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画成念》纷落

93、尾声（2）

　　只见此时，厚重的乌云后，紫色云浪突然静了下来，她缓慢游移踟蹰不前，似乎在试探犹疑着什么，又似乎是因某种忌惮而陷入了手足无措的状态。

　　有风气在整片天幕迅速地盘旋着，只是迅速到了肉眼难以分瓣的程度的时候看起来却是那么的慢条斯理、沉着稳重，无声无息中给人一种气势磅礴的沉重与不明觉厉，让人不得不去关注追逐他。

　　“那是什么？”

　　整片天幕乃至天边看不到的尽头都在无声盘旋汇聚着什么，景安城大街上终于有跪拜的城民惊异出声：

　　“满天之意，动浩瀚乾坤，万里长空聚力相迎，绝非一方神意所能有之现象！”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地之变恐只在他一念之间。”

　　出声人是一位道者，他激动言毕忽而又伸出手，手掌在地面稍作感受，只觉地间精气亦在缓慢又迅速的上呈，且不止这一片土地，道人下意识瞥向周边目之所及，用他敏锐的五感感受脚下的大地，随后他极其震惊的抬眼望向天幕间漫天云流风气不停盘旋汇集的地方——

　　大地和顺到让人难有察觉的势态很明显并非受外力召唤，而是地情自觉上迎！

　　道者感意至此，忽而从地上爬起身，轻功一展身形如燕转瞬登上一座高台，似乎这样便能更接近此刻天上那方他心中所向。
　　他微微向身下瞥去一眼，而后仰头朝向乌云未开灰蒙蒙的天幕，突然开口道：

　　“《荒神纪》有云，鸿蒙开时，清气上呈为天，浊沌下沉为地，独氤氲水气上下难分，漫天盖地，此水满载生机，滋天养地，一人引领万物苍生，造就如今世界蓬勃。这便是众神之主，万世之皇，生命之源，世界之始，乃天地、乾坤、浩瀚、自然意向所依之领者！”

　　道者激言感念至此，天幕间漫天云流风气汇聚的地方只见一道内里裹挟着水蓝的金光骤然向四方天际荡然平铺开去，顿时光宇铺天盖地。

　　世人只觉眼前金幻一闪，有清凉拂面而过，随即便见到金光闪来的地方有朦胧神性现出，隐约可见泰然身姿翩翩如玉，眉眼沉静清宁如水，在一片硕大的光晕中，他微抬起头，突然转眸往一旁看去，恍一动身隐入了云中。

　　见此情景，再加之道者话语在前，满城世人半刻没再回过神来，恍惚间以为坠入了美丽的梦河。待回醒过来时，众人纷纷才惊觉，随即伏倒在地，长拜不起。

　　此处城郊距城门不远，间不隔山，站在大庙门口就能望见城门。只听城内方向传来阵阵轰轰然有节奏有纪律的虔诚参拜之声，直惹得被退守在神庙外围不可内探的侍卫们也都自发拜下了身去。

　　在这样的振奋中，沐阳瑜思虑却越发深沉。

　　瑶珊将会是何下场？

　　大势已解，他满脑子便被这一个问题充斥着。

　　他见天边的云迹又开始大势缠战，且这一次更多了削神参与，瑶珊明显迅速不敌。

　　突然一道电云在天际炸开，紫浪翻然惊骇，调转势头腾飞而下，他不由自主向前迎出两步，随即又觉不妥，刚想止步回到蓝夜身边时，迎面冲来一道身影，瞬间掐着他的咽喉“腾”地一下跃至了半空。

　　几乎与瑶珊挟持沐阳瑜跃至半空的同时，蓝夜凌空追出，飞至半途化作一只蓝色凤凰，硕大的翅膀裹挟着劲风如刀般划破虚空，在空中掠出一个弧度，迎合着对面俯冲而下的耳耳对挟持人质意欲逃离的瑶珊前后夹击。

