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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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宝，你醒了。”
茅小宝竭力睁开眼睛，在光亮中适应了一阵，只见孟婆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哑着嗓子问：“孟婆姐姐，我这是……”
孟婆勉强一笑，答道：“那梦境不知为何突然坍塌，你们于其中遭遇了凶险，万幸，你们都回来了。”
茅小宝仔细回忆起于梦中的情景，犹记得自己强行更改李霞霞的梦境，突然便被一片白蒙蒙的雾气所包笼，而身体亦开始燃烧起来，仿佛要将自己燃烧殆尽。就在即将灰飞烟灭之际，扶祗好像闯了进来……
想到这儿，茅小宝似乎意识到什么，急问道：“扶祗……老板呢？”
孟婆目光有些闪躲，垂落的桃花眼蒙上了浅浅的雾：“紧要关头，他救了你。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徒手从梦境中的李霞霞体内，硬生生地将你拉了出来。如今……他尚未醒来。”
扶祗救了我？
茅小宝有些不可置信，那成日插科打诨吊儿郎当，还有些贪财好色的嘴脸怎么也不像是可以为了救人而牺牲自己的人。
可是回想起这些年与他在红尘客栈中生活的点点滴滴，他却又无不在嬉笑怒骂中竭力完成着香客们的心愿。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元君，公子，他、他……”
银伯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扶着门框结结巴巴地，说不完整一句话。
孟婆眉头拧作一处，与茅小宝异口同声地问道：“死了？”
银伯舔了舔唇，缓口气道：“醒了。此时已与崔判官吵了起来。”
扶祗的房间与茅小宝所居的近乎柴房般简陋的房间不同，里面装修极尽奢靡，各朝大家的字画挂满墙面，博古架上码放着各式珍玩古器，地上铺着如意云纹样的绒毯，几上那鱼嘴铜炉中散发着袅袅甜香。
而脸色苍白的扶祗，此时正歪靠在铺着墨绿色织锦毛毡的梨木雕花罗汉床上，胸前的白色衣襟上尚有未干的血渍，即便如此，他依旧口中骂骂咧咧地与崔珏吵个不停。
“我早便同你们讲过，那摄梦之术仅可进入观瞧，不可妄动。如今是你们未遵照我的话而出了岔子，你倒要来怪我！”
扶祗声音有气无力，却丝毫不耽误他的诡辩：“如何叫不可妄动？我们难道不要出来的吗？既要出来，那自然是要动一动的，谁知你织的结界如此不堪一击，竟就塌了！”
“隔着二里地都能听到你嚷嚷的声音，想来是无碍了。”
孟婆走得很快很急，茅小宝小跑着依旧被她落下很大一段距离，任谁都听得出她声音在故作云淡风轻地平静的背后，有着轻微地颤抖。
而那颤抖在看到扶祗后，却再也抑制不住地倾泻而出：“怎又吐了那么多血？”
扶祗见来了人撑腰，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他气的。”
“你休要胡言乱语，这血明明是刚刚我为你疗伤时所逼出的你体内阻淤，怎又说是我、我……哼！”
崔珏说不过他，背过身子在一旁喘着粗气。
扶祗的嘴唇毫无血色，却依旧阻挡不住那两张薄片的翕合：“是你将我二人置于危地的，我受伤，你来救，不是天经地义么？难不成你还想邀功？”
他瞥了眼孟婆，又趾高气昂地梗了梗脖子。
“这梦境若非人为，不可能有损，定是你二人未听我之嘱托，擅自做了什么有损构架之事……”
“学艺不精也便罢了，你可不要栽赃嫁祸啊！”扶祗飞快扫了眼茅小宝，朝她挤咕了一下眼睛，口中继续对崔珏喋喋不休道：“你那师父在我面前尚且不敢夸口，你便敢说你那梦境编的万无一失？我如今虽是遭了贬斥于此做着这劳什子的土地，然我毕竟是上神，我若于你那微末术数中殒身，你可知你要承担怎样的后果？”
“你可不可以少说两句？若不是崔珏在这里为你施法救治，恐此时你已于我那里排队讨汤了。”
孟婆一边嗔怪着扶祗，一边又在他背后塞了两个软枕，以便让他靠得舒服些，又起身走向崔珏，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虽心有不忿，然而看到孟婆，崔珏的唇角依旧勾起习惯性的弧度，迎着她走了过来。
崔珏眼帘微低，沉默一瞬还是乜着扶祗厌烦着开口：“你有何事，直接提便好，少要同我拐弯抹角。”
扶祗“嘿嘿”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
李霞霞一觉醒来，只见床边围了一圈的人，季桃季李红着眼眶守在她床边，后面还有一脸关切却又垂眸不语的茅小宝跟客栈老板扶祗，不禁有些茫然地问：“你们都守在这里作甚？”
斜靠在凳上的扶祗有些心虚地道：“您这一觉直睡到下午，您这两位孙女急得跟什么似的，差点就要把我们店给拆了。我们这小店，哪里经得住她们这般折腾，客人都退店了好几波了。”
季桃斥道：“差不了你的银钱，但若我们祖母有事，我娘头一个便要来烧了你的店！”
扶祗哼唧一声，便不再说话。
李霞霞却笑道：“老板，别同小辈一般见识。她们两个自幼便是被我那徒儿宠坏了的，说起话来也没大没小。季桃，小心回去我告你娘，让她再不准你同我出来了。”
