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梨花道4 ...
-
器修峰
峰顶,一口一人高的火炉立在中央。
火炉表面刻着金色的符咒,开口处隐约可见灼烧的火焰。
一个人影站在火炉前,赤裸着脊背,上衣随意缠在腰部。他身量修长,腹部肌肉线条流畅,肌理分明若刻。
在炽热的温度下,青年的肌肤被烤得通红,挥汗如雨。手中的铁锤舞动得飞快,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火花四溅,铁块在高温下逐渐变形。
空气中弥漫着铁和汗水的味道。
火势渐弱,他停下手中的活,将灵石、各种材料一坦一坦加入火炉之中。
倏然。
一阵清凉的风吹拂,带着丝丝落雪。吹散了燥热。
青年停下动作,转身,俊美的面容与健硕的身材相得益彰。
“是君师姐到访吗?”郑如玉擦了擦额头的汗。
君微与收起雪吟,衣摆摇曳,微笑,“晡时送了拜贴,如约而至。”
“那这仙友,应是师姐新收的弟子?”青年一笑,温润如玉,看向君微与身后。
蓝衣道长点头,“阿昀,这位是郑长老的大弟子,是你的郑如玉师叔。”
“师叔。”帝陵昀躬身行礼,小声道,“师尊,我的辈分怎么……”
“谁让当年的小团子……”君微与咳了咳,小声在他耳畔道,“非要缠着拜我为师。”
君冕的气息扑在他耳廓,少年一顿。
“师尊!”
君微与笑道:“阿昀小时候,郑师弟可是为阿昀做过许多精巧的玩具。”
……
“不错,师姐身上也有人气了。”
郑如玉看着君微与指尖上系得整整齐齐的布条,轻声说道,“终于有人可以照顾你了。”
君微与似乎又与帝凌昀小声说了什么,转身道,“知意和西洲呢?怎么不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师妹和师弟正在库房,这些活他们还做不来,容易伤到自己。”郑如月道。
“听说西洲是师叔新收的弟子,今日来刚好瞧瞧。”君微与道,“师叔和何夫人还好吗?”
“师尊很喜欢师姐常来坐坐,师妹走后,师娘她……似乎变了很多,不过西洲和师妹年岁相仿,师娘似乎很喜欢他。”郑如玉有些迟疑,“对了,师姐的伤势如何?前几日,听说掌门亲自接师姐回来,为师姐疗伤。”
“掌门师伯他也去了芙蓉镇……”君微与喃喃道,“我已无碍,多谢师弟关心,先去拜会郑师叔和何夫人。”
“师姐今日来,是雪吟出了什么问题吗?”
“雪吟的状态不错,还有其它事……”
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光,山林笼罩在黑暗之中。
夜晚的山上,愈发的寒冷,仿佛能透过人的衣物直刺肌肤。
郑朴的居所在半山腰,人迹罕至。
三人一同下山,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远处的灵兽发出几声嘶吼,声音穿透寂静的夜空,回荡在山谷之间。
天山派大都是梨花,此山中却罕见的都是高大的乔木。
树干粗壮,树叶繁茂,月光下闪着光泽。
传闻。
天山派掌门明北粼年轻时,最爱梨花,天山派的梨花树都是他所种。
天山派后山,一望无际的梨花林,如同常年积雪的雪山。
梨,与“离”字谐音,这般寂寞惆怅的花,总让人忍不住叹息。
“思念一个人的时候,是要找点事情做的。”
明北粼在君微与很小很小的时候,似乎曾这般说过。
那时,君微与还只有他的膝盖那么高,呆呆地看着青年长袖撸起,轻倚竹杖,用灵力将梨花的小树苗埋入土中。
明北粼的笑容温柔又纯粹,如同树上绽放的梨花。
年幼的君微与记了很久很久。
大概是既温柔又好看的人。
最让人难忘。
同年,器修长老郑朴的爱女郑月出生,不巧的是,郑月对梨花过敏。
三界皆知,明北粼爱梨花到了痴迷的地步。
郑朴与明北粼协商不成,这位素来唯唯诺诺的器修长老,第一次拿起长剑,杵在山头,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才打消了明北粼染指最后一片净土想法。
