
那幅描摹前朝宫殿之景的古画正巧三锤定音。
“一千五百两三次!恭喜五层壹号!”
五层壹号?
谢惊枝挑了挑眉,朝对面望去,果不其然见到对岸房内之人喜笑颜开的一张脸。
见谢惊枝看过来,那人还隔空冲她举了举杯,眼神间的洋洋得意怎么掩也掩不住。
没忍住抽了抽嘴角,谢惊枝勉强冲那人颔了颔首以示回礼。
这古画是画得不错,可与碎琼阁先前的一众拍品相比,着实不算上等。在她看来,这画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作上又是前朝宫殿,日后只有贬值的份,也不知这人在傻乐个什么劲儿。
再之后拍卖的数件东西,虽都称得上价值不菲,但谢惊枝过往好歹顶着五公主的头衔,平日里见过的奇珍异宝亦不在少数,一番观赏下来也倒也没能有多少惊艳之感,一时有些百无聊赖。
“觉得无聊了?”
“啊……”转头对上谢尧瞳中清浅的笑意,谢惊枝坐得端正了些,“还好。”
静了片刻,谢尧将一个油纸包模样的东西放到了桌案上。
在谢尧的示意下将缠绕在油纸外的绳结解开,乍见到再熟悉不过的糕点,谢惊枝愣了愣,猛地回忆起一月之前的场景。
她去谢尧宫殿的次数多了,也一直没忘记自己最初想靠着润物细无声的关怀拉近两人距离的打算。
宫内小厨房的点心差不多已经被带了个遍,那日裴翊自宫外买回来的糕点正巧多了,她想着谢尧应该没尝过,去流云殿时便顺手拿了些。
谁料谢尧恰巧不在殿内,她不想白跑一趟,索性边将东西直接交给了秦觉,匆忙之间包装得难免简陋。
那日的油纸包可不像现在这样,系上的绳结规整,一看便是出炉后还未拆过的。也不知谢尧后来是在什么时辰拿到那些糕点的,谢惊枝突然就有些心虚。
见谢惊枝迟迟没有动作,谢尧温声问道:“庆丰斋的点心,不喜欢了?”
“喜欢的。”谢惊枝连忙摇了摇头,拿起糕点吃了起来,还颇为贴心地将油纸包朝谢尧的方向推了推。
谢尧顺势也拿了块糕点,却并未入口,浓长的眼睫在睑下拓上一片阴影。
上京于他来说十分熟悉,街道变化,建筑分布,城中周遭亦如棋局,身为棋子之时,他亦需要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活下去。至于熙攘烟火,那并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
可数个时辰前路过庆丰斋时,头回注意到斋前排着的长队,谢尧莫名回想起那个雨夜尝到的味道,不经意间便已停下了脚步。
他那晚留心过,哪些种类的点心剩的多,哪些种类的点心剩的少。他专程挑了剩的少的糕点买。
见谢惊枝果不其然拿了第二个吃,谢尧唇畔轻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看来自己判断的没错。
他并没有再去拿案上的糕点,只垂眸安静地看着身侧的人吃。
少女乖巧地低着头,额角碎发散落,两侧的脸颊因为吃东西而微微鼓起,莫名让人想他幼时养过的那只小兔子,两边的腮帮子动起来也一鼓一鼓的,吃到觉得好吃的东西时一对柔软的长耳朵还会动。
被耳垂处骤然传来的凉意激得一颤,谢惊枝抬头对上谢尧一双暗色的眼眸,浑身不可抑制地一僵,被吓得连在外的称呼都忘了。
“三皇兄?”
“铛——”
一阵沉闷的钟声响彻整座阁楼,掩盖过谢惊枝的惊惶。谢尧亦是一怔,下一刻掠过谢惊枝额前的碎发,自然将手收了回去。
心跳蓦地滞了一拍,谢惊枝抿了抿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随着钟声停止,楼底一道声音及时响起。
“点翠珠嵌宝石金龙凤冠,三万两起拍!”
