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有病呀》西怀

36、言出法随

　　凌晨的医院，走廊外面的灯关了大半，只是每隔一段路留着一盏小灯。

　　江琮就是在这时推开了门。

　　空荡荡的走廊发出吱呀的门声，值班的护士寻声看过来，等发现江琮是进了厕所就没有再理会了。

　　过了很久，江琮都没有出来，护士突然一个激灵，人不会晕倒在厕所里了吧？

　　她急忙去查看，经过病房的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而推开门，看见了微微拱起的被子，已经躺在上面呼呼大睡的人。

　　什么啊，护士送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没注意到人早就回来了。护士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刚准备轻轻地关上房门，眼前突然闯入一片蓝白色条纹的病号服，她木楞楞地抬头看去，还没等她看清眼睛就一花，失去了意识。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护士小姐晕倒在了门口，又被人一点点拖了进去，过了一会儿，江琮重新出现在门口，关好了门。

　　“她上钩了。”

　　躲在厕所的江琮被冷不丁的一句话吓破了胆子，他头一回碰到那么刺激的事，忍不住再次确认：“你做的那个假人真的不会被识破吗？”

　　“不会。”由于玩具汽车太大不好被揣在身上，江荇又随便找了个小狮子毛绒玩具附身。毛绒玩具是挂在书包拉链上的小玩具，用一小串带扣的钢珠链条固定。江荇将自己解开后就来找了江琮。

　　今晚女鬼上门早就在江荇的意料之中，医院虽然阴气挺重的，但也不是说闹鬼就闹鬼的地方，更何况是单凭没有实体的鬼魂去完成杀人那么高难度的事。不出意外的话，女鬼肯定又会来找江琮。

　　之前女鬼行踪不定，也不知道出现在奉安村的目的，江荇还存了投鼠忌器的意思，担心本来女鬼也许没什么杀心的都被他刺激出来了。可这次女鬼的目的暴露，对付江琮的手段也展现出来，那么就十分好对付了。

　　江荇花了一天的时间在祖宅里的杂物房找到了阴素木——这也是他的家当之一，一种用来制作傀儡的上好材料，自己细细在里头刻画下人体的经脉，看起来恍若真人，即便是女鬼附身上去也完全想象不到这只是一具傀儡。

　　而且，江荇还在表面附上了障眼法干扰了监控，用它来代替江琮被拐走，确保江琮不会在被卷入什么奇奇怪怪的案子里。

　　江荇爬进江琮的口袋里，说出计划：“悄悄跟上去，等女鬼和阴素木完全融合后用符咒连带着傀儡一起烧了。”

　　“哦。”江琮从厕所的窗户跳出去，因为是一楼的缘故，并没有加装护栏。

　　“什么时候才叫完全融合？”

　　“等她能驱使那具身体飞天遁地的时候。”

　　“嗯？”听到这句话，江琮的脚差点一崴，“祖宗你是在说笑吗？”

　　小狮子毛绒玩具的金毛炸开，咧开一张嘴巴龇着一颗门牙傻笑着，偏偏语气正经：“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可能哦。

　　但江琮不敢说。

　　江荇却像看穿了他心底所想，“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态你才会以为鬼附身就可以轻松杀人……附身杀人主打一个以命换命，都不是自己的身体，自然随便怎么折腾都可以。你以为常人可以轻易打破急救室外的加厚玻璃吗？”

　　那么，自然要采取更加极端的做法。

　　江琮拿出江荇给他的隐身符，往自己胸口一贴，怕不牢固，他特意成X字形贴了双面胶，确保结结实实地沾在自己的衣服上。

　　“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吗？”江琮嘀咕，特意在路过玻璃大门的时候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神奇地发现真的什么都没有。

　　“咝——是好东西啊。”江琮倒吸一口凉气，“这东西能量产的话绝对会发大财。”

　　“发不了。”江荇无情地打断他的幻想，“符咒要靠精血来画，以你的全身的精血也不够画出一笔的，这还是我还活着的时候留下的东西，用一张少一张。”

