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釜》山诡

145、并辔行2

　　自入了冗西境内，风沙渐涨，路过沙漠地界，风起之时，甚至不能张口，否则便要吃一嘴沙子。当地人常年围着头巾，面上也覆住，只留一双眼睛视物，不仅如此，头巾上还要顶一帷帽，面纱下摆用绳子系起，否则沙子又要往面纱底下钻。

　　一日日头甚烈，林舟渡受不住热，中途将帷帽和面巾摘一小会儿，当晚回了客栈脱衣服的时候，内外层的衣裳中间竟是积了一小捧沙来，一抖落就全洒在地上。周镇察就道：“若实在嫌热，就只能打赤膊，只要不怕晒。”

　　再一日赶路，二人就赤着双臂，军中人也效仿，仅一天那双臂就晒得通红，还甚疼。倒也没人敢抱怨周镇察尽出馊主意，反正翌日广岐军都不敢赤膊了，只有从前到过陌冗的人对这烈日甚是习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过了两城，就到了九岱山脉，这山脉从罗剌延至冗西，在冗西便成了乌朱与大聿的分界。军队在此停驻，娑兰自此便入了山林，往乌朱地界去。

　　这一带山脉已经有烟瘴老林之势，娑兰有乌朱血统，就算不在此长大，也是天生不怕蛇鼠毒虫，不畏瘴气。她循着一些对母亲的记忆，手里拿着舆图，往乌朱去。实际上乌朱与大聿间不是不通道，总要通一条山道以备，只不过山道无人往来，渐渐又荒了起来。

　　大聿与乌朱的往来史还要追溯到一百年前，乌朱闹灾，实在无法，派人出山到大聿求助，大聿也确实帮了。故而不论是看在什么的份上，乌朱女王应了大聿，派人带了乌朱特制的草液出来。

　　这草液是为避虫避瘴，若想在山林里行路，还是得由乌朱人带着走。这乌朱人的衣裳是黛绿色的绫罗，面上头上也是包得只剩一双深邃的大眼，她们走在前面，一个不留神，还要定睛看看才能找到其身影。

　　周镇察带着六千人打头，剩下的人跟着裴居等几位老将，赵献在最后压阵。

　　“今日到眠棉安营，与允王汇合，明日往古道去。”

　　允王乃冗中藩王，与林舟渡差不多大，十二岁的时候就到此处了。冗中首城眠棉占地甚广，人头又不算多，在城外安营，未等二人进城，允王就已带着副将出来迎接。

　　林舟渡多年不见他，记忆中他生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眼下虽也眉清目秀，却是黑了不少，肩也宽了些，拇指上一枚黑璋鹿骨扳指，可见是能挽得大弓的。

　　“祝尘！周指挥使！弟兄们都在城外安营了吧？今日我请他们吃烤羊肉，现杀的羊，都是去年从罗剌夺来的，可肥美了。”

　　允王打小就怕周镇察，周镇察也不待见这小子，觉着他和周松奇一般闹腾。故而二者不熟，允王也只是揽过林舟渡肩膀，这么一揽，林舟渡衣褶里的沙子又掉下些，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掉，到了允王府时，已经干净不少。

　　允王是已成家的人，林舟渡就问他：“王妃今日不在？”

　　“嗨，她闲不住，去找她那些姐姐妹妹的打牌去了，有时候打得上头便彻夜不归，我也没办法。”允王邀他们入座，王府的厨子就在院里头架了火烤羊肉，香味散得满院都是。

　　林舟渡道：“你与王妃青梅竹马，在檀京的茶楼里已是一段佳话。”

　　允王就笑了两声，“是如此，是如此，不过祝尘的佳话我也是经常听。

　　周镇察难得笑了一声，这一笑倒让允王觉得他有了几分人气，正好要一同作战，他便主动开口：“周指挥使，你可打算成家了？”

　　周镇察脑中闪过一人身影，他啄了口清酒，道：“尚未做此打算。”

　　允王就又对林舟渡道：“今年形势倒好，最高兴的便是让白巍那个老杂毛遭了报应。你不知道，那老东西仗着周家撑腰，踩在我一个王爷头上作威作福……”

　　说到一半，他面色略僵地看了周镇察一眼，后者却什么反应也没有，自顾自地喝酒。他就调整一下措辞，继续道：“那老玩意儿有多能贪，祝尘你也看到了。我跟你讲，他玩得可花，只要是个女子让他多看两眼，最后都要出现在他床上去。

　　这事吧我没证据，更管不了，他真把我惹恼，是在一次宴上。那天大家都带着内人，我们家王妃也与我去了。那老秃驴好死不死，当着我的面调戏我家王妃，我气死了都快，直接站起来揍了他一顿，自那以后，他就处处和我作对。”

