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声音我知道》耀野

33、乔先生

　　江郢已经一下午没搭理他了。

　　乔让云面无表情地坐在录音室外面的小板凳上，看江郢在里面和何铭严对戏。他在被发现后就卸下脸上那层厚重的底妆，被江郢安排上冰袋药油，但是——

　　这期间，江郢，没有跟他再多说，一句话！

　　不论是他怎么献殷勤，倒茶递水，调试录音设备，都被江郢一一无视。

　　“那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各位辛苦了。“录音老师一声令下，宣布今天工作的结束。

　　乔让云一脸谄媚的窜到门口，拿着保温杯递给江郢，“江老师辛苦了，来喝杯水……”

　　江郢没吭声，视线淡淡扫过乔让云，然后绕过他走向一旁的饮水机，用纸杯接了杯水，然后径直走到何铭严和录音师旁边，加入他们讨论起问题。

　　乔让云眼巴巴地等着他们说完话，凑到江郢旁边，“郢老师，咱一起回家呗。”

　　江郢心里还憋着火，不想和他说话。但是却没法忽略乔让云硬凑到他面前的脸。本来脸上的红肿早上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但是经过他为了遮掩的一番操作，反而让嘴角的青紫看上去更加严重了。

　　他眨了眨眼，等那抹湿润消失在眼底后，才伸出手虚虚碰了一下乔让云的嘴角，“还疼吗？”

　　看江郢的态度有所缓和，乔让云翘起嘴角拉住他递过来的手，将脸贴在他的手心，唇角有以下没一下的乱蹭，“不疼了，早就没事儿了……”

　　小时候有些磕磕碰碰，保姆阿姨也会十分紧张，但是他清楚这是因为他们害怕自己受伤导致丢了饭碗。周龄对他的抚养仅限于人活着就行，就算他当年毫无保护措施去做那些危险的极限运动，她也没有强烈的阻止。母亲在的时候会紧张他，但那段记忆太过久远，以至于他几乎要忘记因为这种“小伤”被“紧张”到这种地步是什么感觉了。

　　心里好像被人攥住了，酸酸涨涨的情绪堆积在一起，让他有些无法消化。他只想对着眼前这个人亲近一点，再亲近一点。

　　江郢怕碰到他的伤，任由着他的脸在自己的手上乱蹭。但没想到乔让云得寸进尺，他感到手心忽然被一个温热湿润的东西舔了一下，吓得他往回收手，手腕上的桎梏却更紧了。

　　乔让云抓着他的手覆上心口，他感到自己正在飞速跳动的心脏，有些慌乱的不敢看乔让云的眼睛，却听见上方传来声音。

　　“圆圆，是心疼我了吗？”

　　乔让云在江郢看不见的地方，表情有些迷茫，他盯着眼前人柔软的栗色头发，红透了的耳根透露出主人现在的情绪。

　　他在紧张自己的身体，害羞于对自己表露出来的爱意。他会因为自己受到伤害而愤怒，做出和平常完全不相符的行为，这些的原因是他爱“自己”。不因为他是谁的孩子，他姓什么，他叫什么。

　　刚刚被忽视时的情绪后知后觉的涌起，他向前一步，借助身高优势将江郢圈在自己的阴影里，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和自己对视。

　　“可是我好伤心，”乔让云故意压低声音，凑近江郢，习惯性的把下巴埋进他的肩颈，“你一下午不理我，我好伤心。”

　　“下次不要这样了。”

　　话音刚落，他就紧紧拥住江郢。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江郢略微别扭的扭了两下，却被他抱得更紧，只能无奈地伸手轻抚他的后背，“好了，先松开。”

　　乔让云没应声，江郢只能把手里的力气加大，把他拽起来，“我等会要去见个朋友，晚上先不和你一起回去了。”

　　不等乔让云出声表示不满，江郢立刻接着说，“今晚去你家吃饭。”

　　“那早点回来，”乔让云脸上瞬间挂上了温柔的笑意，情绪变得比唱戏的还快，“我在家等你。”

　　把江郢送上计程车，乔让云的眼睛一直盯着那辆车消失在街角。嘴角的弧度才渐渐消失。

　　赵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声音冷飕飕的从他身后飘来，“就这么放跑了，你不问问他去见谁？”

　　乔让云侧身斜睨她一眼，漂亮的丹凤眼像是玻璃质晶体，纯粹透彻，但看不出一丝情绪。像是伪装在人群中的怪物终于卸下了人皮，露出了最坦诚的面孔。

　　他轻轻勾起嘴角，“只有最无用的男人才会把手伸到伴侣的社交圈指手画脚，等到他愿意的时候，自然会把他的朋友介绍给我认识。”

