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程票》何十五

55、第 55 章

　　“你在站台外等一会好吗，我马上到。”
　　这句之后，听筒中重新陷入寂静。
　　只有越来越重的呼吸声一起一伏间传出。

　　站台外，春风过境，一点料峭的寒悄然攀上指尖。

　　几秒后，严紊周应，“我在D口。”

　　那边几乎是立马一声，“好，我马上就到！”

　　其实他这会已经走出站台，到了外广场下。
　　电话挂断后，严紊周抬头看了眼站台前镶嵌的巨大时钟。

　　两车间隔不到20分钟，事实告诉严紊周，这只有一种可能。
　　他前脚离开，成虞几乎是后脚就坐下班车追了过来。

　　从外站台到D口这一路，一颗心随着步履起伏，渐渐酸软成一滩。

　　过了会儿，空寂的过道内行人越来越多。
　　看来车辆已经进站。

　　严紊周抬眼，这才发现他四周这会站了蛮多人，除去揽客拉生意的，好些看着都跟他一样，在等人。

　　大家动作基本整齐划一地不断探头朝过道内张望，间或把手机紧贴在耳边，大声沟通着‘到哪了啊’‘还有多久’等问题。

　　就是个愣神间，严紊周忽然听到过道那边传出一声女人的惊呼，“诶，小心点。”

　　“这年轻人，跑那么快做什么！”

　　放眼望去，大概只有他家少年看起来是最轻便出行的。
　　成虞两手空空，没带任何东西，这会穿行在从各个口出来，越聚越多的人群中。
　　腾、挪、跳、转。

　　简直把‘见缝插针’这个词给演活了。

　　不停移动的少年不光脚下不停，眼睛也没闲着，但凡遇到个能钻空朝前瞅的机会，都要四处张望一眼。

　　两人隔着山海人群，找寻着对方的视线。

　　触碰上那眼，心里都是一悸。

　　看清他在哪，成虞脚下动作更快，连着飞速道了几声歉后，几乎下一刻就旋到近前。

　　不断起伏的胸膛，一错不错的目光，还有少年在出站口刷开闸门后取回时差点落地的身份证……

　　静默一旁的人，全都尽收眼底。

　　少年站到身前那刻，严紊周没出声，朝前指了下，成虞秒会意，小心跟他并着肩，朝外走去。

　　直等出了站台，周身人流量渐渐稀少，严紊周才道：
　　“跑那么快干什么。”

　　他说话时，没看成虞，目光往远处放，虽然自己也不清楚在回避着什么。

　　等了两秒，没等来下文，严紊周诧异偏了下头。
　　身边竟然没人。

　　他紧着转身，这才看到成虞在稍落后两步的地方，这会躬着身，半蹲在地。

　　严紊周赶紧走过去，弯腰，
　　“怎么了？”

　　听着他语气中的着急，成虞藏了个笑在心间，强撑着抬眼，努力做出露齿一笑的模样，
　　“没，没事，就是刚才跑得太急，可能有点岔气了。”

　　“……”

　　几秒后，严紊周扶着某跑两步就能岔气的弱鸡小狗坐到公共长椅上。

　　“好些了吗？”
　　瞥见他额角沁出的汗，严紊周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且不说成虞年龄不大，就是年龄大点，虽然跑得急，但跑这么些路，似乎也不至于岔气成这样。

　　“成虞，你真没事？”
　　听出他语气中的认真，成虞抬眸，决定实话实说，
　　“真没事，可能就是早上没吃饭，又连着跑这一路吸了点冷气，缓缓就好了。”

　　“你坐这等我一会儿。”严紊周说完，离开。

　　望着他离去背影，成虞大概知道这人干嘛去了，便也没再多言。

　　拿着热饮和面包从便利店出来，严紊周回味了一下刚才成虞的话，又联系之前车上那两个男生说的情况。
　　有个预判悬在他心间。

　　一个大二生，如果在同期学生中都能有这么大名气，确实说明成虞做得很不错。
　　望着远处已稍坐直身，靠在长椅上的少年，严紊周想，世人所羡慕的成功，背后都有别人看不到的努力。

