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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4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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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冯笑从来没见过的童小江。
他就单单站在眼前,肩平身直的版型,轻轧时也端得一副板正尊容。
简直毫无开朗乐观的踪迹。
她仰头盯了很久,几乎看呆。
原本灼灼的视线稍有偏移,或许是自己也眼花,冯笑总觉得童小江唇角微妙地抽了下。
但很快,他别开脸轻咳一声,曲手在唇边虚虚扶住:“我不来,你是不是真就准备消失?”
这话不知为何听得耳熟,冯笑愣了愣,却见对方在此压下了头。
原本寒意深重的肌肤被热源拢下,她瞪大眼睛,再次与他四目相对。
时间就此静止,另一重空间悄然侵入。
它带着呼吸般轻微的风,拂过冯笑前额,又越过耳侧。
她的手一抖,几张纸钞落在脚边,却无人在意。
“童小江……”冯笑喃喃。
对面沉默片刻,低声应下。
原本严实的围堵似有松懈,清透的空气争先而入。
……要离开吗?她不由恍惚,心脏跳得很快。
而眼前,宽厚的胸膛起伏不定,亦是无声胜有声。
童小江觉得,自己总不能总是沉默。
可嗓子眼仿佛被什么给堵住,声音出不来,人又下意识地不肯再挪开半步。
他就这样僵持着,目光慢慢下落,盯紧冯笑消减的下巴。
她瘦了。
脑中思绪不过闪现半秒,手已经抬起——
“笑笑姐姐,吃饭啦!”突然从身后传来曲安安的叫声。
童小江一惊,脚下率先作出反应,猝然转过去。
小姑娘刚出来,脸红扑扑的,眯起眼向这边望。
童小江自诩难得会脸红,可被这尚有些许距离的目光扫过,脸发红发烫,好像什么都被对方看在眼里。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极轻的吸气。
“马,马上来!”冯笑终于回过神,紧着嗓子回道。
她已经走到童小江身边,掠过他仍显微红的耳廓,愣住。
对方有所感应似的扭过头。
视线相交的刹那,冯笑清晰看见,对面总是板正的面孔倍显惊慌,呼之欲出的压迫顿然收缩。
好像……他在强撑什么一样。
曲安安不懂成年人的暗流汹涌,只听母亲的话将两人一并带去堂屋吃饭。
新修的铜鼓村虽然建筑簇新,可并非所有人都过得与外墙一并光线,譬如有些家里没有太多闲钱打新家具,就会让地方空着,
相较而言,曲安安家设施还算一应俱全,就是地方不大,吃饭的桌子也得兼具拿锅炒菜的功能,等冯笑两人进去,油烟味还未散。
冯笑对此早已习惯,呛鼻的气味扑过来也不皱眉,倒是想起有人刚来,不由看过去,被担心的童小江浑然不觉,大咧咧地拖过凳子,让她先坐。
“小伙子大早上在市集一路问冯老师你的名字,要不是被我凑巧听见,估计这天儿还得在外面呆着。”曲母给童小江塞来碗汤,“先暖暖。”
热气袅袅升起,将他一直落在冯笑头顶的目光拉回,童小江道了声谢,捧着碗坐下,一口接一口地咽着汤水。
浓郁的肉味,焦香的葱,味蕾被翻来覆去地冲击,幸福感顺着温热的喉管油然升起。他不由眯起眼,正待喝下最后一口,突然听见一句:“你和冯老师住一屋——”
童小江汤呛进嗓子眼,脸涨红的同时,耳边哐当一声,冯笑筷子落在桌上。
“不不不!”两人异口同声,相互看了眼,又迅速错开。
冯笑问曲母:“您这边还有多的房间吗?”
曲母掩住脸上意外:“我帮你们问问隔壁。”
童小江也回过神:“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是冯老师的——朋友,我们再怎么招待也是不够的。”曲母说话时,抽空拍了下曲安安脑门,后者正一脸狡黠地看着对面两位,脸上的八卦呼之欲出。
冯笑闻言红了脸,低头扒饭,偏硬的米粒囫囵吞下,嗓子麻麻痒痒的,想咳的时候,偏偏曲母又迟疑开口:“不过小伙子,我看你也眼熟,以前来过我们这儿?”
“和她同一年,七月份。”童小江笑笑,“不过我们那是组织去镇上做体育相关的推广活动,不一样。”
曲母哎呀一声,明显兴奋起来:“对对对,我记得,那天晚上救灾你们也来了……和冯老师是那时候认识的?”
别说了……冯笑脸越发地烫,脑中不可避免地闪过许多画面。
有那晚在蒙蒙夜色里被他背起,也有一步一摇时他紧绷的侧脸。
若非记忆如此清晰,她也不可能会在以后的日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写下那些充满想象的文字……对了!
