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弄月浥轻

1、第 1 章

　　那一年的春末夏初，桃花比之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开得更长久更艳丽，一大朵一大朵地全开在枝头，一眼望去满山都是粉红粉红的桃花，让人眼睛都看得酸胀发疼。苏桃夭喜欢长大眼睛去看桃花，一眨不眨的，直到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朦朦胧胧一片。

　　苏桃夭在这一年的夏末之际，收拾行装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坐在狭窄拥挤的车厢内，苏桃夭双手环抱着行李袋，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从家乡到北京要做整整两天的火车，买的软座票。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苏桃夭显得很紧张，上了车，就一直在不停的喝水，火车开了停，停了开，已经距离家乡有四十来个小时的路程了。苏桃夭一路上都不敢合眼，对于一个从小在小城出生长大的孩子而言，这样的旅程显然是不愉快且让人容易疲累的。苏桃夭从小到大，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没有这么长时间的不睡觉。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抗疲劳度，脑袋随着晃荡的车厢，一搭一搭往下垂，眉头紧紧皱着，脸色灰白。出门前阿爸拉着桃夭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要看好行李，这里面可有她这个学年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呢，绝对不能丢了。

　　现在，苏桃夭不仅要对付瞌睡虫，还要忍着不上洗手间。从车站不断涌上来的乘客，将过道挤得满满当当。

　　夜色低垂，大部分都已经睡着了。

　　苏桃夭才敢在这个时候抱着自己的行李袋匆匆上了一次洗手间。

　　可等她回来一看，傻了眼了，原本应该是她的位置上坐了一个看起来很壮很邋遢很不好惹的中年男人，浓密的胡子遮了大半张脸正靠着窗户呼呼大睡。苏桃夭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深吸一口气，想要为自己打气，无奈吸进来的都是弥漫在车厢内，散不开的汗臭味，烟味，以及空调特有的味道，呛得她捂嘴弯腰，小声猛咳。

　　“那位大叔，麻烦你让一下好吗？这个位置是我的。”

　　座位上的人狠狠瞪了一眼苏桃夭，骂骂咧咧：“老子就是要坐在这里，你爱做哪坐哪儿去，要真喜欢坐这里，老子倒可以让你做大腿上。”

　　苏桃夭不知是气还是羞，涨红了脸，咬住下唇，站在原地跺脚，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离开那个熟悉的小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难堪，却无计可施。

　　“喂，和我走吧。”苏桃夭转过身看到男生伸到眼前的手，干净削瘦，骨节分明。穿简洁的棉质白衬衫，有春天的气息，温暖和煦。

　　苏桃夭觉得自己看到了上帝遗落在人间，忘记带回天堂的天使。那么美好，那个男生此时就犹如从天而降的英雄王子，将公主从魔王手中救出。

　　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和一个陌生的男生在这样狭窄的车厢里奔走。苏桃夭的手被他牵着。两个让人走过拥挤肮脏的车厢。

　　“东西放下面，你晚上睡这里吧。”男生把苏桃夭推进一个小隔间，指了指床，又动手把床上的衣物塞进行李箱内。

　　“谢……谢谢。”苏桃夭愣愣地坐在床上：“我叫苏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桃夭。苏桃夭”

　　“纪梵音，天籁梵音的梵音。纪梵音”纪梵音也模仿着苏桃夭的说话语气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苏桃夭露出大大的笑容，神经一松懈下来，就马上赶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睡意。

　　“乖，上床去睡吧。”纪梵音扶着苏桃夭的肩头上床。哪知一沾到枕头，她就马上头一歪，呼呼大睡起来。纪梵音对于苏桃夭的毫无心机赶到哑然，拖着她的脑袋脱了外套，盖好被子。

　　苏桃夭一觉醒转，精神大好，被子从脚一直盖到下巴，一双水汪汪湿漉漉的桃花眼露在外面，扑闪扑闪的。她闻到被子上有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潮湿空气，纪梵音坐在外面。

　　苏桃夭只看见纪梵音隐在黑暗下，若隐若现的苍白脸庞，还有脖子上暗蓝色的血管。

　　她很多年以后也还能清晰地回忆起纪梵音抽烟时的姿势，漂亮干净，手势简单，骨架匀称，让人一看就沉迷进去。

　　苏桃夭曾经这样评价纪梵音：“此君乃祸水，祸天，祸地，祸人间。”夜风吹过，可以看到他的眉眼。

　　纪梵音随手熄灭了烟，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带进一阵冷风。

　　“纪梵音。”话一出口，苏桃夭才惊觉自己的唐突。因为。她无话可说。

　　苏桃夭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季节，一列开往北京的火车上，和一个可以说是完全陌生的男生，在凌晨挤在一张床上。纪梵音的床让给了她睡，苏桃夭自觉不能这样占住别人的地盘，于是提议让纪梵音也躺下来挤一挤。

　　现在，纪梵音还是穿着那件棉衬衫，和衣躺在苏桃夭的身边。纪梵音是在靠过道的一侧，苏桃夭为了保持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整个后背都贴在冰凉的铁壁上。在这个微凉的夜里，苏桃夭一边忍受着刺骨的寒意，一边长大眼睛借助车外星星点点的灯光努力辨认纪梵音的脸孔。

　　纪梵音真是有一张细腻好看的脸，秀挺的眉，高挺的鼻，薄唇，不管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时都有一股温润的书卷气。

　　苏桃夭有时候回想起来会感叹岁月的残忍，记忆里永远都是这个夜晚这张安静漂亮的脸。火车上开着冷气，呜呜地吹着，她瑟缩了一下，碰到纪梵音温热的胸膛，羞红了俏脸。纪梵音睁开眼，将苏桃夭的无错都看在眼里，安慰性地拍扶着后背，搂在自己的怀中。

