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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盘龙山 ...

  •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车外有车。

      这次的马车比起上次宽敞了一倍,连塌都足够给五个人并排打滚了。车厢四周悬挂的华丽珠帘随着行驶轻轻晃动,互相碰撞间弹奏出的珠玉之声清脆悦耳,听得林晓秋越发困倦了。

      “瞧你,怎么困成这样了?”贺茵竖着食指轻轻点着林晓秋的额头。

      薛韵见林晓秋眼睛迷离,温柔一笑,将枕头递过去,轻声道:“你在榻上躺会吧,离别院还有一会,你且先睡着。”

      林晓秋依言躺下,眼皮似有万斤重,一闭上就睁不开了。依稀感受到一张毯子盖在自己身上,还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好些年没来过盘龙山了。”

      “......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这叫什么话?”

      “她这样随性的活着,多好啊。”

      ......

      两人的声音安静轻柔,相比之下,王大夫的声音就冷硬的像块石头。

      怎么会听到王大夫的声音呢?林晓秋困成这样,皆因王大夫一句“你这一去少说也有七八天,这样吧,这几日你把堂里自过年来的所有医案都抄写整理好了,我就允你去。”

      于是林晓秋拉上林十五抄啊抄,连小张都帮忙抄了十几页,出发前一夜才堪堪整理完。

      哪知此刻竟听见王大夫冷冷笑着,声音不带丝毫感情:“把去年的也整理一遍吧。”

      啊?什么?

      林晓秋猛地回头,才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妙仁堂,小张和十五正面无表情的抱着一摞又一摞书从房间里出来。她吓得尖叫:你们快住手,住手!

      奋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薛韵关切的眼神:“醒了?晓秋姑娘,你是做噩梦了吗?”

      林晓秋微微点头,这噩梦也太真实可怕了。薛韵扶着林晓秋缓缓坐起,贺茵凑过来好奇问道:“做什么噩梦了?”

      林晓秋只是摇头,说什么记不得了。其实是怕说出来就一语成谶了。

      语罢,她抬手掀开窗帘,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正向后退的高大树木,郁郁葱葱连绵一片。抬头看,晴空万里,一碧如洗,望之使人心生愉悦。

      大家离长安越来越远了。林晓秋想起师娘曾说过长安的气味和别的地方不一样,长安太杂了,污浊一片。刚刚来长安时,林晓秋特意拉着十五敏恪大黄一起到街头学着大黄一样吸气,最后三人一狗一致认定这里的气味和小凉山一样,没什么不同的。可是此刻,阵阵清风从窗外轻柔的流进马车,林晓秋觉得自己久违的找到了还在小凉山时的感觉。原来的确是不一样的,她找不到那不同的地方究竟在哪,只能贪恋着望着窗外景色,忽然很想念小凉山。

      前头骑着马的贺元似有感应的回头一瞥,二人视线交汇,一人神色冰冷,一人神色感伤,彼此交换了一个礼貌的笑容。林晓秋讪讪的放下窗帘,回头问道:“你哥要呆多久啊?”

      贺茵正倚在榻上吃着点心,她咽下口中糕点,又喝茶漱口,才慢悠悠答道:“不好说。”

      林晓秋听着就头疼,她倒不是讨厌贺元,只是她更愿意是自己和贺茵薛韵三个女孩子出门玩,如今多了个人,还是个冰块脸男人,当真无趣。

      贺茵瞧出林晓秋心中所想,存了捉弄的心思,故意板着脸幽幽说道:“我哥这人最烦了,到时候他肯定这也要管那也要管,别说去爬山了,说不准连钓鱼都不行呢!”

      林晓秋的眉头越听越打结,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要不我先回去吧!”

      “好了好了,你别听茵儿瞎说。”薛韵终于听不下去出声打断贺茵:“元大哥才没那么无聊呢,他只是看起来严肃,平时才不管我们怎么玩呢。”

      林晓秋放下心:“我差点就带着我的鱼竿下马车了。”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时不时笑成一团。

      欢声笑语伴着清风拂过贺元,他那似要荡出身体的灵魂终于被人间的实在拉了回来,露出一丝霁色,他扫了一眼身边的侍卫,那侍卫心领神会,恭敬答道:“公子,离别院还有一炷香的路程。”

      贺元微微点了头,侍卫接着问:“永安楼那边?”