季桃一下扎入李霞霞怀中，撒娇地道：“娘是祖母最得意的弟子，祖母喜爱我们俩才时常带我们在身边，还让我们称您为‘祖母’，您才舍不得让我们娘来教训我们呢！”
师父？徒儿？
茅小宝与扶祗对望了一眼，还未来得及思考，只听季李又道：“祖母，你睡了这许久，是又做梦了吗？都梦到了什么？”
李霞霞轻轻揩了揩眼角的泪，笑着说道：“不过又梦到了些往事罢了。”
季李偎在她怀中扬起小脸问：“是梦到师祖公了吗？”
李霞霞点头：“是啊。一别数十年，我连他什么样子都快忘记了，可是往事却历历在目。就连他出征前送我的那束小花我都记得是什么颜色的，可是啊，偏偏记不清他那张脸了。”
“师祖公在天上也会想祖母的，他不愿意让祖母想起他就哭泣，所以才不让你记得他的模样。”
李霞霞叹息一口，缓缓说道：“我二人有个十年之约，约好到时若心中还有彼此，便于江洲再见。可是啊，他永远留在了过去，而我，却忘记了他的长相。”
季李问道：“祖母，几十年来，你明知师祖公不在了却还一直未嫁，却是为何？”
李霞霞抿了抿唇：“因为那天我答应了他，要等他回来。所以，我得等着他呀。”
茅小宝听着，越想越是不对，忍不住又探入怀中去取苏陌烟的那封信，却空空如也。
她讶异地看向扶祗，却发现他亦看着自己，缓缓地点点头，笑了。
“老板！”
走出房间后茅小宝在扶祗身后大声叫着他：“那封信不见了！而且听李霞霞这样说，他们那天是见到了，是吗？”
看着茅小宝闪烁的双眸，扶祗那乌黑深邃的眼眸中氤氲着岁月静好的清欢，他笑了笑，轻轻按了按茅小宝的头，“嗯”了一声，便就回了房间。
而茅小宝呆愣在原地，不知是为了李霞霞而开心还是旁的什么，竟也脸颊通红起来。
*
红尘客栈外，崔珏与孟婆一前一后地走着，突然他猛地转身，而孟婆一个不备差点撞到他怀中。
“干嘛突然停下？”
“扶祗说的那个人，确实在阴律司中。”
孟婆眼睛一亮：“当真？当年我从西戎压了他来，竟被你扣下了？”
“我见他有才，又心怀遗憾不愿就此踏入轮回，便留他于我那里处理案牍。”
孟婆倚在他耳边，轻轻呼出一口热气：“如此，待得李霞霞辞世，二人便能再度得见，你再行使些权利……嘻嘻，扶祗这厮，惯会巧使唤人的。”
看着她眸里泛着的秋水般的涟漪，崔珏的眼眸却渐渐黯淡了。
他垂了垂眼帘又道：“我……有话同你讲。”
孟婆笑笑：“还有话？有话便说，你可不是吞吞吐吐地性子。”
“赏善司与察查司近来人手不足，我被调去帮忙。”
孟婆“扑哧”一声忍不住笑出声，纤细的手拂在他胸口，明眸流转，轻轻说道：“就这？他们那里常年人手不足，不知调用了你多少回也不曾听你提过，怎这次想起来同我报备了？可是不想去，让我去帮你讨个公道？”
崔珏瞳孔微缩，很快便又恢复如常，他轻轻抓住孟婆的手，又轻轻地将手放下，直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日后，我便不来寻你了。”
空气短暂地凝滞了，孟婆打量着他的神色，温声重复着：“不来寻我……为何？”
崔珏自嘲地扯下嘴角：“我自认为这些年来，若是一直守在你身边，便可走进你的心里去。可是如今才发觉，原是错了。你心里始终都有个人，却再容不下旁的人了。”
他看着孟婆，认真地道：“宁瑕，请直视你的心吧。”
说罢，他向前走去，走了两步却又退了回来，紧紧地拥住孟婆，顷刻便又放手，强扯出一抹笑，转身离去。
孟婆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就那么呆立地看着。
*
红尘客栈中，扶祗躺在罗汉床上，边吃着葡萄，边使唤着茅小宝道：“用力点，没吃饭啊。”
茅小宝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又加重几分力道为他捶着腿。
扶祗满意地闭上眼睛：“我告诉你肥猫，不是因为你，我受不了这样重的伤，你伺候我是天经地义，可不要私下里腹诽，说我坏话。”
“哪敢哪敢，我要多谢老板的救命之恩呐。”
茅小宝翻了个白眼，瞅准他腿上的麻筋，用力捶下，扶祗一声尖叫，跳了起来。
“死肥猫，你不想活了！”
茅小宝讶异道：“咦，老板，你不是连地都下不来，成日一副要死的样子吗？怎么还能跳得如此高呢？哦，我知道了，你这是痊愈啦！”
“痊愈你奶奶个腿儿，我这是内伤，内伤，懂吗？没个十年八年休养生息是好不了。你别给我偷懒！”
茅小宝叹口气，继续为他捶着腿：“那老板，我在这伺候你，就没办法去客栈跑堂了。”
扶祗眯着眼睛轻哼：“少来这套，堂照跑，我这日常起居你也不能怠慢。我这一伤啊，客栈营业又受阻了，我核算了一下，大约一千两银子，折合年限……”
茅小宝打断他：“老板你别说了，我八千年是绝对活不到的，因此你后面愿意加多少加多少吧，总之我这辈子就卖给你了。”
“明白就好。这边这边，用点力！”
“好嘞。”
呵，我究竟为什么会有扶祗也很正经的错觉？
我可真是蠢出天了。
*
五年后的一个夏日，在江州的宅院的枇杷树下，伴随着叽叽喳喳的鸟雀与蝉鸣，在一片繁盛的嘈杂中，李霞霞微笑着，带着曾经的遗憾和未来的希冀走向死亡。
走向了有苏陌烟的另一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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