一阵微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山间幽寂,脚步声越来越明显。
一轮明月挂在山头,月光透过树枝,斑驳暗影,落在山间石道。
小狐狸突然爬上君微与肩头,“君君,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这气息……泛着淡淡的恶臭,是邪祟……
君微与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一会见了师叔便知晓了。”
峰回路转,一座亭台阁楼呈现在众人面前。
阙月楼,有三层,镶嵌在山腰中,古朴典雅,散发着淡淡木香。
阁楼的门窗落满了云卷纹,一些藤类爬上二楼的走廊。
郑如玉推开小楼的木门。
一个老人独自坐在窗边,背对着众人,闭目养神。
郑朴满脸皱纹皮肤松弛,如同一只干瘪的核桃,枯萎的树枝般的手握着茶杯,热气氤氲,根根青脉格外突出。
郑朴是天山派器修长老,天下有名有姓修士的法器,大都出自他之手。
而雪吟亦是郑朴之作,是君微与十六岁那年,明北粼亲自为她选的剑。
“师尊?君师姐来看你啦。”
“是……小微与啊……”老人慢慢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球带着血丝,声音沙哑而低沉,“真是许久不见了。师叔想想……上一次见面还是,是……”
“是我十六岁时,师叔与掌门师伯将雪吟交于我。”
君微与有些诧异。
上次见面,郑朴还算得上是一位年轻仙者,不过百年,他的声音为何会如此苍老?
“是啊,有一百多年了,师叔是实在记不得喽。”
“师叔,您的声音……”
“师叔不仅声音变了,人也便老了……人啊……总是不能接受慢慢变老,总想着逆天而为,修仙、飞升、成神……”郑朴慢慢道,“但是最后难逃身消道陨,神族绝迹后,这数万年,不见一人飞升,与其苦候遥遥无期的飞升,不如做个普通人,恣意一生,了无遗憾。”
“不说了,不说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听不得这些,”郑朴摇头叹息道,“如玉,去把你师娘、知意和西洲都叫过来吧。”
“是,师尊。”
郑朴喝口茶,嘴角带上笑意,“小微与,你旁边这位,是你在信里说的小徒弟吧,真是像啊……像依白师姐,这么多年了,总算寻回来了。”
“拜见前辈。”帝陵昀道。
“好孩子,先起来,先起来。老身不值得你拜。”郑朴道,“把剑拿过来,让我瞧瞧。”
帝凌昀召出噬魂,双手捧剑。
噬魂剑身如同烧焦的黑炭,纹路暗淡无光。
郑朴手指触剑,良久不语,似乎陷入了沉思。
“前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君微与当年也曾与魔秀妖修切磋过,他们的剑大都是沾染主人的邪气,而帝宨的剑,却是……由内而外,散发煞气……
又过了许久。
就连君微与也微微皱眉,以为噬魂煞气,连郑朴都难以抑制时。
倏然。
对面传来了厚重而又平稳的呼噜声。
“……“
“前辈?”帝凌昀道。
“额……咳咳……“
郑朴腿一蹬,睁开一只眼睛,浑浊的眼球转了转,故作深沉道:”真是天命如此,罢了罢了。”
“……”
“师叔,可有办法压制煞气?”
“你师叔我,在练器上,还是可以帮一把后辈的。”
话音未落。
房间百宝格抽屉突然打开,一颗玄冰色的灵石慢慢升起,落在噬魂剑上空。
郑朴额角青筋突起,将灵力通过灵石,注入噬魂剑,
灵石瞬间融入剑中,剑刃从幽黑慢慢变成金属的银白色。剑身闪烁不定,泛起白光。
不过一刻,噬魂剑身的暗纹慢慢隐藏起来,与普通灵剑无异。
郑朴深吸一口气,“再用此剑,切记情绪不可过激。否则,此剑随时可恢复原貌,侵蚀主人的灵识。”
“晚辈记下。”噬魂落于帝凌昀之手,瞬间消散。
“孩子啊,”他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或许还有转机。小微与,雪吟还好吗?”