      “不急,继续盯着。现下最重要的是陪着小姐到别院去。”

      “是。”

      --
      盘龙寺闻名天下,即使位于盘龙山顶,每天仍有不少虔诚信徒上山烧香问卦。皇家更是每隔几年便要铺张浪费一回以祈求天下平安。

      而盘龙山脚地势平坦,风景宜人,早已成了长安城名副其实的后花园,只不过是达官贵人们的后花园。

      一行人到达别院时,钟声从山顶寺院缓缓倾泻而下,宏亮淳厚如老者教诲,悠远深长似山神奏乐。素来不信神佛的林晓秋都不由自主定住片刻,屏气凝神望向远方山顶,心底似乎也随之平静下来。可惜这份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步入别院后,林晓秋在穿过几个回廊后彻底晕了,拉住贺茵问道:“你家是在造迷宫吗?”

      旁边的薛韵亦是一头雾水,别院怎么全都大变样了?可说是大变样吧,她又总觉得有些熟悉,这乱来的构造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不对,听过?说过?

      亦步亦趋跟在几人身后的侍女心中叹道:可不是呢,大小姐这一通乱改,如今连她这个在别院伺候了十余年的人都时不时迷路,更何况这个第一次来的林姑娘。

      只听贺茵得意一笑,清脆宛如铃铛摇晃:“这可是我自己画的图,亲自来监工的呢!”

      “元大哥也太惯着你了,好好的别院就由着你乱来!你啊......”

      林晓秋和薛韵相视一笑,两人眼神中皆是无奈。

      几人终于安顿好时已是午后。似是一刻也等不及,贺茵就拉着二人出门去了。一路从前厅经过好几个曲折回廊、一个突兀的小花园,明明正值夏日,时令正好,可这小花园却什么都没种,紧接着便到了一间书房,来到书房后门,推开门,眼前居然是......一座湖,还挺大的,一个精致小亭坐落湖边。

      林晓秋抬头望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这图纸画的,还不如三岁小孩呢!”

      “这就是童趣,懂不懂!”贺茵说着话,眼珠子却望着薛韵。

      小孩?童趣?

      薛韵望着眼前这片湖,再看看身后这道书房小门,张口欲言,忽而顿住,一时过往回忆一一涌现,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贺茵走到薛韵身边,轻轻抚着她的背,笑道:“你想起来了?”

      林晓秋眼睛一亮:“这是什么故事,我要听!”

      其实也不算上什么故事。只不过是薛韵和贺茵幼年时的一次突发奇想,要将别院改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两个小孩说干就干,当即便拿来纸笔,将自己心中的别院一口气画了出来,从回廊到书房这条道都是薛韵设计的,小花园不种花,是觉得花园太辛苦了,要建一个让花园好好休息的花园,这样呆在书房的人就不会因为分心花园景色而耽误读书了。

      “那湖呢?”

      贺茵浅浅一笑,竟有些不好意思:“这湖是我加上的,那时我好像是说人读书总要休息出去玩的,既然看不了花园,那就去水里玩嘛!”

      几人缓缓步入湖边小亭,薛韵摩挲着栏杆上群鱼戏莲纹样,不禁感慨:“这个你还记得?”

      “本来是想找那时候画的图纸,可惜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知道它肯定就在库房里,可就是找不到。我连咱们六岁那年一起画的画都翻出来了,就是找不到那套图纸。韵娘手里肯定还留着,要不是想着给你个惊喜,我肯定就去找你了!”

