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逃离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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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往往与宁静安闲适配，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运转。
但商女的心事却一日重似一日，偶尔颜绮来寻她玩，她也只是强颜欢笑，心不在蔫。时间一长，也叫颜绮瞧出些不对劲来。
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两人很是性趣相投，加上商女也没个谁能推心置腹，架不住颜绮询问，也就省略掉部分告诉她了。
她只说自己不快乐，原本在人族肆意旷达，何须至此耽于囚笼。
“我想离开。”她说。
颜绮微愣，问她有何打算。
论打算得有多完备，这说不上来。只是冬日里蛇族最为虚弱，守备也薄弱，此时不谋，等时间一过便更没有合适的机会了。
颜绮思量半晌：“我帮你。”
……
要离开这幽幽鬼门关，头一步便是要离开无释宫，离开名山之地。这日思虑得当，商女来向姬名山请辞，理由是随颜绮去狐族玩一遭。
檐角勾铃，青阶堆雪。
冬日正当令，姬名山仍旧清弱，破碎地咳嗽，若非那种大将凌厉气质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真让人误会成文弱病美男也说不准。
商女将他瞧了瞧，道：“终日里待在无释宫，我也玩腻了，冬日这般枯燥乏味，快要将人闷出病来。颜小姐说狐族将要过本族的节日，正是热闹时候，请我前去同玩。”
“是吗？”他落来一眼，清淡出声。
“怎么着，你不出门，我也出不得了？”
姬名山收回目光，信手翻了一页书，“倒也不是。不过……听闻你近来往藏书阁跑得勤。”
是这样，她之前一直不屑于了解鬼族，任谁劝也不听，只是近来为了筹谋逃离一事，才察觉不可不多知晓一些，故而往藏书阁也跑得勤了。
这倒也算一点异样。
商女自去斟了一盏热茶，一边道：“去藏书阁，这跟到你这里来，难道不是同一个道理么？”
到姬名山这里来，不过是为了蹭几分他的权势，免去几分外界的轻视。
姬名山自然也知晓她为何往自己这里跑得勤。
商女捧了茶盏到他跟前，往案前一搁，推给他，为他不应自己的出门要求而不满：“说好，我可要去别族玩了。”
姬名山抬眸对上她视线，仍旧不应，商女气急，寻思着补了一句：“待狐族的节日过了，我兴奋劲过了自是会回来的。”
姬名山伸手，慢悠悠端了那热茶来，热度传至掌心。
“行吧。”
*
姬名山这关也不好过，他就是这样，视情况而定，时而不紧不慢，时而强硬锋利。不过这冬天，大概气候的严寒让蛇族变得不那么敏锐了。
得了姬名山准许，商女收拾明白也就随着颜绮一路往狐族去了。
她并未在狐族多待，也自然没有去参与人家的节日，只是想办法将以秋罗为首的几位宫人侍从甩去，在颜绮的打点带领下临近了边关。
这阵子，是当真回头无路了，到这个地步，姬名山一定会知晓她的动作，而她也必须趁追兵未至之时踏入人族领地，方有可能脱身。
残阳铺雪，这人与鬼的交界之地向来没有固定的，哪方败了，交界线便往哪方推进些。
颜绮鲜少来这方外头的地界，遥遥望了一眼，握了握她的手，道：“出了这里，就不要再回来了。”
商女动容，反握了她的手，感激与辞别。颜绮听不得这般话，也不必瞒她：“用不着谢我，我有私心的。”
人与鬼，天生便是宿敌。只是因为与商女相投，她才愿意交往几分，也才能不拘商女那人鬼的身份。
但这些日子也看在心里，商女这样的性子，永永远远也不可能接受鬼族，不接受自己化鬼的事实。
