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白月光的拯救后》微人言

1、楔子

　　上巳节刚过，天气还没完全热起来，将暮未暮时分仍可见女郎们沿着河道边结伴而行，手持香草盼吉避灾。

　　成媪顾不上欣赏这样的好景色，她急匆匆点出几个身量匀称、个头差不多的女孩子，仔细叮嘱道：“冯公府上选婢子，你们要好好表现，不可没有规矩，若是走了运，便能随着冯家女郎进宫侍奉陛下，再不用受苦了！”

　　几人闻言都振奋起来，忙不迭整理自己的衣衫。

　　原本家中女郎进宫，身边跟着的一定都是自小服侍的婢子，这样临阵选婢女的实在是奇怪。不过冯公清名在外，冯家女郎的才名远扬，成媪不疑有他，盼着手底下的女孩子们能有个好出路，自己也能跟着沾光。

　　到了冯府，几人走的却是后门，一个穿着深色长裙的老媪引着她们去见冯夫人。冯夫人衣着素净，气度雍容，她抬手说道：“孙媪，你帮二娘掌掌眼，只要凉州籍的、不要性子张狂的就好。”

　　几个姑娘被挑挑拣拣，最后只剩下两个小姑娘，二人俱是刚满十岁，一个机灵可爱，冯夫人给起了名字叫惠茵，另一个看着沉稳些，叫绮兰。

　　还没等二人弄清楚情况，冯夫人好似疲了，她一手撑着额角，轻声说：“去吧。”

　　孙媪应了一声，带着两个人出了院门。冯府看着不大，内里曲折弯绕，走过不知多少个回廊，终于来到一处雕着兰花的堂前。

　　这里远离正厅，十分幽静，孙媪回身吩咐二人：“女郎性子好相处，可你们也不要因此就失了分寸，一定要小心侍奉。过几日有人来教宫中的规矩，你们便陪着一起学，若是有一点差错，是要掉脑袋的，知不知道？”

　　二人一开始的兴奋立刻变为惶恐，忙不迭跪下说道：“我们记住了！”

　　孙媪皱眉看着二人，终究没再说什么，默然推开门，隔着帷幔隐约可以看见内室坐着一个清瘦的女郎。

　　孙媪温声道：“女郎，这是伴您进宫的侍女。”

　　里面的人没有什么反应，孙媪使了个眼色，绮兰率先道：“拜见女郎，奴叫绮兰。”惠茵心领神会接着说道：“奴叫惠茵。”

　　冯二娘冷冷说道“我不需要。”

　　孙媪还未说话，惠茵生怕就这样被赶出去，急忙说道：“奴年纪虽小，却很勤快，女郎不论吩咐什么，奴都会拼命做好！”

　　一只素手挑起纱帘，冯二娘缓步走了出来，一时间惠茵和绮兰都忘了要说什么，只觉人间从未见过这样貌美的女郎，像是堂前的兰花生出魂魄化作人身。

　　她声音淡然，手指轻柔地抚摸她们的头顶：“并非觉得你们无能，而是你们年纪太小，跟和我苦耗大好年岁岂不可惜。”

　　她又轻轻摸了摸惠茵的脸蛋，低声道：“还是个小孩子呢。”

　　这次孙媪很快接话：“女郎既看不上她们，奴回了夫人，再选合心的就是，不过是费些银钱，女郎进宫，总要有人照顾。”

　　惠茵和绮兰听孙媪这样说，纷纷跪在地上，用渴求的目光看向冯二娘。冯二娘看向孙媪，孙媪只是恭敬地垂下头去，过了许久，冯二娘说道：“就她们吧。”

　　孙媪躬身道：“那奴便回去了，过两日会有人来教她们规矩。”冯二娘没有理会，径自回到内室。

　　惠茵和绮兰十分珍惜留在冯府的机会，学规矩时更是唯恐遗漏，哪怕膝盖跪得红肿，二人也不曾说苦。冯二娘倒是常常默默为她们擦药，有时还会像家中姊姊般把她们搂在怀里。

　　“女郎生得漂亮，却从不见她笑过。”惠茵悄声对绮兰说。

　　绮兰没有回话，她猜想女郎大概是不想进宫吧，听说陛下已经年过四十，哪个年轻女郎会希望嫁给大自己那么多的男子呢？更何况女郎年轻貌美、出身名门，多少青年才俊爱慕女郎。

　　夜里下起大雨，狂风吹得窗棂发出巨响，冯二娘梦中惊醒，绮兰守夜，急忙扣紧窗户。

　　冯二娘光脚下了床，失魂落魄地拂开绮兰，她扶着窗边，雨水一下子就打湿了她的衣襟，绮兰惊呼：“女郎，快回来！”

　　冯二娘望着满窗风雨，突然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关的事：“绮兰，你知道陛下遣骠骑将军率二十万大军伐胡吗？”

　　绮兰点头：“自然，奴家乡便在凉州，那里屡受胡人侵扰，奴一家千辛万苦逃到长安，最后也只剩下奴一个了。娘临死前说，便是旁人不知道，骠骑将军谢煦的名号一定要牢记，他是大英雄，总有一天他会击退胡人，奴的家人死后魂魄便能安然回到家乡。”

　　冯二娘猛然看向她，双目落下大滴大滴的泪水，绮兰吓了一跳：“女郎，你...”冯二娘仰面冷笑，似是讥讽，又似是自嘲，她口中只喃喃道：“大英雄！大英雄...我真后悔，悔不该相识一场，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孽...”她的哀哭和着雷声，吓得绮兰呆在原地。

　　雨水裹挟着寒气很快就驱散了屋里的温暖，绮兰忍住心中的恐惧，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抱住冯二娘。

　　良久，冯二娘冰冷的手捧住绮兰的脸，她苍白的脸上只剩下绝望：“在你之前，我身边有两个陪伴我长大的侍女，一个叫春桃，一个叫夏枝。因我与人定情，她们护着我便被母亲处置了，现在他们又故意换了你们两个凉州孤女来诛我的心，叫我生不如死地活着，叫我众叛亲离，这就是他们对我的惩罚，让我不许再痴心妄想、只能认命！”

　　绮兰愣住，她从未想过人人夸赞的冯公家中会发生这样的事，直到冯二娘尖利的指甲死死扼住她的脖颈，她才惊觉。

　　冯二娘冷冷看着她，低声安抚：“绮兰，活着只有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与其像春桃她们那样傻傻地情愿为我而死，不如你现在恨我，挣扎过、反抗过...你说！就算是死，也要让我为你抵命！你说啊！”绮兰只是攥住冯二娘冰冷的手腕，她的眼泪落在冯二娘的手背上，冯二娘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绮兰。

　　绮兰连滚带爬躲到帷幕后，冯二娘看着她，又好像在看别的人，她哀叹一声，“为什么不反抗？”

　　绮兰嗫嚅道：“奴的娘死了以后，只有女郎把奴当作孩子，只有女郎关心奴，奴没有家人了，此生再难回到故土，心中早就将女郎当作姐姐，如果女郎不要奴了，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奴愿意为了女郎而死。”

　　冯二娘闻言，崩溃大哭，她第一次明白，原来想要好好活着，奢求不属于自己的温暖，这本身就是一种罪过，“好啊，他是君子，是英雄，只留我一个人困在这里，以后孤零零地老死宫中，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他们封侯拜相、高官厚禄，还有谁会记得我？还有谁会记得我的春桃和夏枝？谁在乎！”

　　“我绝不让你们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