      “所以!”贺茵郑重强调:“这都是我凭着记忆画出来的图纸,厉害吧。”

      说罢,她兴奋的拉着薛韵林晓秋二人坐下,将怀中图纸铺开一一讲解起来。

      薛韵抬头四顾,周围景色都和多年前自己和贺茵描绘的别无二致,心中激动之余却尽是惘然。她向来不爱扫别人的兴,即使心中不乐,也从来不会表露,面上永远笑盈盈。属于她的那份图纸早就没了,那时她兴高采烈的拿着图纸回家给爹娘看,娘只是拿起来草草看了几眼,至于爹,说了句这图纸实在乱来有碍风水后便撕了,还叮嘱自己以后不准再乱画这些。一晃已过去多年,这件事连她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茵儿还记得,还能将当年的图纸复现了七八成,肯定很不容易。

      莫名的,薛韵觉得感伤,眼泪已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慌忙转身倚在栏边佯装看鱼。

      贺茵温柔一笑,走过去轻轻抚着薛韵的背,安慰道:“韵娘,想哭就哭。不要把自己逼成这副老正经的样子。”

      “就是就是!”林晓秋点头附和:“薛姑娘,总是这样的话,人会变得越来越丑哦!”

      贺茵毫不留情的拍了拍林晓秋的背:“晓秋,你也不要老是这副不正经的样子。”

      “哪有,我分明很正经!”

      “分明不正经。”

      一时间众人都倚在栏边,湖中群鱼以为有人来放饭,争先恐后全涌了出来,或是挤得太过,“咻”的一声,一条鱼竟从湖中直直起飞,径直落到这小亭子里。

      三人呆住片刻,然后放声大笑。

      --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就突然想起那图纸了?”

      把别院逛完后累得气喘吁吁的薛韵最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她身旁的林晓秋眉心微蹙,这薛姑娘身子真算不上多好,才走这么点路就累成这样了。

      贺茵眉梢微挑,勾起嘴角:“没什么缘故,突然想起来了,那就去做吧。”

      话说的十分豪爽,可眼神却满含怅然。好在眼前二人一个累得半死,另一个正扶着别人慢慢走,都没留意到贺茵此刻那满怀不舍的神情。

      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呢?不必去想,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是啊,酒!

      贺茵拍掌笑道:“我记得别院里还有坛女儿红来着,都埋了十多年了,我待会......我现在就去叫他们找出来。”说完吩咐侍女照顾好薛林二人,便自顾自欢快的往前去了。

      红菱原想上前接替林晓秋扶着薛韵,薛韵却摇摇头,手仍旧挽着林晓秋。

      两人靠在一起,看着眼前贺茵越来越远的背影,薛韵忽然说道:“晓秋姑娘,你觉不觉得,今天茵儿有些古怪?”

      “古怪?”

      “她那人,虽然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但她是要把事情做好才肯让别人知晓的,按我们以前的图纸来看,这别院最多也才完工七成,怎么就火急火燎的让我们都来了,又不是等不到以后了。”

      林晓秋沉思片刻,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异样:“不过自我认识她以来,她便是这个样子,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薛韵轻笑一声:“也是,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她病了这么久,性情变了些也没什么奇怪。”说完又侧头看向林晓秋,她与林晓秋见面次数不多,满打满算,这次在贺家别院是第三次见面,每次见面林晓秋似乎都没什么变化,无论是默默无名的医女,还是如今有些名气的神医之徒,她一直是这副眉眼弯弯的爱笑样子。她浅浅一笑,更放松的靠在林晓秋身上:“你和茵儿真是投缘,她很少对一个人这样亲近。”

      这是第几个了?似乎有很多人说过贺茵对自己很好了,尽管林晓秋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特殊,但听久了,人还真有点飘了,我就是天生招人喜欢啦这种话还是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最后林晓秋只是点点头,一边憨笑一边附和道:“投缘。”

      薛韵眼神越发温柔:“以后有你常常陪着茵儿,她也不至于太寂寞,我就放心了。”

      “这叫什么话?”林晓秋眉头竖起,颇为不解:“难道薛姑娘你不能陪着贺茵吗,她常常想着你,遇到好玩好吃的都记得你的份呢。”

      薛韵勉强笑笑,语气无奈:“我如今是忠勇侯府的儿媳,哪能像以前一样天天出门呢。”

      此话一出,林晓秋无话可说,末了叹息一声:“嫁人一点都不好。”

