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口才给自己挣了个火葬场》清樽醉

10、他猜对了

　　顾铭僵在了原地。

　　还没等他收回“作案工具”，就直直对上了明玦的视线。

　　掩藏在长碎发后的眼睛有些畏缩，明明他才是那个被冒犯的人，却像是一只炸毛的猫猫，蹿起半个身子，“咣当”一声撞上了医务室的墙。

　　顾铭听着都疼，当事人却恍若未觉，一个劲地低声说着“对不起”。

　　一股隐隐的酸涩从他的胸腔里升起，顾铭也不知道那该叫怒其不争，还是什么别的其他情绪。

　　来势汹汹又复杂难明。

　　于是，冲动的少年只能粗声粗气地，将自己的情绪一股脑倾倒给它的源头：“喂，又不是你做错了，道什么歉？！”

　　**

　　明玦像是被一下子吼醒了，他又回到了最初沉默不语的模样。脊背上的疼痛也终于被他的脑子接收到了，他蜷缩起半靠在床头的瘦弱身躯，将自己窝进了薄薄的被子中。

　　明玦情绪有些低落，除此之外就是熟悉的自我厌弃。

　　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一只逆着光的手。不像是自己瘦骨嶙嶙的“白骨爪”，那只手是健康的肤色，手掌很大。悬在半空中压下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处可以避难的港湾。

　　他可以将脸都埋在其中，去隔绝这世间里一切他不喜欢的人和事物。

　　在现实中，明玦将自己的下巴往枕头底下更深地藏了藏。呼吸被堵塞的那一瞬，他还在想着那样的手心，一定是温热干燥，充斥着满满的安全感。

　　内心越是这么想着，明玦的身体就越是虚无。明明是躺着干净柔软的被褥中，他却有一种全身浸泡在凉水中的感受。

　　他有些难以释怀的委屈。
　　说不出是什么理由。

　　明玦想着，委屈一定不是因为自己被顾铭凶了。因为他被骂过很多遍，厌弃的，冷漠的，嘲笑的，怜悯的……各种各样的笑他都见识过。

　　有些恶意包裹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即使最初无法分辨，但是碰的多了，伤得遍体鳞伤也有一些感触。有些好包裹着冷硬的外壳，戳开纸老虎的表面，内里一片柔软。

　　这般的好意，对明玦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好了。

　　被询问的那一句，明玦在听到的时候，心中就有了答案，但是却没办法诚恳地说出口。

　　他知道不是自己的错，有很多问题一开始的答案是坚定的。但是，被否认的太多太久，那些话语就像是摆脱不了的噩梦，无论白天黑夜地出现在明玦的脑海。

　　坚定的答案忽然变得飘忽不定。

　　他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些答案说出来，他丧失了脱口而出的勇气，只有永远没有尽头的低头道歉。也不知道是在向着别人，还是向着那份被丢失的勇气说着抱歉。

　　没关系的。

　　明玦心想，反正也没有人在意他的回答，更没有人肯定他的想法。

　　无所谓了……

　　**

　　连绵的“对不起”戛然而止，而某个小蜗牛又把自己缩进了壳中。

　　长久的沉默让顾铭有些慌乱，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凶。看着小小一团窝进被子里的明玦，他不禁又出神地想。

　　明玦好像不仅仅只是脸小，在同龄人中，他瘦的有些出奇。不说自己的块头，这个小孩连刚抽条的风柏宇都比不上。

　　太瘦了。

　　校医说的低血糖和营养不良又在耳边响起，让顾铭怎么也忽略不了。但是……顾铭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他并没有资格去管这件事。

　　注意到明玦蒙头的时间太长了，顾铭忍不住伸手去拉下了他掩在口鼻处的被子角。

　　手指尖不小心划过他侧脸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了一片濡湿。

　　那一点微凉的温度，却不知怎的烫进了顾铭的心里，惊地他牵起被子的手一抖。

　　被凶哭了？！

　　顾铭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

　　或许是自己不争气的哭被发现了。原本还默默掉眼泪的人，发出了一阵阵细碎的抽泣声。

　　声音小小的，还因为喘不上气而断断续续。顾铭发誓，他姐家刚出生三个月的小外甥女哭嚎的声音，都比这个洪亮许多。

　　个性爽朗的少年都快用脚把地上摩擦出一个洞来，他第一次见明玦这样的小孩，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顾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地将人从被子中挖起，以防他窒息而亡。

　　果然，小孩已经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连在耳边的呼吸声都弱弱小小的，几不可闻。

　　“吓到你了？”

　　顾铭的声线不由得压低，唯恐泄露出一点点的凶意：“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还是坚持不是自己的错，你不必要将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

　　还在小口喘气的明玦半伏在被堆叠在一起的被子上，闻言侧着脸看向了顾铭。那掩盖在濡湿额发下的浅棕色眼睛，静静地看向了小心翼翼的大男生。

　　小蜗牛又轻轻地探出了触角。

　　顾铭正对上了那双如水洗般的眸子，赶在明玦垂下眼帘之前，他又继续：“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了。”

　　“没有，谢谢你。”弱弱的声音带着心焦，打断了顾铭的道歉。

　　顾铭再抬眼看去的时候，明玦早就用完了这辈子积蓄大半的勇气。他低着头，扣着自己的指甲，“谢谢你，顾铭……”

　　不仅是谢你带昏迷的我来校医院，还是谢谢你第一个告诉我，不是自己的错误，不需要去承认，去道歉，去卑躬屈膝的求饶……谢谢你，顾铭。

　　“嗯。”一句变变扭扭的回复。

　　顾·毛头小子·铭不好意思地一薅自己的头发，将攥在手心许久的东西塞给了明玦。接着，像是夏日里最热烈的风一般，忽得冲向门外。

　　“葡萄糖水要吊完了，我去找一下老师！”

　　明玦怔怔地看着少年飞奔而去的背影，发丝跳跃间，他能清晰地看到顾铭涨红的后脖颈。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外响起，明玦也张开了手心，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两颗圆滚滚的太妃糖。

　　光滑的紫色糖纸还残留着顾铭掌心的温度，灼热的体温从明玦微凉的手心向上，一路烫到了他冰凉的心底。

　　全身的凉意，也被这股流窜四肢的暖意驱散。

　　那一刻，明玦湿红的眼尾蓦地上扬，他紧紧着抓住了这缕温度。

　　他猜对了。

　　温暖又可靠，像是旭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