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杯茶再走吧。》文玠同

4、Dior

　　柳泽在我心里住了四年，从高一到大一。

　　进入附高的第一天，因为开学典礼上的一场致辞，台下的我肤浅地对柳泽上头。他喜欢看芭蕾舞剧，我就去学芭蕾，他喜欢去二食堂二楼吃饭，我就舍近求远，从一食堂绕到二食堂吃饭，他在国际班，我就转到国际班。我尽力找到跟他的交集，却也始终知道柳泽离我很远，各方面都是。

　　喜欢柳泽的人太多了，毫不夸张地说，他每天都能收到一抽屉的告白信，我也喜欢他，但他的抽屉里永远不会有我的告白信。

　　尽管后来阴差阳错去了国际部，跟柳泽成为同班同学，甚至成为男女朋友，我也只觉得是自己恰好撞了大运。

　　高三那年家庭突遭变故，我参加国内高考，柳泽去了美国，这段突如其来的男女朋友关系在沉默中结束。

　　周五早上，何悦洋驱车来我家。

　　张斐然的生日会在何家近郊置办的别墅里开，虽然正式宴会在下午6点开始，但我和他要提前到场帮忙布置。往年也都是如此，只不过恰逢张斐然50岁，排场会大一些，宾客也更杂。

　　到了近郊别墅，何悦洋停好车，我拿着礼盒跟他一起进了大厅。

　　何悦洋的妈妈正在指挥人布置餐桌，她化着淡妆，微皱眉头，一头深棕色的短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梢在空气中甩起微小弧度。见到我们来，她的眉头立马松开，“小颖来啦，吃早饭没？”

　　“早就吃了，我还能让小颖饿着肚子来啊。”何悦洋接话，抬起手里的礼盒展示，“我和小颖给你挑了套首饰，看看喜不喜欢？”

　　何悦洋妈妈全名张斐然，目前在美资500强担任法务顾问，喜欢收集腕表和磨咖啡。

　　她打开礼盒，挑了挑眉，“我看这是小颖自己挑的吧，你可没这品味。”说完合上盖子，嘴角弯起。

　　“没完呢，小颖还单独给你挑了块表，”何悦洋又接过我手里的礼盒，递给张斐然，“这可是她自掏腰包斥巨资买的，你可不能说不喜欢。”

　　墨绿色的盒子里躺着我买的ROLEX Lady-Datejust 28mm。买完那天回家路上何悦洋想转全款给我，我拒绝了。

　　“小颖买什么我都喜欢，”张斐然锤了下何悦洋的肩膀，“你倒是什么时候努把力让小颖当我女儿啊？”

　　何悦洋耸耸肩，“张女士，你这样会吓到小颖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张斐然丢给他一记嫌弃的白眼，将手表拿起来戴上，“要我说，是你太不中用，惹得小颖不待见你。”

　　这种场面几乎每次我和何悦洋一起回来时都会发生一次，只是今天张斐然比往常更加急切和直白。我有些无奈。

　　我和何悦洋都不太想结婚，尽管我们已经很了解对方，也觉得彼此很适合做伴侣。但张斐然有点强势，她习惯了安排何悦洋的人生节奏，连带着有点影响到我的人生节奏。

　　我知道张斐然是个很好的人，她全心全意对家人好，但这种好有时候让人窒息。

　　我要帮何悦洋抗住压力，我不想再看到他变成我第一次在英国见到他时那样。何悦洋总对我说谢谢，他觉得我帮了他太多。可在我看来，对比他给我的帮助，我做的这些实在是微不足道。

　　大概是看出来我无意深入话题，张斐然派活给我，让我去隔壁帮管家对宾客名单，我一口应承下来。

　　管家姓李，在何家呆了十多年，专门管理何家在G市的房产和其他有形资产，我见过他几回，还算熟络。

　　见我进来，他有些诧异，问我怎么没跟夫人呆一起。我略带无奈地说明来意，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在灯光下反出一道光，强压着要翘起来的嘴角，给了我一叠烫金纸，“你可以对慢点。”

　　我接过纸，摇摇头笑出声来。李管家倒是贴心。

　　参会的人不多不少，随便在烫金纸上圈几个名字，都是圈内人耳熟能详的。我已经尽力放慢速度了，但还是在十分钟内对完全部人名。出乎意料的是，最后一张纸上，我看到了严律新的名字。

　　想想也不奇怪，何父是知名红圈所合伙人，做金融方向的业务，跟Rt有交集是必然的事，张斐然生日会，邀请Rt的人过来吃饭合情合理。

　　“你跟周颖现在什么情况？”客厅只剩下张何母子，张斐然在沙发上坐下，抚摸着刚戴上的腕表，表情冷淡，“她家世清白、长相不错，学历和工作也还行，跟你一起也有几年了，家里已经没人了……我查过了，她这么多年只在高中谈过一个男朋友，没多久也分了，难得有个这么合适的，你必须抓紧跟她领证。”