      薛韵看着地上的石子路,心中酸涩。嫁人后不好出门只是其一;她性情怯懦,自小便不爱说话,若非是贺茵表姐,她们二人必定没什么相熟的缘分,这么多年与其说是她陪伴贺茵,倒不如说是贺茵陪着她。嫁人后,每每被丈夫讽刺无趣古板木讷时,她便会想起贺茵,茵儿会不会也觉得自己无趣呢,毕竟很多时候,都是贺茵在说,而自己只会听,说不出几句漂亮话。倒是林姑娘反而与茵儿更聊得来。

      只是这些话她怎好意思说出口,就像方才一样,反而惹得林姑娘都有些不快了。唉,薛韵心中暗暗摇头,薛韵啊薛韵,你当真是没用。

      二人缓缓走着,薛韵想转移话题,提醒道:“晓秋姑娘,我记得你酒量一般吧?上次在赏春宴上,见你不过喝了两杯果酒脸就红了。待会那坛女儿红你可得小心,这酒埋了十多年了,那会我和茵儿贺兰都还是小孩,还说等我们长大成亲了再挖出来喝,没想到一转眼,我们都长到这么大了。”

      林晓秋顺着薛韵的话口笑:“真的有十多年啊!我还以为贺茵刚才是随口一说呢!”

      说到酒,林晓秋真有些激动了,信口道:“那这坛女儿红我们得多喝点才行!毕竟和我们年龄差不多的东西可不多了,遇到便是缘分,要珍惜!”十多年的女儿红得多香啊!

      薛韵看着面前少女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模样,心想要珍惜的话,应该不喝吧!算了,看起来这晓秋大夫也是个酒鬼。

      今日的晚餐是三个女孩的聚会,贺元很有眼力见的自己用膳了。若不是刻意去想,大家也老是忘记其实贺元也在别院里呢。
      那条跃上亭子的鱼,如今躺在盘子里,被厨师精心烹饪后,变得色香味俱全。但饭桌上的人都更在乎手里的酒杯。薛韵忽然想:这条鱼也挺惨的。

      林晓秋还记得:

      喝第一杯酒时,贺茵在说都有点不记得这坛酒到底埋在哪了,差点挖错地方;薛韵在吃鱼。

      喝第二杯酒时,贺茵在说今天很难得,自己和薛韵附和了几句,薛韵还问这别院能修回以前的样子吗,现在实在是太容易迷路了;贺茵说了什么来着?忘记了,好像还问了自己要不要一起设计别院;薛韵还在吃鱼。

      喝第三杯酒时,贺茵招呼人来铺开画纸,说要画画。

      喝第四杯酒时,嗯?好像看到贺茵和薛韵在说着什么,然后她们朝自己走过来了。

      喝第五杯酒时,额......嗯......怎么薛韵的眼睛又变成陶瓷娃娃的眼睛了?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薛韵时,就觉得薛韵的眼睛像陶瓷娃娃的眼睛,很漂亮,却带着一股死物般的沉静。

      今天不是的,今天薛韵的眼睛明明一整天都泛着水润的光泽,温柔而漂亮,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呢?

      哎呀,头疼。

      疼,疼,疼~

      林晓秋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别院的床上了,又喝醉了。

      幸好十五不在,不然肯定念叨我了。

      唉,林晓秋叹气,不该贪杯的,如今又开始头疼了。

      她向窗外望去,看这天色,好像还早,林晓秋便想出门走走吹会风,哪知一动起来才发现全身无力头晕目眩还想吐。难得出门玩,可不能一直都在房间里躺着,这样想着,她艰难挺起身,竟一下子咳个不止。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这次是一定要戒酒了!

      “晓秋姑娘。”薛韵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个端着药的红菱。

      薛韵走到床边坐下,温柔的拍着林晓秋的背帮忙顺气:“你终于醒了,都睡了一天了,先喝解酒汤吧。”

      我竟然睡了一天?