谢尧移开视线,再往下看时已恢复成温柔和煦的模样。
“好戏开场了。”
闻言谢惊枝也将多余的心思按下,重新将注意力落在楼底高台上。
只见一顶花丝镶嵌,点翠银蓝的冠冕被人小心翼翼地抬了上来,冠上金龙凰羽,被盈盈灯烛照映得流光溢彩。
一眼认出这是何物,谢惊枝不由惊诧得瞪大双眼。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是前朝唯一一位女皇即位大典时的礼帽,前世北厉来访,献上的国礼正是这顶冠冕。
那之后宁家还趁机让钦天监大肆宣扬了一番,朝中关于“女帝荣国”的流言四起。
这顶冠冕确实制作得巧夺天工,谢惊枝那时亦是惊鸿一瞥,却未曾过多放在心上。毕竟那时她尚大言不惭,只道有朝一日自己坐上那个位置,那冠冕总归是自己的。
而今再见到这顶注定不属于自己的冠冕,谢惊枝只空余了一种荒谬难言的心境来。
朝政、殊荣……那身居高位的九五之尊也好,权势滔天的宁家也罢,过去究竟是给了她多少傲气,才能让她骨子里自负成那般模样。
谢惊枝几乎是禁不住地笑出声来。
“妉妉喜欢?”哗然的人声中,谢尧清冷的声音稳稳落在耳侧。
摸了摸腰间的钱袋,谢惊枝调侃了一句:“这冠冕看起来比方才的物件有倒卖价值多了。”
言罢甚至还认真思索了一番,将这冠冕拍下来,然后十倍百倍地卖给北厉,岂不是可以大赚一笔。
“三万五千两!”
“五万两!”
……
加价之声不绝于耳,冠冕的身价须臾间便将近翻了一倍。
估摸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银钱,谢惊枝尚还惦记着今日的正事,随之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太贵了。”
最终冠冕被三层楼的人以六万五千两的价格拍下。
在这之后,又陆续上了几件拍品,无一不是举世罕见的绝品。底价也愈发高昂,叫价至了最后,大都停留在了前三层。
喧嚣的气氛持续到一把置于青黛色剑鞘中的剑被呈了上来。
利刃出鞘,冷光乍现。
四下一片阒然,嗡嗡铮鸣声中,那剑竟是如白玉一般,泛着温润的光泽。
谢惊枝心头一跳,克制住自己转身望向谢尧的冲动。
这分明是谢尧前世后来的佩剑,浮筠!
沉寂之后是更加鼎沸的人声。
举目四望,三层往上已极少再有人示意加价,逐渐寂静下去的气氛中,却仍不断有人往下张望,眼神间无一不是灼热的欲望,遮蔽的面孔之下,人心的贪婪尽数展露于人前。
回过神来再看向身侧自始自终一脸淡然,连眼神都未有过波动的人,谢惊枝有一瞬间的晃神。
谢尧的相貌好似总有蛊惑人心的作用,让人不自觉便对他的无欲无求信以为真。
但谢惊枝知道,他只是比这世人所有人要擅长伪装而已。
只因她曾真实地窥见过他的欲望,知晓被掩藏在那层皮囊下的,足以吞噬掉一切的疯狂。
就像此时的浮筠剑。
怔然地望着那霜雪一般的颜色,谢惊枝眼前却倏而间浮现赤色。
纷扬的大雪间,鲜血顺着剑身不断滴落,在冰雪天地间晕染开,艳丽得如同枝头初绽的腊梅。
《绝剑谱》传:浮筠似玉,清辉剑光映月。
浮筠是被世人所称道的当世第一剑。
一切重新来过,这世上恐怕只有谢惊枝记得,这把剑在不久的将来,是如何被人当作弱冠礼献给了谢忱,而最终谢忱又是如何被谢尧废了双臂,夺走了这把剑。
世人囿于表象,故而一叶障目,往往忘记了,剑可作君子,亦可作凶煞利器。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浮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