　　然而即便两人合力也并非瑶珊对手，瑶珊一个破力旋身，瞬间从两人的夹攻中拔身而出往更高的空中跃去，周身愤发而出的紫色灵宇将二人远远推翻开去。

　　高空之上，如花般清伶美丽的眼角始终谨慎地眯压成一条凝满怒意的狭线，眼角余光裹挟着嘲意向身下二人冷冷瞥去一眼。
　　她忌惮的哪里是他们！

　　瑶珊鼻间轻闷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带着几分凄楚凌傲。随后她看向手中的沐阳瑜，见他因呼吸不畅而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不由得松了松手中的力道，眼神却恨恨的从他脸上剜走，面色极致冷怒，无言中却似已说出了许多。

　　然而心中愤恨仍是不平，一时竟淡了作逃之意，亦或者是她也清楚，天涯海角她终究无处可逃。

　　她忽然扬起紫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既然追她至此穷径，她何不在死前让天下之人陪葬！

　　接着沉溺之性大作，万道空凌开始兴风作浪，眼见波天弱水正欲下界而去，她的手却被一人紧紧按住，随即面前一道黑影侵近——沐阳瑜竟挣脱了她的挟持反制于她！

　　——她只觉唇瓣触凉，环身一周却无比温暖。

　　那轻柔的，恰如其分的动作使她浑身一软，只觉从未有过的满足感瞬间激过她的全身，

　　那是幸福，是终于有可依傍，可托付的心安。

　　如被突然掐去芯脉的炬火戛然止息那般，原本势不可挡正欲朝大地倾泄而下的漫天弱水突然间隐作虚无凭空消散了。

　　沐阳瑜的吻由起初的轻柔试探，到中间的深沉与热烈，再到最后逐渐平息的蜻蜓点水，无不透着眷念与不舍。

　　“你可不可以不再杀人？”他沙哑着声音突然问出话来。

　　沉溺之势隐退之后，万丈高空进入一片空荡荡的沉寂，静得连丝风也没有。沐阳瑜的声音在空无中传出很远。

　　“可不可以不再杀人，只要你不再杀人，神皇大人或许也就饶你一命呢？”

　　瑶珊神色微顿，她眼底有复杂的眸光流转，像是不理解，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过了许久，她眼底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柔光忽而一变，眼睫猛然一抬，盯着沐阳瑜，“这又是他派你来蛊惑于我的？”

　　“并不是！”沐阳瑜赶紧极近真诚道，“神皇大人指示我所担的流程，在你今日离开王府的时候就已经结束，刚刚这些，是我的真情实意！”

　　瑶珊半眯了眼睛，仍是狐疑：“你骗了我这么久，我又当如何区分你眼下这话有没有骗我？”

　　沐阳瑜闭上眼睛沉了一口气，片刻后睁开来：

　　“我若骗你，又何必劝你？”
　　“你劝我，是因为怕我杀你。”

　　“可你若想杀我，我劝了你我就有逃命的机会了吗？”

　　“不会，但你却能为你自己多挣这一刻活命的机会，人，不都是这么会投机取巧吗？”

　　“瑶珊！”沐阳瑜终于忍不住拔高了音量，“为何你心中所想总是如此极端？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并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喜欢谁，也没有谁会无缘无故讨厌谁，你不能强迫人做他不喜欢的事，但却可以尝试去做他喜欢的事，唯独不该因爱生恨，更不该无限迁怒，遇问题换位思考，你便能知道自己该以何种姿态站何种位置，一味的随兴而为暴力征服，只会让自己眼前的路越来越狭小、崎岖且艰难，直到最后自取灭亡。”

　　瑶珊视线冷冷的瞥向一旁，仿佛早已听腻了这样的废话。

　　沐阳瑜继续道：“你总以为是神皇在与你斗，殊不知一直都是你自己在与神皇斗，神皇护佑苍生不过自卫罢了，可你肆意残灭生灵却是毫无道理的任性妄为，神皇从来未曾针对于你，他针对的只是那份藐视生命滥杀无辜的欲念。”