　　再结合成虞自身这个不服输，遇事什么也不言语的性格来看……
　　捏着面包的手指无端紧了紧，严紊周快步朝少年走去。

　　一杯热饮下肚，成虞面上刚才显出的卡白正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消散。
　　额间沁的细密汗珠，也被少年随手抹去。

　　严紊周心里默默长出口气，他工作时间久了，难免有点‘好为人师’的陋习，遇到这种情况，这要是挨着小文或是彭泽那个玩意，严紊周这会就该上纲上线了。
　　但……
　　余光中瞥见少年一直放在腹部的手掌，到口的话，愣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那就说点能说出口的吧。

　　“你是担心我跑了不成，”口吻故意放得轻松，严紊周道：“我是昨晚忘记付你房费了吗？”

　　听出他语气中刻意埋的包袱，成虞顺着接口：
　　“那可不，你别看我租那地外面看起来不咋地，但因为旁边就是实验附小，房费可不便宜。”

　　少年偏头，目光很大胆地盯在他脸上，
　　“但要是你住的话，”成虞一下凑近，“我不光不收房费，还可以倒贴。”

　　耳畔温热，严紊周不怎么自然地转动了下脖颈，抬手，把这恼人的温热气息抵着肩头推开了点，
　　“这会胃里又不难受了？”

　　目光盯回去，严紊周语气平平道：“看来某人不光不差钱，也不岔气了。”

　　扑哧一声，少年没绷住，直歪倒在他肩头，
　　“哥，以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怼起人来，特别可爱！”

　　“滚。”

　　严紊周没好气道：“我从来不怼人。”

　　成虞一怔，把这句话在唇齿间玩味了会，少年不知想到啥，目光一下变得很柔和。

　　专注，柔和的眸光，常常会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但严紊周知道，成虞看向他的这个眼神，那些未曾言明的，都不是错觉。

　　他回视着这份深情。

　　良久，少年开口，“还生气吗？”
　　声音轻柔的如拂过指尖，微凉的风。

　　“你说呢？”严紊周淡淡应。

　　“要我说的话……”少年倾身寸余，垂在椅背下的手轻轻覆在另只手上，目的也很明确，上回在阳台他就知道严紊周在外站久，手会渐渐变凉。

　　感受到手下挣动力道渐渐变得轻微，成虞手中加了点力道，错开指缝，把自己手指一根根插了进去。

　　握得紧了，严紊周感觉指尖那抹凉正在慢慢消融。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成虞直言，“我向你保证，只在你愿意的时候才会公开我们的关系。”

　　“我知道你没有生气，”少年话音稍顿，“但也不必因为任何人感到自责，愧疚……”
　　手中又加了点力道，像是要把心中这份坚定也传给那人一般，成虞道：
　　“因为我始终只是我，我不是任何人的希冀，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谁的骄傲。”

　　“我做这些事，都只是因为我想去做，”成虞淡声道：“如果非要给这些事强加一个目的……”

　　“是我希望能变得更强大，更有能力，更有担当，也更有话语权。”

　　少年眸光慢慢垂下，近似喟叹，“我十五岁时听到‘我的人生我做主’‘在我地盘你就得听我的’这些话时，只是热血上头的天天挂在嘴边，当作对抗父母，老师等人的筹码，以为靠喊就能捍卫自由。”

　　成虞笑笑，“有的时候还真挺怀念那时的自己。”

　　无忧无虑，能哭能笑。随时可以义愤填膺，也随时都能掀桌走人。

　　“我知道我贸然追过来这个行为挺不成熟的，”成虞眼眸上抬，“但我必须过来，因为我必须要你知道，以后但凡遇到任何事，我都可以跟你一起面对。”
　　“我不再是那个遇事只能被你护在身后，需要你来善后的少年。”

　　“那次在医院，你给我买的那条裤子，我一直留着，我就是想时刻提醒自己，我从‘不怕事’已经成长到可以默不作声处理好任何事。”

　　少年近乎恳切，“所以，下次别再一声不吭地离开，好吗？”