　　“那江子坤呢，他就可以一口气画好多张吗？”显然，江琮对于江荇心中继承他衣钵的第一人选不是自己始终耿耿于怀。

　　“不知道。”江荇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江琮的心理状况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如今不过是自己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江荇让江琮躲在一边，又等了几分钟，女鬼附身的傀儡才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怎么花了那么久。”江琮心里犯嘀咕，如果是自己，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

　　“她还没有完全控制那具身体，”江荇解答，“女鬼擅于逃跑，必须要等她完全和那具傀儡融合才能保证一击毙命。”

　　江琮继续躲在树后，只见面前的那个“假江琮”像个刚学会走路的人一样，四肢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女鬼进步的速度是肉眼可见的，没多久她就站直了身体，顺拐起来。再没一会儿，顺拐也消失了，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是时候了，”江荇道，“找机会接近她，我叫你上你就上。”

　　“好。”江琮答应下来，也就是这一刻，被放在胸前口袋里的江荇感觉到江琮快得不像话的心跳，忽然，他意识到自己疏漏了什么。

　　“停下！”也就是在江荇出口的一瞬间，女鬼似有所感地陡然停住了脚步，慢慢扭过头来呈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注视着江琮所在的方向。

　　“糟了，你的心跳太大声了！”强烈的情绪波动必然会惹来女鬼的注意，江荇忘记了江琮可不是他师门出来的人，普通人遇见这一幕没有被吓得直接尖叫出声只是心跳加速就很不得了了。

　　只可惜，江琮的心理素质还是不够硬朗，一靠近就被女鬼察觉到了。

　　江荇冷静地分析，“你先深呼吸，女鬼还没有本事大到直接定位你的所在，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江琮不敢说话，但用行动表示自己在听江荇的话。

　　江荇：“现在，你比女鬼先走一步，先到王芳的房间外，她在一楼南区走廊最后一间抢救室。”

　　只有在哪里，让女鬼看见了王芳，她才有可能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硬闯，而并非逃跑。

　　江琮照做。

　　急救大楼和综合楼不同，此时的急救大楼灯火通明，好几个诊室的大门打开着，里面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医生在值班。虽然比起白天来说没那么忙，可护士显然不像综合楼那边一样能够坐在问诊台里，而是不停地四处走动着。

　　江琮隐身在人群中穿梭，心里泛着嘀咕，这里那么多人，女鬼真的能在这里杀掉王芳吗？

　　但很快，江琮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女鬼的能耐。

　　江荇提醒，“她过来了。”

　　“什么时候？”在江琮问出话的同时，他也察觉到了四周环境的异样，琐碎的声音都不见了！

　　护士走路的“噔噔”声，轮椅滚动的沙沙声，以及头顶风扇的呼声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像整个世界被摁下了静音键一样，面前的走廊都安安静静，白光大作。

　　是鬼打墙。

　　江琮找到了王芳的房门，他堵在了门口。屏住呼吸等待女鬼的到来。

　　一秒、两秒、三秒……

　　江琮的心跳越来越快，可女鬼迟迟没有现身，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才发现一片酸涩。

　　原来自己一直被吓得不敢眨眼。

　　“在头顶！”

　　江荇忽然出声，还不等江琮反应过来抬头去看，一道黑色的影子自天花板压下，眼看要把江琮撕成碎片的时候江琮带着佛珠的左手自己动了起来，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符咒往上一拍，尖锐的惨叫骤然爆发。

　　“啊啊……”

　　江琮顺着门板一屁股坐下，看见“另一个自己”浑身着火，从小手臂处蔓延，女鬼当机立断地拖着断手往墙壁上砸去，令人头皮发麻的肉/体击打声让江琮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如果没有祖宗做出的那具傀儡身体，那么现在被撞得血肉模糊的就是自己了。