      来不及惊讶,薛韵的解酒汤已喂到嘴边。囫囵喝下几口解酒汤,林晓秋才觉得头脑清醒了点。紧接着就听薛韵絮絮叨叨说起这两天的事情:前天晚上大家胡闹了半夜,都没发现你喝了足足半坛酒,第二天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别院的大夫说你就是喝醉了,让我们别担心。不过要是你今天再不醒来,我们都准备带着你回长安了。

      林晓秋一口气喝下剩下的整整一碗解酒汤,又呆坐半刻才回过神,听完薛韵的话顿感抱歉:“吓到你们了?”

      “现在没事了。”薛韵理顺林晓秋凌乱的发丝,又接过红菱递来的拧过水的帕子轻柔的擦拭着林晓秋的脸,温柔的责备:“你醒了就好了。你酒量这么差,以后不能像这次一样喝那么多了,你是个大夫,难道还不明白喝酒伤身的道理”

      林晓秋顺势靠在薛韵怀中,闻着她身上的淡淡花香,没头没尾的说了句:“薛韵,我觉得你好像我师娘哦。”

      “晓秋,”薛韵失笑:“我看你还醉着呢。”

      喝醉是什么感觉?其实林晓秋说不清楚,明知醒后免不了头疼难受,可每次都忍不住喝下一杯又一杯。她想,她有点迷恋那昏晕的醉意,满怀着天空迷乱的星星和地底下埋藏十数年中滋生的甜蜜与眩晕。

      也许我又梦到小凉山了?

      “嗯,我还醉着。”她轻声说道。

      --
      飞鸟形状的风筝在高空随风飘舞,色彩绚丽,远远望去仿若凤凰在天。

      林晓秋低下脑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又歪头看着坐在身边看书的薛韵,眉眼荡开笑意:“薛韵,我今天好多了,你和贺茵去放风筝吧,不必担心我。”难得离了那深宅大院,哪能让人一直陪自己枯坐在这庭院里,这和没出门有什么区别!

      两人身后的红菱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这林姑娘当真没大没小,以前管出嫁的小姐叫薛姑娘也就罢了,现在倒好,直呼名讳了。偏偏小姐也不在意,就随着那林姑娘乱来。

      昨日刚刚酒醒的林晓秋没什么力气,贺林薛三人索性在屋子里打了一天的叶子戏。今日林晓秋总算好了些,贺茵便提议去外面放风筝,林晓秋看了眼这毒辣的日头,估摸着自己身子还没好全,若是这会跑出去晒太阳吹风怕是要得风寒,让薛韵和贺茵一起去放风筝。

      所以现在是薛韵陪着林晓秋,贺元陪贺茵放风筝去了。

      品一口温凉适中的茶,耳边是薛韵翻动书页的声音,林晓秋看着薛韵恬静的侧脸,她今日穿了件湖蓝绣花裙,这样的颜色林晓秋压不住,看着就像是小孩偷穿大人衣服。可在薛韵身上却是浑然天成,她像一汪湖水,旁人站在岸边,只能看到平面无波的水面和倒映出的天空,似乎能包容一切。

      林晓秋竟想象出以前贺茵在家大闹天宫,薛韵在旁边安静笑着的模样。她是一直都这么安静吗?一直都这么体贴别人吗?

      “薛韵,你有什么想做的吗?就现在!”

      薛韵闻言抬头,摇了摇手中的书温柔道:“看书啊。”

      “看书什么时候不能看!”林晓秋夺过薛韵的书,认真问道:“现在,在盘龙山下,在这个别院,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林晓秋想好了,如果薛韵想去放风筝,她也愿意舍命陪君子。

      薛韵的眼睛眨了几下,长而细密的眼睫毛如蝶翼轻轻颤动着,她轻声说:“我没什么想做的事情。”

      好像从来如此,她没什么想做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一日日的过着。

      林晓秋将书递还给薛韵:“你喜欢看话本吗?我有好多呢,什么类型都有,下次我带来给你好不好!”

