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云歌》霜落乌啼

1、第 1 章

　　灵魂飞升，漂浮在空中的林景云俯视脚下自己的尸体，心底里五味杂陈，看着曾经自己最心爱的人满脸嫌弃，抬起脚用力的踢向自己的身体，林景云无声苦笑，原来从始至终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己的满腔爱意和无悔付出对他而言，不仅毫无意义，甚至厌恶至极。

　　算了吧......待周围的人都散尽，林景云站在悬崖边，远眺青山，天空湛蓝，漂浮着朵朵白云，天气晴好，繁花似锦，但是他的心却冷如冰窖。

　　回过头，看看仍旧以难看姿势躺在地上的自己，林景云摇头叹气，哀叹自己的不幸，又恼怒于自己的不争气。明明已经被人从牢狱中救出，却偏偏在最后的关口出了岔子。

　　也怪自己啊，林景云想到自己的优柔寡断，若不是为了再见心爱的人一面，又何至于让救自己的人全数牺牲。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抬起脚，踹了自己的身体一脚。看着灵魂穿身而过，林景云无奈又唏嘘，自己这一辈子啊，真的是，一步走错，全盘皆输。身为大雍太子，明明有着光辉的未来，却偏偏栽倒在了一个男人身上，自以为情深似海，却不知只是一场笑话而已。

　　算了吧......长叹一口气，林景云索性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身体旁边，平日里的端庄仪态，到了现在，也无人能够看到了，倒不如就此肆意一把。

　　盘膝而坐，林景云静静等待着，是投胎转世，还是灰飞烟灭的，终究，这一世，已经结束了。

　　远处，有马蹄声响起，尘土飞扬间急速靠近。林景云踮起脚努力辨认，待到临近，发现来人有些熟悉，正努力回想，就见马上的骑士在马儿尚未停稳的时候就滚落马下，翻身而起之后几乎是踉跄着狂奔到了自己身前。

　　李海，林景云想起了这个人的名字，这个人是李海，是自己心爱之人李时的哥哥。在自己成婚之后就剃度出家入寺庙为国祈福了。如今想来，已经多年未见了。此时的李海面容憔悴，唇瓣惨白，双目充满血丝，到似老了许多一般，也难怪自己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

　　“殿下......”李海扑倒林景云面前，双手颤抖着捧起林景云的脸，面容依旧英俊，只是唇角血迹刺目。

　　“殿下......”李海再次呼唤，双手摩挲林景云的脸颊，想要温暖那已经冰冷的皮肤，只可惜不论他如何摩擦，林景云也只是愈发的沉默冰冷。

　　“阿云......”眼泪滑落的同时，李海轻声唤出了那埋藏在他心底，午夜梦回才敢在梦中呼唤的名字。

　　“阿云”声音渐大，伴随着呜咽，飘散在山风之间。李海将林景云拥入怀中，这是他此生与林景云最近的一次，只这一次，便是天人永隔。

　　林景云站在一旁，看着伤心欲绝的李海，觉得有些不真实，李海哭得那样伤心，那种强烈的情绪连已经身为灵魂的自己都能够感受得到。林景云从来不知李海喜欢自己。依稀之间，似乎在与李时议亲之前，父皇是有意让自己取李海的，只是当时的自己已经被李时迷得神魂颠倒，不论如何都不肯，最后还是李海主动说看破红尘要出家为国祈福自己才能够取到李时。如今想来，李海出家只怕是为了能够让自己如愿所作出的牺牲。

　　“那个......”林景云轻拍李海的肩膀，想要安慰一下，但是指尖却穿过了李海的身体。林景云有些颓然，手指蜷起，无奈的低叹，立在一旁静静地陪着李海。

　　远处又有马蹄声响起，这次是一队人马，马上骑士整齐划一的玄色短打，各个手持武器。看到这边的情况之后没有靠近，纷纷在不远处下马，为首有一人走上前来，在李海身后单膝跪地。

　　“属下来迟，请主上责罚”

　　“不是你们的错”李海哭声已止，只是表情木然，声音沙哑“是我的错，我明知道他的性格，却没有迷晕他，他醒着，自然要见心爱之人一面。我明知道的......”

　　“主上......”身后行礼的人欲言又止

　　“走吧......”李海小心的拂去林景云脸上的血迹，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躲开了想要上前帮忙的下属，径直走向一旁等着自己的白马。

　　林景云的灵魂像是受到了身体的牵引，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上前，一路漂浮着跟着李海他们一起去到了一处房舍，虽然是从角门进入，但是林景云一眼就认出是护国寺后山的静修山庄。

　　“阿云”将林景云放到自己的床榻上，李海去衣柜深处拿出了一件单独放置的包裹，小心打开，里面是一套崭新的衣衫，从里衣到外衫，布料考究，针脚细密，是林景云最喜欢的颜色。

　　有侍从抬了浴桶进来，李海挥退侍从，褪去外衫，只着里衣，然后倾身，开始解林景云的腰带。

　　“喂”飘在一旁的灵魂有些着急，这是什么情况，要知道自己为了李时守身如玉，多少人前赴后继的献身自己都没有接受。原本这是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深情，没想到死后被李海打破。

