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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端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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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这一圈走完用了许久,待回到华满园时,园中神仙已不如初开宴时坐得那般规整,三五成群地散在了各处。
项固遥遥往中庭一望,符舜的座位空着。
他拉住一个今日主事的仙官问道:“可知高逸君去何处了?”
华满园广大,前是诸仙谈笑,后是众神清闲。那仙官给项固指了个方向,特地提醒他道:“彤华君也在后头,见到了记得躲远。”
项固与这仙官相交不错,好笑地多问了一句道:“一只狮子的事儿,又没掀起什么风浪,彤华君还气着呢?”
那仙官摇摇头,交代了手里的事,与他向旁边走了两步,无奈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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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另一波风浪,是从北穹公主琼音,走入中庭那一刻掀起来的。
琼音向众人见礼之后,便侧过身去,抬起了那把精致漂亮的瑶花琵琶,亭亭静立。
场中二十四仙姬各成其势,踏在云雾之上摆好队形环绕住了琼音。鼓声起,乐声扬,她手指自弦上一勾,翩然舞动起来。
为贺今日纯圣公主之生辰,琼音特地提前编了新曲,练了三年的新舞,期间一段反弹琵琶惊艳绝伦,摆下的腰肢宛如杨柳拂堤。
琼音耳侧听得一众仙家合掌赞叹,心中十分得意,暗道这一回偏要让那位千年来都不待见她的雅乐仙姬好好瞧瞧,到底谁才是这上天庭的绝世妙音。
乐声渐促,她指法愈发缭乱,面上笑意漂亮得夺目,心里得意之色也渐起。
她余光不自觉往座上瞧去,看见彤华平平淡淡地拿着玉箸,伸到陵游给她递来的瓷盘里,夹了一小块切好的花糕送入口中。
场中舞乐动人,满座目不转睛,便是那雅乐仙姬,也未曾移过目光。偏偏就只有彤华一个,连头也不抬,好似场下究竟是什么,都吸引不了她的目光似的。
她就是故意的。
琼音想着,心里霎时便生出一股恼恨来,这一点情绪迅速放大,立刻手下一颤,错了半个音。
场上歌舞升平,这一丁点的错落在其他乐器的合奏里,半分都叫人察不出来,场下也不过就是那位雅乐仙姬脸色平了平。
可琼音心头猛地颤了颤。
她立刻抬头,果然看见彤华偏头瞥了过来,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秋水涟涟、滟光灼灼,带着三分诮意、三分趣意,轻轻地冲她笑了笑。
琼音气得眼红,咬着牙将琵琶转到身前来,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把剩下的弹完,做出一个漂亮的收尾。
长晔当先为她鼓起掌来,赞她技艺精进。
但琼音此刻只觉羞耻,强忍着与长晔和纯圣公主说完话,便退下去,气呼呼地把她那把珍视不已的瑶花琵琶随手扔给了身边的舞姬,一个人转出了场中。
北穹仙帝便是听不出那乐曲里的错误,也能看得懂自己女儿的脸色。此刻见她如此,便知道她心里是在想些什么,又为何如此。
他望了一眼彤华,心中无奈地轻叹口气,站起身来,执杯去敬长晔和纯圣,为琼音的离席圆场。
他德高望重,长晔满饮,将此事平平淡淡地带过。
当初,长晔亲封了四位仙帝掌管四方,除却东方仙帝正在闭关,其余三位今日都到场。故而在北帝敬酒之后,其余二位也陆续起身。
第三位敬酒的,是南极仙帝。
南帝敬过长晔与纯圣,不曾归座,而是转身走向了四海龙族的席位之前。
也就是不久之前,南帝与南海有些来往,因此得了霜湖龙女的一分便利。南帝与几位龙王交谈对饮后,便走向了霜湖。
霜湖是天生神龙,南帝是凡人成仙,若论身份,她原是受得起这一敬。但霜湖一向有礼,不会让南帝伏低姿态,便起身与他同饮。
这位南极仙帝在四位仙帝中功绩并不突出,却从来没有过错,靠的就是炉火纯青的端水功夫。
他敬过霜湖,又来到彤华面前。
前些年他小女儿顽劣,在人间闹出些是非。彤华知道后提醒了他两句,好在是及时止损,没有后患。
南帝一贯疼爱女儿,此后更是对彤华再添三分恭谨,今日宴上相见,也没有不敬一杯的道理。
就是这一杯坏了事。
这一杯酒,若是彤华喝了,也就过去了。
可偏偏彤华身都没起,淡淡否道:“我近日身子不好,不喝酒,南帝勿怪。”
这话原本不是推脱。
她前段时候因在人间北地用控神之术,身体有些亏损,陵游日日盯着她喝药休息。若是今日再喝酒,势必与药性相克。
可旁人自然不是这样想的。
这一语出,席上众仙的目光又暗暗投了过来。
众仙心道:又来了!
八成是看不惯南帝先去敬了霜湖,这才下了他的面子。彤华君连高逸君的脸面都不给,南帝岂能另得彤华青眼?
