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一盏灯等你》梅落后山

1、他叫陈聿闻

　　我第一次遇到陈聿闻是小学六年级，我蹲在巷子口吃雪糕等我妈回家，那时的他瘦瘦的，个子比别的男生高出一头，留着寸头，背着个大大的书包，好像里面装了很多很多书，他穿着阳西一中的校服，一言不发地带着他那幼儿园的妹妹陈聿琦回家。他就像一朵乌云，一朵如同墨水一般的乌云，好像过不了多久，就要下起大雨来了。
　　我和陈聿闻并不熟，只是偶尔会听到他妈在家吵得翻天，家里好像总是不安宁。我爸妈让我不要和陈家来往，说他家的人都是疯子，听说他爸坐牢了。也是近来搬来的，还是不要熟络的好。我乖乖听话。
　　我妈烧菜烧到一半发现没买芹菜，让我去买。我撇撇嘴，我讨厌吃芹菜。于是我只好自己出门。
　　黄昏把整个巷子都染得昏黄昏黄的，我买了芹菜回来的路上，顺路去小卖部准备买条冰棍。我正要给钱，看到陈聿闻刚放学，他那脸上还挂了彩。我想他肯定是和别人打架去了。我买了两根冰棍，准备留一根写完作业吃。
　　我走在陈聿闻的后面，他高大的个子在昏黄的夕阳下显得那样的瘦弱，他那么瘦弱，怎么会和别人打架。他简直是一个营养不良的人。我鬼使神差走了上去，扯扯他的衣角，“吃冰棍吗？”我觉得他需要有人和他说说话。他好像快要溺水了。
　　陈聿闻看我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他眸子先涣散地找不到焦点，然后落在我身上，瞳孔放大，忽的，立马又回到冷漠的眼神。“不用。”他语气完全没有一丝的温度。我看清楚了他脸上的伤，是划伤，好像是被刀伤到的，已经结痂了。中学生打架都用刀吗？我觉得不可思议。我把冰棍塞进他手里，“我买多了。我吃不完。”然后就跑回家了，期间还因为跑太快，把拖鞋给跑掉了，然后陈聿闻捡起来丢给我。
　　我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发现那根冰棍被丢在垃圾桶，已经化成水了。我觉得我爸说的是对的，陈家确实少接触的好。
　　考完期末考试，我欢欢喜喜准备放暑假，结果我妈给我报了小提琴班。她特意把自己拉的那把琴留给我，说要我继承她的艺术天赋。我觉得我妈真是一点都不实际，我这样，像有艺术天赋的样子吗？我躺在沙发上听着窗外的蝉鸣吱吱呀呀，风扇呼呼吹着，我又听到陈家在那摔东西了，我好奇地爬到窗台，我只看到陈聿闻一个人站在那，他妈护着陈聿琦，说了几句后，就摔门走了。他默默地捡起被摔碎的玻璃杯，阳光下，他举起手，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滑下来，一条长长的红杠划破了整条手臂。他转头准备拉窗帘，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聚，他没有说什么，刷地一下。我看不见了。我又有点后悔了。
　　我背着我妈的老古董去上课，我被老师纠正了无数次。好吧，在学校被老师骂，在补习班也还要被骂，真是太难为人了。我丧着脸回家，因为害怕我妈晚上回家抽查我，我就跑到人少的巷子自己拉了起来，刚拉了不到一半，巷子转角就冒出一个人，“真难听。”我抬头一看，是陈聿闻。他捡起书本和试卷装进自己书包。“我也觉得。”我尴尬地笑笑。悻悻地收起自己的小提琴。
　　“章宜宁？”陈聿闻看着我小提琴包上的名片。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嗯。”我点点头。他就自己先走了。我又跟在后面，路过小卖部，我还是买了两根冰棍。
　　他个子高，走得快，我跑了上去，递给他。“你要不要？”我问道。