      话本?薛韵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话本是在七岁那年,她从贺府带回一本志怪话本,可还没看几页就被母亲发现了,母亲气急败坏让自己跪下反省,后来她再也没看过话本,只随着母亲看《女训》《女则》。出嫁后到了侯府,忠勇侯夫人修佛,她便跟着开始看《心经》《金刚经》。

      她摇摇头,林晓秋又开口:“那明天我们去盘龙寺求签吧,听说那的签可灵了,心想事成。”

      “可你......”薛韵还是不放心林晓秋的身体。

      “没事!”林晓秋潇洒的甩甩手,“我是大夫我最清楚,到明天我就全恢复了,再说了,来了盘龙山却不去盘龙寺,这和没来有什么区别!”

      “也是。那等......”薛韵话未说完,就被身后一声惊呼打断。

      两人循着红菱的惊呼声抬头看,原来是风筝线断了,如今正在高空翱翔,五彩的尾羽随风施展,离天越来越近,远远望着更像真凤凰了。

      “我看贺茵和贺元就要回来了。”

      “嗯。”

      另一片天空下,贺茵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风筝,气呼呼的走到罪魁祸首面前,没好气道:“都怪你。”

      说着伸手就要抢过那徒留一丝断线的手柄。

      贺元身形一闪,抬手握住了贺茵的手臂。贺茵眉头更皱,欲将手臂抽回,贺元的手掌任圈着贺茵,指尖划过柔顺的绸缎,最后握住了贺茵的手。

      常年习武在指腹中留下的茧子正一下下揉着贺茵掌心。

      贺茵的心也一阵酥麻。霎时间,想起许多意乱情迷的时刻。

      她想甩开,却被贺元更紧的握住,哼,死皮赖脸。

      她佯装无意的转身,见身后的人都没发现自己和哥哥的异样才放下心来。

      其实哪来什么异样,她们兄妹相处向来如此。

      “别气了,哥哥再赔你一个风筝。”

      贺茵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你不懂,我就喜欢那个风筝,再买一百个回来也不是它。”

      贺元当然懂那是妹妹最喜欢的风筝。否则,他何必死死拉住风筝线以致于反而被线划伤了。

      今天的风起的太快太大了。
      趁贺元不备,贺茵夺过哥哥另一只手上的手柄,才发现贺元掌心被风筝线划伤了。

      她心中疼惜,声音也软了下来:“一个风筝丢也就丢了,哥哥你何必......该早些放手才是。”

      哥哥,你早该学会放手了。

      贺元满不在乎,看了眼自己的掌心:“这没什么,待会让你的林大夫给我上点药就是了。”

      贺茵嗤笑一声:“就你这伤,哪用得着麻烦晓秋啊,我都能给你上药......”

      话未说完,便听耳边贺元爽朗笑道:“好啊,恭敬不如从命。”

      贺茵:......

      她把脸扭过去不再看贺元,这没脸没皮的!

      又抬起头望向天空,才发现那凤凰早已无影无踪。

      翌日,盘龙寺。

      林晓秋原先还担心贺茵薛韵两位千金大小姐爬不了盘龙山。倒是忘了,大小姐家里是有仆人的,林晓秋也沾光被人一路抬了上去。

      几人本身就在山脚下,路程短又起得早,故而来到盘龙山时,寺中人还不算多。

      岁月沧桑更凸显了百年古刹的巍峨庄严。踏入寺门,走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感受着从山间吹来的习习凉风,好不惬意。

      听闻贺元早晨便返回城内,薛韵脚步一顿:“元大哥这就回去了,昨天不是还说受伤了吗,不要紧吧?”

      贺茵嘴角微微一抽,冷笑道:“就他那个伤,再晚些上药都要痊愈了,你不必担心。再说了,本来就是我们几个女孩子出门玩,他个大男人跟着做什么,他走了才好呢!”

      就是就是!一旁的林晓秋在心里疯狂点头。

      薛韵习惯说贺元好话:“元大哥那么忙都能抽出时间送你来别院,满长安城打着灯笼也找不出他这么好的哥哥了。”

      贺茵:“他不在,咱们三个能玩得更尽兴些!”

      薛韵垂目:“我打算明天就回去了。”

      “啊?”林贺二人皆是一惊。

      林晓秋:“咱们才出来几天啊!”