冯笑终于意识到,那句话——“我不来,你是不是真就准备消失”,为什么会觉得二叔了,因为,就是她写下的。
思绪刹那闪现,来不及反应,却见童小江冲曲母否认:“不是那天。”
正扬起的心脏受挫似的回落,又听下一句紧接而来:“在那天之前,我就认识她了。”
午饭很快结束,曲母说到做到,收拾完碗筷就去邻居家给童小江谋房间。
冯笑没跟着去,不知出于什么鸵鸟心态,与曲安安一同猫在小桌子上讲英语。
曲安安在她第三次讲错语法时,忍不住提醒:“冯老师,这个你刚才就说讲错了。”
“哦哦,抱歉。”冯笑知错能改,拿笔划掉写错的地方,正要给对方更正,小姑娘却直愣愣睁着双大眼睛问:“冯老师,你喜欢刚才的哥哥啊?”
冯笑鼻尖一哆嗦,差点在纸上划出一道弯曲的线。
“你还小,胡说什么。”她轻声,“作业不做了吗?”
曲安安很自信:“我早就会了,保证待会就能交。”
冯笑将笔往桌上放:“那你来吧,我出去看看。”
说完迅速避开小姑娘的挤眉弄眼,往门外去。
可刚出去她就后悔了。
童小江与曲母正并肩往回而来,见冯笑站在门口,曲母先笑:“冯老师,都安排好了,你放心。”
她放心什么?冯笑心里嘀咕。
下一秒,淳朴的妇人便乐呵呵冲童小江挥手:“小伙子,你和冯老师多聊聊,我先进去了。”
他点头:“好,您慢点。”
冯笑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等人凑到跟前了才勉强回过神,刚挤出个笑,就见对方略略抬下眼皮,当即什么也说不出来。
童小江不以为意,见状点点头,顶着一副浅淡的神色就去堂屋。
冯笑终于开口:“童小江。”她跟上去,惴惴不安,“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是救灾那晚的初见,也不是网球场的重逢,难道还在很久以前?可冯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想知道?”童小江弯腰拿行李,斜来一瞥。
语气听着也淡。
冯笑不由注意到他的包,看着空空落落,一点都不像出来久住的样子。
不知为何,难过的感觉慢慢滋生,她缓了片刻才去追上:“你什么时候走?”
如果待不了几天,恐怕两人以后都不会再见。
冯笑浑浑噩噩地想着,没注意对方倏然停下脚步,额头冷不丁撞到他的后背,有点痛,但对方毫无反应,只是沉默。
“童小江?”她轻声。
耳边深吸口气:“很想我走?”童小江没回头,却一字一顿,似乎在咬牙,“想得美。”
而这一句,又来自她曾写下的故事。
冯笑愣住,没有再追。
而童小江也没有再停留。
冬夜来得早,下午六点,铜鼓村的天色就已经黑了。
冯笑与曲母和曲安安一起吃饭,结束后帮忙把东西规整带出去,看见隔壁依然暗着。
之前曲安安去叫童小江没成,听说是和邻居去了村长家讨论点事情,被村长留下来吃饭,曲母听完传话了然点头,说镇上过段时间有体育活动,村与村之间得比赛较劲,恐怕是看重了童小江的能力。
冯笑听完,好久都没说话。
原来他行李少,只是因为匆匆忙忙。
可她呢?却在猜测对方马上就走。
多么荒唐,难怪童小江会生气。
冯笑睡不着了,在屋里坐着等,等到曲安安和曲母的声音渐渐飘远,门关上,她又自己出去在门口踱步。
与多年前的夜晚不同,冬夜是没有星星的,只有数不尽的寒风从四面而来,吹得人从头到脚都在哆嗦。
但冯笑又似乎感觉不到冷。
满脑子都是童小江咬牙的样子,如果那时候在看仔细些,或许还能发现别的深意,可惜她不愿,更不敢。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脚底板已经麻,冯笑正要转身进屋,瞥见两抹晃动的影子踏着微光靠近,其中有人身形稍顿,随即一面与同行人挥手一面往前几步,猛然站在她面前。
“怎么不进屋?”童小江正脸冲着院子里的灯,眼睛落在她单薄的外套上,眉头皱得要冒火,“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冯笑听完,满腔想说的话又咽回肚子,莫名地想跑想逃,不愿迎着这样浓重的情绪,好像避开了,就能重新回到平静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港湾。
“……晚安。”冯笑低声。
胳膊却被一把抓住:“冯笑!”
是恨铁不成钢还是什么,她分不清,只知道这次对方力气极大,不容她再次躲避。
冯笑愣愣看着,直到眼里撑出模糊的影像。
直到,对面的咄咄鄙视里,终有无奈暗自生长。
“真是服了……”童小江认命地压下头,抵着她前额,黏着而委屈地说,“你有把我当男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