　　“只有这件事，我很害怕，因为我知道，主动权从来不在我手上。”
　　这声话音刚落，几乎是同时，严紊周轻唤——
　　“成虞——”

　　“答应我好吗？”少年再次恳求。

　　近在咫尺的灼灼目光，只让严紊周明白一件事，成虞没说出口的话，他全明白。
　　某人虽然口中说着俩人面对，但根本不奢求自己能有多维护这份感情，他全部所求不过是希望自己不要往后退，哪怕只是站在原地。

　　“成虞——”太肉麻的话，严紊周说不出口，他只是淡淡应，“把心放回肚子里。”

　　覆在温热掌心下的指尖稍动，刚才的一片凉意已完全消散。
　　少年放开手那霎，眼底眉梢尽染明媚，朗声回道：
　　“好。”

　　-

　　另边。
　　海和，成虞家。

　　杨苑刚挂完电话，陆慎那边已经看完住院的亲友，说是一会过来接她，顺道问了声‘成虞在吗’。
　　想着如果一会他要没事的话，三个人可以简单吃个饭。

　　杨苑话语稍顿，只胡乱搪塞说成虞一会还有事。

　　女人慢慢靠坐回沙发，想起刚才成虞拉开门要走时，她紧着问了句去哪。
　　少年顿了下话音，最终只说有点急事。

　　她家儿子以往有表现出这么着急的时候吗？

　　杨苑记得有回是个什么等级考试吧，俩人出门有点迟了，加上路上还堵了会车，等到地时，眼看着就要迟到。
　　她踩着高跟鞋紧着往走前，过了会忽然觉得身边怎么少了个人。

　　回身一看，几步之外，高墙下，成虞接过两个小孩手中的伞，高举到檐下。

　　杨苑凝眸望去，檐角那窝了只很瘦很小的流浪猫，探着小脑袋紧张地朝下面的伞看了看，刚挪一下，又躬起身害怕地缩了回去。
　　杨苑抬腕，看了眼时间，心里烧得像大火燎原。

　　来回试探几下后，小猫才终于在檐下两个小孩的不断鼓励声中，跃了下来。

　　扶稳伞面的人接得十分稳当，直等把小猫安全交到两个小孩手中，成虞才转身离开。

　　近乎下意识地，女人慢慢踱步到主卧，等她回过神来，看到的是稍显凌乱的床铺。

　　左侧有很明显被人睡过的痕迹，白色被褥卷作一团堆在一起。
　　右侧床单整洁，看上去只有轻微褶皱，像是没人躺过，但床头横着的那只稍有下陷的枕头，击碎了所有假设。

　　一个人不可能睡两个枕头。

　　即便如此，杨苑想，两个人睡一起也没什么。

　　直到……

　　女人脚步往后退时，手臂无意一扫，刚觉得挨到个什么，下一秒，‘啪’的一声。

　　杨苑一惊，忙低头看去。

　　是个相框，此刻倒扣在地上。

　　杨苑捡起，翻过来，目光一下滞住。

　　照片中，三人并排坐在沙发上，成虞在中间，她跟成峰分列两边。
　　从沙发后的装饰画中，杨苑看出，这还是在当年她跟成峰买的那间老房子中拍的。

　　这大概是三人间，仅剩的唯一一张合照了吧。
　　照片中的成虞看着还很稚嫩，应该是刚从严家接回没多久。

　　谁也想不到，那之后，她跟成峰间的关系会越来越恶化，终至走到婚姻的尽头。

　　指尖轻轻拂过破损的镜面，一声喟叹响在女人心间。
　　没想到，这张照片，成虞还留着。

　　俩人每回争吵，都能上升到撕照片，摔锅砸碗的地步。她以为，之前家里的老照片都撕光了……

　　门铃声响起的同时，陆慎的声音从外传来。
　　杨苑一怔，想把相框随手放回去，慌乱间，破碎相框露出一角。

　　放相框的动作一顿。

　　几秒后，门外开始响起敲门声，每敲一下，都像是震在女人一瞬沉底的心上。

　　露出一角中，两张相片被抽出。
　　都是同一人像。
　　好巧不巧，这个人，她几个小时前，刚刚打过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