　　虚空中开始有风在轻轻拂动。瑶珊眉目轻垂而下。

　　“瑶珊，一切都是你臆想过了头引起的，你应是在想神皇对你过分，却对栖若情深意绵，可你却似乎忘却了这个事实，你同栖若本是一体，甚至于这个身体她最初就叫栖若，是你自己将自己分离了出去，瑶珊是你后来为自己命的名，你活生生让自己劈出来一个新的你，这不仅直接导致两个你神魂的残缺，各自出现不同的病态之现。”

　　沐阳瑜紧紧盯着瑶珊，一口气将所有话不说不快。

　　“故而，我们便不知了，为何你好好的栖若不做，偏要成瑶珊，弱水柔善百纳，本不该嗜杀，如栖若那般耐心和善，能静候千年万年，何愁佳良不成，可你却偏偏朝夕不过，一言不和，不给人机会，如此，你又何来的顺心如意？”

　　内心似乎受到了某种触动，瑶珊抬眸看向沐阳瑜。

　　“而今，我与你说我对你的情意，话才出口你便诸多猜忌否决，为何你不愿去尝试做做他人喜欢的事呢？若是你去尝试一下，说不定就能获得不错的收获呢？”

　　“……耐心和善，静候千年万年？”瑶珊眼底惯常的锋芒一敛，似乎终于生起了一丝自我反省的觉悟，或者说终于让她听到了于她来说有用的东西。

　　然而细想之下，这样的话她已不是第一次听到。

　　但却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也确是第一次让她有了心动的感觉。

　　“……便当真能顺心如意吗？”良久，她终于接出了下半句话。

　　虚空中的风开始回归自然，昏沉的天幕间现出一道明媚的夕阳，大地终于亮上了几分。

　　“天晴了！”

　　宽阔的场地上，三人仰头而站，他们身后用心护着那人，一身火色玄袍宽摆大袖，带着几分悠然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

　　“事儿终于要过去了！”

　　望着高空中的一幕，他脸上有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亦有着千年压抑的疲惫。

　　听到声音的三人赶忙转过身来，瞬间一阵激动传来：

　　“青篱神主！”“神主！”“火灵青篱！”

　　“你醒了！！”

　　青篱身上的伤全然不见了踪迹，整个人精神奕奕，他扫了面前三人一眼，只觉三声各自为意的呼喊显得有些聒噪。

　　他皱了皱眉，应声道：“自然是醒了，再不醒便真是耽误你们看热闹了。”

　　梧桐顿时惭愧，一张稚嫩的脸庞，一经他收去眼中的熟稔锋芒，以极嘴角边那抹略显深沉的弧度，模样便显得极为乖巧与纯清，他朝着青篱颔首自省道：“是我分心，一时竟将神主安危忘了。”

　　闻言，青篱不由一笑，“说了句玩笑话，你还当真了，小梧桐放轻松，眼下我是没事，就算我有事，也怪不着你。”

　　青篱一手搭上梧桐肩膀，嘴里回着梧桐的话，眼睛却一直望着头上那片乌蒙蒙的天空。

　　突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对一旁的耳耳道：“长……”刚一出口却顿住，随即改口，“削神，接下来要怎么做你可清楚？”

　　耳耳一身利落的暗红劲裳，秀丽娉婷，她扭头看回青篱，眼神坚韧冷利，不带什么感情。

　　“知道。”她答，连声音也显得很是冷淡。

　　虽然知道耳耳复苏后会有变化，但这变化之大还是另青篱有些措不及防，他盯着她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现，最后嘴角不自然的扬了扬，干干作笑道：“那便好。”

　　耳耳从青篱身上收回视线，继续仔细观察高空中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