　　苏桃夭大小就是和阿奶一起住，阿爸常年在外做生意无法照顾年幼的苏桃夭。小的时候，苏桃夭不敢一个人睡觉，阿奶便抱着她睡觉，小声地讲着老一辈的事。阿奶不识字，不会给苏桃夭念童话故事，只会一遍一遍讲阿奶和阿爷如何相识相爱，相互扶持，阿爸小时候是什么模样，阿爸第一次带阿妈回家是什么情景……

　　苏桃夭实在是想不出可以用哪个词语来形容纪梵音，她觉得唯有“秀色可餐”一词能稍稍描述一下。

　　在这一刻，苏桃夭轻而易举地沦陷在纪梵音的温柔之中，想起小时候听过的关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承诺，心里荡开一圈圈名为幸福的涟漪。说她草率冲动也好，说她轻浮莽撞也好，总之现在苏桃夭只用了一秒就喜欢上了眼前的纪梵音，一个秀色可餐的男子。

　　苏桃夭皱了皱鼻子，用力吸进一口气，是温暖的味道，安心地闭上眼，睡在纪梵音的怀里。

　　火车进站前一个小时，纪梵音就已经醒过来了，看到缩在自己怀里，只露出脑袋的苏桃夭愣了半晌。昨天，他从洗手间出来，看到被人欺负，手足无措的苏桃夭，站在那里，粉白的碎花连衣裙，惨白了小脸，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眼里含着泪水，紧咬这下唇，纪梵音一时鬼使神差，出手救了她。不过当看到苏桃夭原本全皱在一起的小脸露出笑容时，才觉得自己刚才做的事情不算太愚蠢。现在外面天未亮，灰蒙蒙的，苏桃夭安静地窝在纪梵音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昨日看到的，漂亮妖娆的桃花眼闭上以后，是小孩子的天真无忧。

　　“苏桃夭，起床了。火车快到站了。”纪梵音抽出被压了一晚的手臂，把睡得不省人事的苏桃夭叫醒。

　　刚刚睡醒的苏桃夭一脸迷茫，眨了眨眼，凭着感觉开始换衣服，刚拉下衣裙的拉链，就让人阻止了。纪梵音实在是佩服眼前这个女孩的迷糊劲：“苏桃夭，你现在是在火车上，火车快到站了，快去洗漱。”

　　到了这会儿，苏桃夭才彻底清醒，看到眼前的纪梵音羞红了脸，抓起包里的洗漱用具就头也不会得冲向洗手间。纪梵音收拾好行李坐在床铺上，等火车进站。

　　苏桃夭站在洗手间里，看着镜子里满脸通红的自己，开始咧开嘴，颊边的小离我显现出来。她匆匆洗漱好，用冷水猛拍脸，把那通红的脸洗得冰冷冰冷才捧着用具出来。

　　纪梵音侧身让苏桃夭进来收拾行李，两人直到下车前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随着火车的进站，车厢内的人纷纷提着行李站到过道上。纪梵音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揽着苏桃夭的肩跟着人流一起往出口方向走。纪梵音可绝不认为苏桃夭这样的女孩子能一个人安全顺利地下车，而不被人占便宜吃豆腐。

　　“谢谢。我请你吃早餐吧。”苏桃夭知道下了车后，两个人就要分道扬镳了，她不想就这么分开，至少要知道纪梵音的联系方式。

　　单纯胆小的苏桃夭十九年以来第一次勇敢耍心机居然是为了一个男人。不过，她的如意算盘没打好，纪梵音客气有礼地拒绝了苏桃夭的邀请：“不必麻烦了，有人来接我了。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苏桃夭远远地看到一个穿天蓝色及膝裙的女孩往这边走来，虽然隔得远看不清，但是苏桃夭看得出这个女子在看到纪梵音时着实高兴了起来，且从外表看上去，气质绝佳，宛如不食人烟的仙子，美得不可思议。苏桃夭难掩失望的神色：“不了，我在等人，待会儿会有人来接我的。”怕被看出些什么，话一说完就抱着行李袋转身跑开了。

　　“音，在看什么呢？”林婉娴顺着纪梵音的眼神看去，只看到苏桃夭急急离去的背影，“回家吧。”

　　她不太喜欢纪梵音如此看另一个女生，平时那些女的死缠着他，也没见纪梵音多看一眼，今天的行为让林婉娴如临大敌，挽起纪梵音的手，想把他带离车站。

　　“婉娴，我不在的这几天，麻烦你照顾我爸妈了。”纪梵音最后看了一眼跑远的苏桃夭，一面淡淡地开口向林婉娴道谢，一面往停在门开的车走去。

　　每次一有假期纪梵音都会一个人去各个地方旅游，以前林婉娴也曾提出要一起去，不过他不喜欢有个人跟着，总觉得不如一个人来得自在。林家和纪家是世交，林婉娴频繁出入纪家，到后来每逢纪梵音不在家外出，林婉娴都会到纪家小住去陪纪氏夫妇。

　　“音，你和我之间还有必要这么见外吗？”林婉娴难过地咬咬自己的下唇，任何人看了都会不忍忤逆她的意思。不过纪梵音向来都是不为美色所动的，客气地打开车门，送林婉娴上车：“你是我的朋友，让你来陪我爸妈真的有些过分，谢你是应该的。”

　　林婉娴也有自己的骄傲，千金小姐的那点要面子心理马上冒出来，况且她比一般的女人要聪明多了，懂得适时收手：“音，伯父伯母一直把我当女儿看待，我也很喜欢他们，并不会觉得多麻烦。你才刚回来，先休息一下吧。我已经让王嫂准备好你的早餐了，到了我再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