　　“阿云”李海轻抚林景云的脸颊“此生我没有福气能够得你眷顾，现在就让我伺候你一回吧。”

　　看着自己的被李海放入浴桶中擦洗，林景云无言，是自己想得多了，李海只是想要让自己干干净净的上路而已。

　　“阿云，水温可好？”
　　“阿云，我来为你擦背”
　　“阿云，我来为你净发”
　　“阿云，水凉不凉？”

　　林景云默默的看着自言自语的李海，心底浮起丝丝酸涩。浴桶中的鱼水之欢，原本是旖旎风流的，自己也曾想与李时一起，但是李时却斥责自己的荒淫无道。可笑那时候被骂了的自己还觉得李时端庄持重。

　　被李海从水中抱出来，用干净的棉布巾擦干，林景云看着李海又拿出了香膏给自己涂抹

　　“今日的香膏是取了山茶花炼制而成的，阿云你喜欢么？”李海声音温柔，从里衣开始帮林景云着装。

　　“阿云，这件衣服是我今年为你做的。每一年，我都会为你做新衣，今年，终于能够让你穿上了。”李海将林景云抱到梳妆镜前。

　　“阿云，我来为你挽发，这个冠是顾师傅废了半年功夫打造的，顾师傅还因此推了你的订单，阿云不要生气，看，这个冠多适合你。”李海唇角轻牵“原本，我是想要亲手做给你的，只可惜，我学艺未精，顾师傅教了我好久我也没有学会。”

　　“阿云，这块玉佩”李海拿出一个锦盒，里面躺着一对非常漂亮的玉佩

　　“这对‘永结同心’是老祖宗留下的传家宝，我出家的时候，就只要了这个。”李海拿出玉佩戴在林景云腰间“那时候我想，固然我此生以无人可结同心，李时更没有资格得到这份祝福，所以我留下了这对玉佩。但是我后悔了，若知道有今日，我定然祝福你能够和心爱的人永结同心，白首偕老。”

　　“阿云，对不起。”李海缓缓的凑近，唇瓣贴上林景云冰凉的唇。一旁站着的林景云神情震动，李海的动作很虔诚，像是亲吻什么珍贵的宝物一般。林景云有些难过，自己的经历和李海何其相似，不，自己至少还是得到了自己心爱的人，而李海，只能够独自思念，给自己缝制衣衫的时候，李海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林景云不敢去想，情深缘浅，最是伤人。

　　被放到一堆枯柴上的时候，望着李海手中的火把，林景云并没有觉得震惊。虽说‘入土为安’但是，自己其实并不在意身后事。更何况，自己这身份，与其被挖个坑埋了，倒不如能够被放到寺庙里供奉。

　　只是，肉身没了，自己的灵魂不知道会不会跟着灰飞烟灭。林景云看着李海望向自己的眼神，没来由的有些不舍。只是，人总要向前看，逝去的就是逝去了，林景云希望李海可以还俗，可以得到一份真的良缘。

　　熊熊火焰间，林景云看着李海通红的眼眶和竭力控制的表情，心里的酸涩加剧。自己辜负了他，虽然自己并不清楚李海对自己的感情，但是终究，自己还是辜负了这个真心待自己的人。

　　很奇异的，□□的消失并没有影响林景云的灵魂，唔，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身体没了，林景云的灵魂反而得到了自由，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四处漂移。跟着李海收捡了自己的骨灰，看着李海郑重其事的将自己收入一个精致的罐子里。然后，林景云看着李海拿出贴身荷包，将自己的一小撮骨灰放入了荷包当中，珍而重之的挂在了胸口。

　　“唉”无声叹气，林景云心里有些难过。他是真心希望李海能够放下过去，重新寻找一个真心相爱的人。但是李海这样做，明显是不打算放下了。算了，林景云安慰自己，现在时间还短，或许再久一些，李海就能够放下了，毕竟，谁也无法抗拒时间的力量。

　　只是，林景云发现自己错了，李海对自己的爱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李海开始抄写经文，端正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铺开，一张，两张，三张，铺满书桌。晚间的时候，李海跪在蒲团上，一遍遍的诵读，然后，落入面前的火盆，任由火苗将他的心血吞噬干净。

　　一天，两天，三天，林景云从不识到能够背诵。就算不懂佛法，不知道李海抄写的是什么佛经，但是林景云知道李海在求佛，不是求李海可以重头再来，而是求林景云能够前往极乐。

　　整整一万遍，林景云数得很清楚，李海抄了一万遍，念了一万遍。那低沉温柔的声音就像是有了自我意识一般，开始渗入林景云的心里。

　　当最后一遍的佛经诵读完毕，李海连着那些书籍一起扔进了火盆，他接下来要走的路，要做的事，已经无需佛祖的帮助。

　　李海抬起头看向那洁白的罐子，唇角牵起，露出浅淡的笑容

　　“阿云，你放心，伤害过你的人，背叛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