她听她讲过往的快意之事，讲人间的岁月，倒也觉出几分美好。
她希望她快乐。
却也希望她能够远离姬名山。
——她的存在对姬名山并不是好事。
人鬼地位低贱，更何况商女还曾是人族的要将，是鬼族最为头疼的敌人之一。这样的身份待在姬名山身边，势必为众鬼所诟病。
姬名山势必承受压力，他绝不可以跟敌人在一起。
商女配不上姬名山，偏姬名山待商女还有几分不寻常，而她为了自己的恋慕，为了姬名山的路，也会支走商女。
……
一道相隔，商女跨入人族的地界，她已做了选择。铺天盖地的乱雪，呼啸不已，颜绮在身后叫住她。
“你在人族，我们就是敌人！”
商女回眸一眼，决然离去。
“今日为友，来日之事，来日再谈。”
*
“商儿！”
“娘！”
女子远离亲人族属已经几个月了，宁夫人已经听闻了她回归，急急忙忙撞出来，不可置信。
却见当真是她，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扑上前抱住她。
待回了屋里，母女俩痛哭相泣良久，商女才颇有几分轻松释然之感，安慰宁夫人道：“娘，快别哭了，女儿回来，这不是好事么？”
宁夫人悲喜交加，拭了拭眼泪。
“娘，爹呢？”女子总归是喜悦大于悲愁的，一双眸子也亮晶晶。
宁夫人凝滞顿住。
“是处理政务了吗？可这个时间，他向来要回家的，或者去院中养护那几株红山茶……”
宁夫人蓦然又潸然泪下，打断她的回忆，颤巍巍告诉她真相：“商儿，你爹爹他…已经过世了……”
那一瞬间头脑空白，仿佛连魂魄也被抽干了，任何反应也做不出。
才知道，原来镜月墟之战过后，人族牺牲惨重，选择退守养战，而重光虽然并未在战事之中身死，却受了重创。
再加上她被鬼族夺了去，不知境遇，便更添了郁结，身体每况愈下。
说到底还是为了她，若非她故，根本就不会有镜月墟那场惨败，不会死伤那么多同胞战士，也不会有重光的重创和郁结。
这位备受族人敬赖的首领也陨落了。
她注定是历史的罪人，这个罪名永远也无法洗脱。
想尽办法从鬼界重返人族又能怎样呢？除了哭泣、自责、愧悔和无奈……
人族领地之中，为了确保安全，总会有各类辟鬼镇邪之法。才发现从前那些能够用于保护自己的道法，如今只会令她痛苦和难堪罢。
——她总是陷入辟鬼的机关之中，总是被压制鬼族的禁咒逮捕，又再被警惕而来的族人救起来。
一遍一遍地提醒着，她已经不再是人，而是鬼了……
族人自然也知道她回来了，为此也掀起了好一阵风云。
她如今名声不好。
不，是糟糕。
他们都说，她不过是贪了鬼君的情，恋了姬名山的爱，才狠心抛弃族人，自愿到鬼界享福去。
而重光之死，也不过是因为她甘愿被利用，被利用来助鬼族拔除这眼中刺肉中钉。
他们暗中谴责一位女子，贪图绮丽荣华，不思家破族亡恨。
再加上她化鬼之后，姬名山对她也颇为厚待，这只会助长言论的势头。
而她根本经不住这样的流言蜚语，只能一遍一遍地摇头否认，却也无望地发现，自己根本解释不了什么。
她解释不清，为什么姬名山与自己有怨，为什么会在人族血流成河之际、于镜月墟高塔之上吻她。
什么都说不清，算不清。
……
过了月余，本就心神不宁，她又开始担心另外一件事情——凛冬过去，春意苏醒，她担心姬名山。
可直到春色渐暖渐浓，鬼界那边也没有任何风声，她才勉强放下心来，暗道毕竟此乃人族领域，防备森严，岂可任他肆意妄为。
只是即便如此，少去一个姬名山，她也仍旧备受折磨。
宁夫人平日里总告诫她尽量少出门，说外头布下的道法多，免得不小心撞上机关便不好。她也听了，可却又不想只白白地待在族中什么也不做，有时还是自己出门去。
多多少少听得些风声，在背地里讲些戳心窝子的话，讨论要如何安排她的去路。这些话若有若无地飘近耳里，越来越令她不适。
再有一次她不小心落入机关陷阱，扯嗓子救命了半晌，又焦躁地等，始终无人来救。后来还是宁夫人哭着寻过来将人救起。
一问族人，人们也都推说没听见不知道。