南帝倒也与彤华打过几回交道,多少知道她脾气,不觉得她是在针对自己。更何况,他见惯了风浪,心里就是想多了,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于是此刻,他也只是道:“彤华君身体要紧,是我思虑不周了。”
对面霜湖龙女黑着脸冷笑一声。
陵游站起身来,拿了面前的酒樽,命仙侍斟满,同南帝道:“彤华身体欠佳,连日用药,喝不得酒。这杯酒我来替她,南帝勿怪。”
彤华的身体有些问题,这在天界是公开的秘密。陵游主动解释,又满饮此杯,给足了南帝脸面,免得他下不来台。
南帝谈笑对饮,关心了两句彤华的身体,便自如地归了原位。
只是这一出后,上来敬酒的就谨慎多了。大多是只敬长晔与纯圣公主,偶有几位关系与四海相近的,皆下来敬霜湖一杯,却对彤华视而不见。
此处到底不是定世洲,又有谁敢为了奉承彤华而下帝君的脸面,一时间显得彤华处倒清冷了些。
霜湖一连喝了几杯,心中终于有些畅快。
又有一位水君,辖地在东南交汇,算是霜湖的部下。他敬过四位龙王后,先敬了霜湖,又转向东海席上,同一青衣神君道:“五太子。”
这水君面上神采奕奕,丝毫不觉一旁的霜湖,已然露出警惕神色。
她在心中暗骂此子愚蠢。
五太子玄洌,原是安安静静坐在席上,从头到尾置身事外,万万没料到这一出竟也演到了自己面前。
他轻轻笑了笑,没拿杯,口中道:“你属地虽在东南交汇,却归南海统辖。我出于东海,封在内陆,更是与你无交。仙君这杯恐怕是敬错人了。”
东海龙王在前,瞥了玄洌一眼。玄洌只装作没看见,扶了扶额头,伸手让身边仙官扶了自己起身,口中说有些醉了,要出去透透风。
他经过霜湖身边,霜湖起身道:“兄长往日海量,今日怎么醉了?”
她口吻不再倨傲,亲近之中亦有恭谨之意。
玄洌漫不经心道:“猝不及防,喝得急了。”
霜湖见他表情尚好,便道:“开宴头一日,往来是多些。我陪兄长出去走走?也正好躲几杯。”
她是因为那仙官的莽撞,此刻特地来示好解释,玄洌心知肚明,笑觑她道:“你不与彤华斗气了?”
霜湖嘴硬道:“我与她也不在这一日两日。”
玄洌往对面看了看,淡道:“你猜,我若与你再多说几句,等会儿还哄不哄得好那位祖宗?”
霜湖就知道他方才拒酒是为了彤华,不满道:“她给你们东海是灌了什么迷魂汤?兄长下了我这妹妹的脸面,送去给她做人情?”
玄洌不与她争辩,只道:“妹妹坐罢。不辛苦妹妹了。”
他一路行去,站在台下同身边的仙官说了两句,便负手立在原地等候,只回过头来看向彤华的方向。
众人眼见着那仙官应声而来,走到彤华的席位之后,来请彤华。
上天庭这些仙官纷纷心中赞叹:神明就是神明,作起来也是别具一格,千万年不带重样,实在是好看。
彤华早年与东海有些不痛快的旧事,不大乐意在众人眼皮之下和玄洌来往。她拒绝了一遍,那仙官却又请一遍,她升起些不耐烦,正要再拒,抬眼看见霜湖不大开心的模样。
这下她开心了。
她施施然扶着仙侍鱼书的手起了身,朝着玄洌走了过去。她连刻意低调的作态都没有,故意让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和玄洌并肩走出,把霜湖丢在场中。
二人皆面目含笑,可彤华低语的口吻却分外讽刺:“你还真是会心疼妹妹,瞧着霜湖对我耀武扬威,赶紧把我叫出来,好让她少喝几杯。”
玄洌无奈道:“霜湖与你都是我的妹妹,我有心一碗水端平,你们两个倒都埋怨起我。”
怎么能端平?
看从前,二人先祖是同生创世神,故有符舜方才的一家之言,只是虽然都可称作兄妹,到底亲疏有别;
看如今,彤华坐享三洲供奉,霜湖不过一湖之地,二人部下势力比起来,也是相去甚远。
她们真要斗起来,玄洌这一碗水,怎么端得平?
彤华没将这虚言入心,听过便忘。
华满园中花树繁茂,二人走在白石小径上,玄洌几次伸手,为她抬起头顶花枝,让她先过。
她与他闲话几句,待离得远了,到了一处僻静无人之处,便要与玄洌分开。
玄洌无奈道:“莫要生事。”
他仿佛吃准了她借自己邀请离席,是为了去惹是生非。
彤华哼了一声,趁他不备,狠狠踩了他一脚,扭头就走。
玄洌失笑,在这里孤身坐了好一会,直到时间过去许久,神识感觉到自己的部下来寻,这才缓缓踱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