      薛韵认真数着手指:“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明儿便是第五天,也该回去了。”

      贺茵看着薛韵恭顺温和的模样,心中越发不快:“忠勇侯府催你了?”

      薛韵忙解释道:“当然不是。可我毕竟已经嫁人,哪能还像当姑娘时那般贪玩。”

      贺茵毫不留情的打断薛韵的话:“你当姑娘时哪里贪玩了,还不是和现在一样,什么时候都谨小慎微,深怕犯一点错。韵娘,你总是这样,我怎么放心......”

      “你放心。”薛韵握住贺茵的手,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林晓秋有些头疼,她想劝薛韵留下来,可是一想到薛韵回忠勇侯府后可能挨骂就不忍心了。她眼珠一转,忽而扑哧一笑:“薛韵,要不我给你几包药,到时候你回家,甭管是谁给你甩脸色,你偷偷往他们身上撒那么一点,就够他们难受痒上好几天了,到时候看谁还有心思跑到你面前作威作福!”

      “晓秋你可真损!”贺茵想了想那古板脸的侯爷和夫人以及一脸轻浮的孟三疯狂挠痒痒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轻声问道:“真有啊?”

      “当然啊。”

      薛韵也笑了,淡淡的连牙齿都没能看清的贵女笑容,她点了点的林晓秋的额头:“以后我可不敢惹你们两个,鬼点子可太多了。”

      说罢,一手一个拉着二人往殿中去。

      来寺庙无非是烧香拜佛求签求解。林晓秋兴致缺缺,隐隐约约听着寺院里僧人们的念经声,她那早起的困劲就上来了,大不敬,大不敬!

      见贺茵薛韵拿着手中的签往那僧人身边去解惑,林晓秋反而自己绕到偏殿后一路闲逛起来。

      依旧是青石铺就的小径,旁边栽种着参天青柏,洒下一片阴凉树荫,林晓秋向树下走去,眼睛一亮,蹲下仔细一瞧,还真是!离树不远的地方郁郁葱葱长了一片草,顶着两个弯角,林晓秋掏出自己的手帕,连草带土一起挖了好几根。

      “这是什么?”薛韵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林晓秋身后,见她正笑眯眯的挖土,一时怔住。

      “牛角草!”林晓秋冲着薛韵晃了晃几片草叶子,咧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这可是好东西,能治失眠风寒呢。”

      薛韵也蹲了下来,见林晓秋珍惜的模样,好奇道:“这草很难得吗?”

      “牛角草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麻烦。这草你若仔细养着多半是养不活的,但若是置之不理,抛掷脑后,过段时间再看它反而能长出一大片来。”

      薛韵伸手摸了摸草上两个“牛角”,笑道:“这草的性情倒是古怪。”

      说着,从怀中拿出自己的帕子:“给!”林晓秋那帕子小,包不了几株人正懊恼呢。

      “谢啦!”林晓秋伸手接过,毫不客气的将余下几株牛角草包进帕子了。

      红菱眉头又皱起来,也太不讲究了,自家小姐的帕子比起林姑娘的不知金贵多少倍。唉,没办法,谁让自家姑娘不计较呢。

      忙活了一通,林晓秋满手皆是土,几人寻了取水处将手洗净。

      盘龙寺的水是从山里引来的,清香冰凉,林晓秋还煞有介事的往两个帕子里撒了点水。

      薛韵忽然开口:“我没什么想做的事情,但我喜欢这种日子,安静,最好什么事情都不要发生。”

      “那多住几日呗!”林晓秋想,她还是希望薛韵留下来的,哪怕只是多留一天。

      “不了。”薛韵摇摇头,带着林晓秋找贺茵去。

      这时香客越发多了,声音也嘈杂起来。几人在原先解签处没看见贺茵,也不知走到那里去了。

      薛韵四处张望,终于在放生池边看见了贺茵,伸手指道:“在那。”

      林晓秋循着方向望去,见贺茵在池边与一女子说话。那女子看着二十多的样子,容貌美丽,一身绫罗绸缎好不气派,腰间挂着一个玉珏,美貌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子,林晓秋瞧着有些眼熟。

      很快,贺茵结束聊天往薛韵林晓秋这边走来。还没等二人开口,贺茵便道:“那就是永安楼的东家——李溪姑娘。若不是她赶着下山,我就带她过来引见给你们了。”

      没想到在这竟能碰到李溪,小花的老板。林晓秋下意识望了过去,只看见几人离去的背影。是了,怪不得眼熟,李溪旁边的不就是永安楼的掌柜吗。

      薛韵奇了,打量了一眼贺茵:“永安楼东家,你竟然还和她有交情?”