　　但女鬼的挣扎是徒劳的，出自江荇之手的傀儡质量奇好，墙壁上的瓷砖都出现了裂纹可那一只冒着火的手臂依然没有被扯下来。

　　“就这样算解决了吗？”江琮出声。

　　女鬼忽然停止了挣扎，看向房门的方向。

　　她的眼珠子里只能倒影出一个门板，可刚刚听见的声音的确证明了哪里还存在着一个隐形人，刚刚自己感觉到的杀意不是错觉。

　　最重要的是，她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女鬼忽然不管自己正在着火的手臂，而是四肢跪地，像个癞蛤蟆一样趴在地上。

　　江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背上出现一个巨大的鼓包，整个人像被吹起来的气球一样，衣服被撑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张普。

　　“斯拉——”

　　女鬼的身体还在异变，背上的皮肤还在继续撕裂，又是一张熟悉的人脸。

　　江琮猛地站起来：“孙秘书！”

　　江荇也腾地从口袋中探出头来，整个小狮子好像都炸毛了，“她偷走了孙秘书的一魂一魄！”

　　难怪孙秘书会变成傻子。

　　女鬼得意地展示着，一会儿把张普移到靠近火焰的地方，一会儿又把孙秘书移过去。仿佛在说，如果不像让孙秘书一块被烧死的话就把火给灭了。

　　江琮急了，“你住手！”

　　但女鬼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声音喑哑，“和你无关，我只要带回玲玲……我就放了他。”

　　“什么玲玲不玲玲的……”江琮要被她逼疯了，眼见火舌以及卷到了孙秘书的脸上，彻底方寸大乱。

　　“真是让人火大啊。”

　　江琮耳边传来幽幽的吐气声，“再借你的身体一用。”

　　“拿去。”

　　女鬼不懂江琮忽然发出的那声“拿去”是什么意思，可几乎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敏锐地发现四周发生了变化。

　　空气……在压缩。

　　几乎是同时，女鬼四肢被气流卷起狠狠地砸在了墙壁上，双脚离地，四肢被呈大字形摊开，无形的力道加诸于她的四肢，将她牢牢悬空扣在墙壁上。

　　身上的火焰停止了蔓延，可女鬼没有一点开心，一种战栗的危机感在顷刻间席卷了她。下一刻，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剧痛让她嘶吼出声。

　　她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被撕开了。

　　而实际上是江荇在小心翼翼地分离孙秘书的魂魄。

　　女鬼知道自己不敌，就想逃跑，没错，只要逃回去就好……

　　但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被牢牢禁锢住在这具身体里，无法脱离！

　　江荇终于将孙秘书的魂魄分离出来，接下来是张普。

　　江荇的动作不急不徐，看起来就像在餐桌前给鸡蛋剥壳一样随意。等到张普的魂魄也被分离出来，江荇也没有罢休，微风化成的枷锁依旧将她钉在墙上，

　　女鬼努力睁大着眼睛，想看清楚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江荇也没有让她失望，露出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青衣的道长面容俊俏，如同雨后的翠竹青松。

　　“还有最后一个。”江荇说。

　　女鬼的身体已经被火焰吞噬了大半，江荇避开金色的烈焰，而是以把脉的姿势捏住了她另一只手，“原来不是你。”

　　“什么……意思。”

　　江荇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长剑，翠绿色的长笛充当着剑柄，他持剑将女鬼的影子圈了起来，“你是想从这里逃走吧？”

　　女鬼瞳孔骤缩，他发现了！

　　黑漆漆的影子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可江荇没有在第一时间摧毁女鬼的逃跑通道，只是轻抬眉宇，“你知道这个洞口是怎么来的吗？”

　　女鬼不知道。

　　她只知道里面是个很深很深的洞穴，她可以躲起来。

　　江荇持剑刺下手腕一转，接着小臂发力将刺中的东西高高挑起，一个模糊的肉球被剑刃甩在了地上，“你身体里面的第三个魂魄，就是你要找的冯玲玲。”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在温长玉笑着答应那句，‘我会让她回家的’时候，她的冯玲玲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

　　言出法随，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