　　陈聿闻摇摇头，“我不吃小孩的东西。”他又超过了我，走在我的前面。我吃了两次瘪，我才不会这么傻了。于是我就自己慢悠悠地吃着冰棍回家。
　　晚上，果不其然我妈来检查我学习的情况。我拉的可难听了，把我爸笑的肚子都痛了。我妈黑着脸看着我，说我不好好练琴，就不给我买零食。这怎么行啊。我得捍卫我的零食啊。
　　回到自己房间，我撑着下颚寻思着怎么才能保护我的零食，突然看到陈聿闻的房间开灯了，他也坐在桌前，打开书本准备写题，他看到了我，我没好气地拉上我的窗帘。
　　暑假确实太热了，我因为太懒，吃饭磨磨唧唧的，出门的时候已经快要迟到了。虽然补习班离我家不远，但是我过去也要点时间。我背着小提琴站在楼道口，数着自己多少钱，够不够坐公交。一辆单车停了下来。
　　“迟到了？”陈聿闻看着我。我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确实如此。他看了眼我手中为数不多的零花钱。“上来吧。我送你。”
　　我其实很想硬骨气拒绝的，毕竟陈聿闻这人不咋的，我爸也让我不要和陈家熟络。但是，我可不想被我妈骂，我的零食都得泡汤。“哦。”
　　陈聿闻背着书包，估计也是去读书的。热风吹着我的脸颊，陈聿闻骑车可真猛，我真的担心我要摔下去，我死死地抓住后座的椅子。在我担心我的小命是不是要交代在陈聿闻手上的时候，车一下刹车，“到了。”他云淡风轻地说。我下车的时候腿抖发软，发誓以后也不要坐陈聿闻的车了，和他人一样，都不是善茬。“谢，谢谢。”
　　我下了课继续跑去那个人少的巷子练琴，我拉了好多次，终于有了点进步。“嘿嘿。我的零食保住了。回家吃饭！”我边收拾东西边自言自语道。陈聿闻又从转角出来，“练琴就为了保住你的零食？”他问道。我发誓，我明天不来这里了。好吧，今天我发的誓太多了，应该不灵验了。“嗯。”我点点头。他看了眼我手中的琴，“拉的曲子叫什么？”“G大调小步舞曲。”我勉强地念出曲名。
　　陈聿闻听了，沉默了很久，然后就骑上他的自行车走了。我觉得陈聿闻不像一朵云，更像一阵风，好像总是那样的不留痕迹。
　　晚上，我特意拉着我妈，要她听我拉这首曲子。曲子柔和而轻快，就像身着华丽的舞裙，和优雅的绅士在夜里寂静，洒满月光的花园里起舞，是夜晚的风，是夜晚的绸缎面料闪着银色流光，是夜里的无数种优雅的舞步。
　　陈聿闻他妈在房间大声吼骂，“你怎么不去死啊！和你那坐牢的死鬼老爸一样！死性子！你再给我顶嘴试试！我撕烂你的嘴。”或许是我太不专心，我在琴声里居然听得如此清楚。我以前只是觉得模糊，只是觉得吵闹。现在它就像我这琴声里最不和谐的音符，我努力掌控音符，却还是不能掌控住这些不和谐的音符，我想，是我的拉琴的技术还不够。如果我有能力拉好琴，那我就可以掌握所有的音符，不会让任何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出现在我的琴声里。陈聿琦的十分尖锐的哭声掺杂了进来，琴声变得吵闹，它也像噪音了。我的琴声再怎么悠扬，再怎么轻快，都被这哭声拖累了脚步，它好像也沉重起来了。可我的琴，还没有拉完，我平时练习的时候并不认为这曲子很长，此刻，我却认为它长的要命。
　　所有的哭声，吵闹声，都停了。
　　我的琴声在最后的一个曲调中缓慢地结束了。
　　我爸妈鼓着掌，夸我进步神速。说我到底是继承了我妈的艺术天赋的。我却开心不起来，心里像被压了一块石头。
　　房间里，我一直坐在桌前，等待对面那房间的灯亮起来。
　　可直到我很困很困了，房间的灯，都没有亮过。或许，陈聿闻觉得我的琴声吵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