君微与召出雪吟,“师叔,雪吟随我百年有余,数次救我于危难。多谢师叔赐剑。”
郑朴的目光一直放在雪吟剑上,似乎在出神。
“前辈,是在哭吗?”帝陵昀道。
“……”郑朴擦了擦眼角,“没什么,也不必谢我,是掌门师兄要为你造成此剑,看见年轻时最得意的作品,就像看见了自己的孩子,有些感怀罢了。”
“师尊,”郑如玉身后还跟着两个身穿蓝衣的小孩。
一个身量略小,懵懵懂懂,是个少年,应是郑西洲。
一个脸庞稚嫩,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十分惹人怜爱,是郑知意。
“师姐好!”两人齐声道。
“怎么不见你师娘?”郑朴喝了口茶道。
“来了,来了。”一道娇媚的声音,让人生出鸡皮疙瘩。
暗粉色的长裙,面色蜡黄,何容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扫了一遍屋内的人,注意到君微与覆眼的白绫。
“呦,是剑修峰的人呐。”何容面上这才带上笑意,“怎么想着来,来阙月阁?”
“夫人!”郑朴突然剧烈的咳嗽,“你去……咳咳……去哪里了?”
“库房,库房,你之前做的那件法器,明日要出炉啦。”何容激动道。
“师叔可是又做了什么新奇的法器?”君微与道。
“这些年倒是如玉这个小子越发长进,他做出的法器,已经赶上师叔咯。”郑朴默默胡子,“对了,小微与,天色已晚,你与这孩子在阙月阁住一日,明日这法器出炉,刚好可以试一下威力,这法器对流云有好处。”
“流云?”君冕道。
“那雪山巫女一族的族长赠你的法器,只是最寻常的寒冰弓,须得用我这灵器加持,才能发挥更大的威力。”郑朴一谈到灵器,眼睛里瞬间恢复光彩,“那流云与你的灵力属性最适配,或许加上这个小法器,威力可以赶得上雪吟。就这么定了,如玉,带你师姐去客房。”
“师尊,阙云楼其他房间都堆满了法器和灵石,只剩下小月的房间。这……”郑如玉面有难色。
“你瞧我这记性,夫人……就住这一日,小月还在的时候,最喜欢她微与姐姐,你看这……”
“哼,我说不行,小辈们会如何看我?”何容嗔怒。
“你这个人呐……最不在意我们娘俩……要不是……要不是你当年忙于练器,小月那孩子去峰顶寻你,怎会掉落悬崖……尸骨无存?”何容用衣袖擦去眼角的眼泪,“小月才不满七岁……那时候,如玉下山回来,给小月买了的糖人,小孩子第一次吃到凡间的东西,天热,糖人放不到第二天,小月为了让你也尝尝那半化的糖人,半夜去山顶寻你,才不小心……她坠落悬崖的地方,离你不过几百步,你明明可以救她!”
“夫人,都过去了!咱们一见面你都要提起来,客人还在这里!“郑朴的声音又苍老几分,“西洲,带你师姐和他们去小月的房间!“
“师姐请。”小西洲的声音还未脱稚气。
郑如玉与郑知意默默听着,也不敢吱声。
道侣之间的事,两位还都是她的前辈,君微与也不好插手,只好拱手道,“那晚辈与阿昀先下去了。”
身后的门慢慢关上。
“师姐,小月师姐的房间在二楼,这边走。”小西洲道。
走廊没有点灯,静悄悄的。
“师姐,师娘和小月姐姐的房间在二楼,师尊住在一楼,我们师兄弟在三楼。”小西洲的声音有些胆怯,“师姐……我……我的炉子还烧着法器,这是房间的钥匙,师姐,我……我得去……”
“去忙你的事,修道之人,哪里不能凑合一晚。”君微与淡淡一笑。
“多谢师姐!”小孩将钥匙交给帝凌昀,“麻烦仙友了。”
山间月色越来越亮,走廊下是淳淳流水。
小孩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夜,一时有些安静。
帝凌昀推开房门,用灵力点燃了房间里的烛火。
房间不大,一张榻,一张木桌,房间有一半的地方摆满了奇奇怪怪的物件。
木头花,人身马头的权杖,青铜的小篮子……
靠着床的墙壁上,涂满了稚嫩童趣的画:一座高大的山,山腰上,有四个小小的人,仰头望天。
帝凌昀拉着君微与的袖子,让她坐在榻上。
少年半跪在她身边,“师尊,这房间里,只有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