她再也不能好好地做人了，这种感觉越来越实在。
一个声名不保，族人猜忌的鬼女，能够在这儿长长久久地待下去么？
……
这日宁夫人自医门归家，洗手作羹汤备了晚饭，与她相谈。
宁夫人为她夹了一筷子菜，略微思索后温声询问：“商儿，外头的风声娘都不信，但你告诉娘，你跟姬名山……到底如何？”
商女敛下眸子，默不作声。宁夫人微蹙了黛眉，恳切再问：“你告诉娘，娘也好……好安心些。”
但她不敢，她不敢原原本本地说什么，生怕让这个最后在乎自己的人也心生厌弃。
外头舆论太盛，她辩不清，可又怎么敢让自己的母亲知道这些？知道自己有多么地罪大恶极？
“哎，没事，娘自是信你的……”宁夫人似是宽慰地跨过这话头，道，“吃饭吧。”
她也就点点头默默吃了，不忘夸赞宁夫人手艺依旧。
不几时便多饮了两杯薄酒，清风荡入窗棂，许是多吹了点风，竟有些头昏脑胀。
抬手虚扶了扶脑袋，却见宁夫人盯着她倏地滚下泪来，目光中是无比的悲戚，足够将人刺痛。
她骤然惊觉不对：“娘，你！”
“商儿，商儿……”宁夫人按住她的双肩，指尖颤抖，“听娘说，从今往后好好待在鬼界，不要再回来了！人族不欢迎你！”
女子满心惊惧和惶惑，嗫嚅着唇瓣想要出声，却已然不受控制，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愈发混沌，很快便魂归天外，昏迷不醒……
*
这世上，再没有比攻心更可怕的事了。
两族交界之处，停靠着一辆马车，马儿仰头嘶鸣一声。而车厢之内，俨然是昏迷不醒的女子。
车外站了另一位女子，戴着兜帽，偶尔露出猩红眸底，竟有几分枯槁憔悴。
“万望君上，善待我女儿。”
修美指尖挑开车帘，男子向内瞥去一眼，瞧见了落跑已久的人。
宁夫人盯紧他的动作，却见他俯身将女子从车内抱出来，情不自禁便要想上前将人夺回，可甫一伸手，又生生压回这口气，蜷紧指尖。
攻心为上。
她自商女之后，再一个感受到了姬名山的深沉。
跑就跑吧，这人族如何容得下一个早已堕了鬼的女子，即使她曾是人族的骄傲，但到了如今，还有人会信吗？
他什么也不做，既不对人族动手，也不想办法逼她，只静静地等待。等时间长了人族的舆论越来越盛，她不回来，也自有人送她回来。
以退为进，不费吹灰之力。
人在屋檐下，一想到将自己的女儿亲自送回鬼族敌手，宁夫人再度崩溃，一把抓住商女的手，颤抖着轻轻贴在颊边。
“对不起，娘对不起你……”
她快要疯了，她恨人族容不下一个无辜的女孩，族中的言论越来越盛，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每日装作无事般地柔柔告诉商女不要出门，生怕她多听了一句受不住。可自己出门一听，也照样一遍一遍地无助和崩溃。
“养一个没有用处的鬼女，万一什么时候被算计了，那才叫来不及啊……”“嘘，别这样说，人家以前也是少主啊！”
“嘁，可人家现在已经攀上了靠山，哪里看得上我们？连父亲都能算计，还说不准下一个是谁……”“对啊，那已经是鬼了。”
“不如死了干净。”
……
人们对商女的猜忌和怨恨越来越重，她害怕时间长了，害怕他们会想办法杀了她，要她连鬼也做不成。
她根本不在乎商女错没错过，她只要她活着！
到头来，她只能亲手迷晕她，在无比的精神折磨之下接受姬名山的提议，将她从哪里来，又送回到哪里去。
人族容不下她。
可那边也是鬼啊，鬼族就容得下她吗？
她仍旧害了自己的女儿。
……
两族交界之地，踏马驾飞燕，天地共一春。一方幽冥，一方凡尘，不知是人是鬼。
“宁夫人，多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逃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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