　　何悦洋也坐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回复张斐然的话。

　　“你总不能让王青的儿子先让你爸当爷爷吧。”张斐然给自己倒了杯水，说。

　　“什么年代了张女士，你还争这个，老头子都不见得多在意这个。”何悦洋轻飘飘地说。

　　“你爸不在意我在意。你为什么非得拖着呢，你也爱周颖不是吗？我也觉得她很合适啊，我也很喜欢她呀，既然都喜欢，那就早点结婚啊。”

　　“我喜欢，你喜欢，那就结婚？你问人家周颖意见了吗？”

　　“怎么？她不愿意？你跟我说她还有什么顾虑，我去搞定她。”

　　何悦洋脸冷了下来，沉默不语。过了良久，才吐出一句，“周颖有我，你不要太干涉她的想法。”

　　听到这话，张斐然有些不满，但脸色缓和了许多，“你多跟她聊聊，尽量今年能订婚好吧。”

　　何悦洋将目光转向隔壁，没答应也没拒绝。

　　大概下午三点左右，就有宾客陆续到访了。先来的这批都是何父和张斐然的老友，要么就是合作多年的商业伙伴。何父、张斐然和何悦洋陆续去招待客人，我和李管家在大厅清点来客名单和礼品。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穿着一身浅黑色戗驳领西服的何悦洋走过来，他来替换我去换衣服。

　　我的礼服和何悦洋的是配套男女款，一条Dior香槟色平肩礼裙。换完之后，张斐然请来的造型师帮我做了合适的妆容和造型。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不错，高中那会每天都想着如何让自己的相貌争取柳泽的注意。但高中之后，我就厌倦了这种招摇做法，大学毕业到现在，除了重要场合，我一律素面朝天，穿着朴素。

　　何悦洋推门进来，通过化妆镜，我看到他的眼睛明显一亮。

　　“怎么样，我还是有点姿色的吧？”我揶揄他。

　　“你这何止是有点姿色啊，你这是国色天香，难怪张女士天天叨叨我抓紧你。”何悦洋走过来看着我，笑着说。

　　“得了吧。”我站起身挽住他的手臂，“我去英国第一次见到你不也是在这种宴会吗？那会儿不见你两眼放光。”

　　“那会是我有眼不识珠，”何悦洋带着我出去，“现在不得多放几次光补上。”

　　宴会厅已经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端着杯子聊天，乐手在台上弹钢琴。

　　何父和张斐然穿着礼服，正和一众投资伙伴有说有笑。Rt的高朋和严律新也在。

　　何悦洋虚挽着我走过去，谈笑声静了一瞬，张斐然笑着引荐，“这是我家小子，何悦洋，旁边是我干女儿，周颖，俩小孩参加工作没多久，还得劳烦各位多多指点。”

　　我和何悦洋笑着面向他们，做个乖巧的样子。有人问起我俩的工作，何悦洋和我一一作答，之后就是跟着他们的话题时不时给点情绪反馈。

　　正式用餐时，我跟着何家一桌，席上Rt和其他几家知名律所、投资机构的主要角色也在。推杯换盏过后，餐桌上的气氛也活络起来，有人突然问起我的父母在哪里高就。

　　周遭的空气停滞了一瞬，何悦洋和严律新同时向我看来。

　　“小颖是我们何家的干女儿，也是我私底下唯一认定的儿媳妇，过段时间就要跟我家小子订婚了，”张斐然先我一步开口，语气轻快，“可惜我和老何也不算高就，勉强跟在各位总后边喝口汤呢，这往后还望着你们多发点财，好让我们家能办个好婚礼呢。”

　　张斐然替我解了围，却也让我和何悦洋有些骑虎难下。我俩并没有那么想结婚，可当下也只能笑着认下去。

　　何悦洋也在笑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怀着即将成婚的羞涩，但坐在他身旁的我察觉到他面前的桌布在微微抖动。他在隐忍。

　　这个话题很快掀了过去，我总算不再被提及，也总算能好好吃个饭了。但这顿饭吃得并不那么安稳，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一直跟在我身上，让我有些无奈。

　　撤桌后，何父和张斐然与律所的某个合伙人进了茶室，何悦洋去花园透气，我去了趟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张斐然刚好从茶室踏出半步，看到我后让我赶紧把何悦洋叫过去。

　　花园里，何悦洋正在打电话，见我来，他跟那头说了声晚安，然后挂掉。

　　“你怎么出来了？”他走过来，问。

　　“你妈找你，快回茶室吧，好像有重要的事要谈。”我说。

　　何悦洋点了点头，拍了下我的肩膀，往上一指，“抬头，今天月亮和星星都很好看。”

　　说完，他大步走回室内，我听他的话，抬头望去，明月清朗，星河璀璨，初夏的风在四周暗暗流动。

　　市中心看不到星星，只有被高楼遮掩的残月。

　　定定地看了一会，我低下头正要回大厅，严律新从隐蔽的景观树旁边走出来。

　　“严董……”

　　“小心何悦洋。”

　　严律新的叮嘱在耳畔响起，打断了我的寒暄，花园灯光较暗，我看不清他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