　　林舟渡道：“留他一条命都算好的。”

　　允王一拍手，“对啊！不过我虽把他打得半死，却也不敢真要了他命，我怕周家搞我……”

　　他又看了一眼周镇察，后者没什么反应，他调整了一下措辞继续道：“不过那事刚过，他就被叫到檀京去了，当时边境不安，我就没回去，后来听说他在檀京被斩首了，着实大快人心。”

　　刚说完，就听见王府的侍女来报：“王爷，王妃她喝醉了，吐了一路，在门口连路都走不稳。”

　　允王就起身，一面对二人道：“你们先吃着”，一面“诶呦诶呦”地叫着冲出去了。他王妃本也是檀京人，后来允王到了冗中，他岳丈也好巧不巧地到冗中做官了，王妃一家就也搬到这里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允王才回来，也换了身衣裳，坐回去继续吃肉，笑着对二人道：“她平常不这样的，今日定是赢了不少钱，太乐了。”

　　罗剌的羊就是好吃，肥瘦相间，恰到好处，滋滋地冒油，再撒上孜然和盐巴，一口下去也没什么膻气。因为明日还要前行，几人今日也不喝太多酒，差不多吃完就歇息了。第二日，允王也着了软甲，带上兵与他们一道往茶马古道去。

　　临进山林前，周镇察又将书信卷在竹筒里，绑在鸽子脚上，传信到后方去。这鸽子是陌冗当地的沙鸽，用它们传信比用人传信快，进了瘴林，鸽子就难以存活了。

　　这茶马古道，实是建在峭壁上。山壁上横空挖出一条道来，以铁索加固，随时还有碎石掉落的风险，剩下的便是密林间辟出的山路，不需如何翻山越岭，却也走得胆战心惊，到瘴气最浓之处，连路也难以看清。

　　七八月是瘴气正旺的时候，若非有乌朱人的草液，人长久待在此处，不死也要重病。

　　九岱山北麓有一片荒原，瘴林也过，正适合安营扎寨。裴居的人马加快了进程，随后即到。两队汇合之日，便是发起进攻之时。

　　第一日，周镇察攻其不备，以三千兵力夺下莫烟城，斩敌首于城门下。同时，沿边之地也向郅县进攻，三日之后，夺回郅县。

　　正如先前众人所料，仓山佯攻克伦，声势浩大，脱脱拉台求了罗剌九王子出兵，罗剌人刚迈腿出境，仓山就退了，而莫烟城竟是被人以三千兵力拿下，实为大辱。偏偏大聿兵有如空将，罗剌人怎么也想不通大聿人是如何一跃至此，到最后都以为他们用了方术。

　　这条古道太过久远，就算有人记起，也不会相信他们能通过瘴林。

　　大聿兵占了莫烟城，在城内住下，下一座城是卢保，攻下卢保，便可至扎西。

　　这般虽是直入罗剌内部，却也让罗剌人能迅速将军报递到扎西去。如他们所料，南罗剌有九岱山和莫子山拦着，援兵过不去，故而斡尔直接命人从北罗剌调兵。敌人打进家里，罗剌人也是真急眼了，将士都是不要命地冲锋陷阵。血战五日，尚未攻入卢保，暂且歇战。

　　罗剌的牛羊肉实在好吃，又紧邻九岱山，最不缺的就是牛羊，将士们不用挨饿，每日还吃得尽兴。本来援军的辎重里还带干粮，后来除了干粮，还要带上点孜然粉辣椒面。广岐人喜辣，广岐军吃上辣椒便兴奋，恍惚间好似归乡。

　　允王受了点小伤，右手尚在将养，周镇察割了盘羊腿肉给他，他一惊，这才接过。

　　“这仗算是条件最好的一次，从前打仗难免饿肚子，这回还没饿过。”允王边吃羊肉边道，又唤了林舟渡来，“祝尘，赵献可有传信来？”

　　林舟渡正对着舆图，拿剑在地上划拉，“尚未，不过斡尔那边得信，查几只怕也坐不住了。”

　　“川陵有顾侯守着，我放心。”允王笑道，“不过话说，咱们歇了几日了？”

　　“算算也是三日有余，罗剌人指不定憋着啥坏。”裴居刚好走过来，熬了这些天，他的胡须都长了不少，一直没修，他望向远处，“斡沙全家都是疯子，我担心的是长公主。”

　　林舟渡的人一直在罗剌，有什么消息都会传信来，他只知林惊时暂且无事，心中却难以全然放心。

　　近来扎西城封城，人出不来，沙鸽飞到半空中也要被打下，里面的人派来传信的是沙鼠。这鼠个头大，能遁地，还能识路，背上绑了信就能从墙根钻出来。沙鼠这东西，是确实防不了，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若鸽子快。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观，祝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