      “也不算交情,几年前因缘巧合见过一次,其实我都忘了,倒是她还记得我,还祝贺我终于病好了。”贺茵感慨道:“我和她见面还是因为贺梅哥,那会贺梅哥和哥哥还没闹掰呢。”

      听闻此话,贺茵和薛韵同时叹气,也不知这两位哥哥究竟是怎么了,如今像是老死不相往来了一样。

      林晓秋问道:“她的眼睛是不是很漂亮,琥珀色的?”

      “嗯。”贺茵点头,说道:“不过,总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

      “就是......”贺茵沉吟片刻,说道:“倒不是说模样变了,而是人变了许多。和我以前见过的不太一样。”

      林晓秋有些无语:“都过了几年了,人当然变了,一成不变,那是妖怪!”

      薛韵问:“对了,你的签是什么?”

      贺茵嫣然一笑:“上上签,诸事皆宜。”

      一日很快过去,纵是贺茵再三挽留,薛韵还是踏上了回程的马车。

      贺茵一路将薛韵送至大门,依依不舍的道别,回房后竟又哭了一场。

      林晓秋一边安慰一边说道:“这有什么,你过几日回去不就见到了。”

      贺茵擦擦眼泪,说道:“我知道你心中正说我矫情。”

      林晓秋速速收敛神色:“才没有!”

      “不和你计较这些。”贺茵哭完了,又恢复了古怪高傲的性情,拉着林晓秋的手认真道:“我打算在这多住些时日,等你回去了,你要记得多去探望薛韵,她那人朋友不多,又不爱说话,在忠勇侯府怕是得闷死。”

      “好好好!等我回去了,一定每天都去忠勇侯府,然后和薛韵一起说你坏话。”

      贺茵眉峰一挑:“韵娘才不会说别人坏话呢。”

      就这样,十日过去,林晓秋觉得自己再在这呆下去,等回去必定要被王大夫狠狠责罚一通,遂来向贺茵辞行。

      贺茵眼睛又红了,林晓秋往后一退:“别别别!你最近这是怎么了,这么伤春悲秋,不应该啊,现在分明是夏天。”

      罕见的,贺茵没怼回来。反而擦擦眼泪,叹息道:“也许吧,我真有点伤春悲秋了,你在这耽搁的有些久了,是该走了。”

      林晓秋一时也伤心起来,不知如何作答。

      贺茵又揶揄道:“短短几日能见我哭两次,这是你的福气懂不懂!”

      好嘛,这才是贺茵。

      言尽于此,接下来就是回家了。

      林晓秋正打包着行李,将那几株草连土一起细心收好,便听门外有侍女来报,说是林十五来接人了。林晓秋顿时喜笑颜开,心中叹道自己和十五当真是心有灵犀,竟能猜中自己的归期!

      背着行李又一次和贺茵道别后,她大步流星向着别院外飞去,身后的侍女都差点跟不上了。或许是从来没有和十五分别这么久,林晓秋心里蓦地变得紧张期待。远远的瞧见了十五的身影,便觉得好像变高了?她不禁失笑,这才十天,人哪能一下子就长高了?

      二人越来越近,林晓秋颇有几分倦鸟归巢之感。林十五见她飞来,下意识张开双臂拥人入怀,再接过晓秋背后的行李。

      林晓秋过于欣喜,以致于全然没注意到十五的神情。

      叽叽喳喳说了好一会的话:“十五,你好厉害,居然今天就来了,我还想着待会回去冷不丁的吓你一跳呢......”

      “晓秋。”林十五打断晓秋的话。

      “小花出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盘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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