　　京市的冬天夜来的很早，江郢到约定好的地方时太阳已经西沉落山，是个漂亮的盐湖公园，如果夏天来散步肯定是绿树成荫，但现在枝桠都光秃秃的，配合着蓝调的天空，显得格外凄凉。他向周围扫视一圈，终于看见那个女孩。

　　晚上降温严重，可能会下大雪。她换了一件军绿色的的羽绒服，那衣服明显大了一码，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她看见江郢后就蹦蹦跳跳的向他招手，像是成精了的草团子。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她两步并作一步，跑到江郢面前，“这儿真漂亮，我小时候看见书里的课文就可想来了。终于看见了，就是可惜花期过了。”

　　江郢没说话，安静的听着女孩叽叽喳喳的发表意见，陪她走着。

　　“不好意思啊，听我说了这么多，”女孩意识到了江郢的沉默，有些腼腆的笑了一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叫宁雀，麻雀的雀，你叫什么？”

　　“江郢，江河湖海的江，郢中白雪的郢。”

　　宁雀……这名字确实有点熟悉，似乎是自己在被杨宇诬陷之前提醒过自己。不过现在的她和当时那个记忆里的女孩差别有些大，以致于本就失忆的他有些模糊。

　　“很特别的名字，”宁雀点点头，“你也是被请来协助调查书院的吗？”

　　调查？江郢的眉头皱了起来，“我在京市工作，什么调查……”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也是被乔先生请来当证人的呢。”宁雀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说你今天怎么不在。”

　　“乔先生？”江郢琢磨着这个称呼，眉头皱的更深，简直就要揪在一起了，“什么乔先生？”

　　“我也还没见过他，只是在网上联系的，”宁雀回道，“差不多两个月之前他联系到我，说是希望我出面作证。”

　　“我刚开始也很犹豫，毕竟那段经历我也不想回头再看了，而且……”宁雀停顿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过很快就继续说下去，“但是乔先生和我说了很多，他掌握的证据十分全面，所以我相信他，就来了京市。”

　　“你没见过他，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的名字。”

　　江郢心中的那个猜想几乎就要变成现实，他慌张的攥紧手心，希望这样能让自己看上去镇定一些，但身体受情绪影响不可控制的颤抖仍然出卖了他。

　　“他倒是没有亲自告诉过我，”宁雀话锋一转，“但是我听律师说过，好像叫rangyun……”

　　“我不太确定是哪两个字，但是读音是这样的。”

　　听到那两个字从宁雀口中说出，江郢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失去了和世界的链接。耳内传来剧烈的轰鸣声，就好像沉入了深海一样，除了那嘈杂的轰鸣，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他都知道。

　　江郢此时只能想到这些，乔让云知道，他想向他隐瞒的不堪的伤痛，他都知道。

　　所以他现在对自己表现出来的种种迁就，到底有多少是因为可怜呢？

　　为什么知道了这些却不问自己，不告诉自己。擅自做主就要替自己摆平一切，然后再到他面前坦白，做救世英雄吗。

　　“江郢？江郢！”

　　宁雀本来走在前面，察觉到他的不对后赶紧回头扶他，“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刚才在走神。”他扯起微笑，“他有说过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吗？他也是受害者？”

　　“倒也不是，”宁雀看他还有心思问这件事，紧接着说起来，“他就是个单纯的好心人而已。我们现在面临的困难也是当事人太少了，证人不足，所以我才急着找你，想问问你能不能加入……”

　　宁雀的眼神随着江郢的默不作声慢慢暗淡下去，“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很多人都不想揭开伤疤。而且我也没那么高尚，乔先生给了我很大一笔报酬我才同意来的，说实在的，他才是真正的大善人。”

　　“那他没说他为了什么吗？”江郢低头看向那个比他矮小很多的女孩，“这会给他带来什么？名誉，还是更大的财富？”

　　“才不是为了这些，”宁雀下意识地反驳，“乔先生做的这一切都没有声张，他才不是为了炒作。”

　　“如果真的是为了什么……”宁雀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拿出手机翻来倒去，过了好久把屏幕递到江郢眼前，“那他应该是为了这个。”

　　屏幕亮度很高，晃得他眯起眼睛，那是一段聊天记录，宁雀刚拿到来京市的路费，好奇的询问对面那个帐号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而对面备注为“乔先生”的人只回了一句话——

　　“为了让他不做噩梦，睡个好觉。”

　　江郢盯着那个“他”看了好久好久，直到视线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