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画成念》纷落

86、神谕

　　说着，长者庙祝自顾闭上了眼陷入回忆中陶醉了一会儿。

　　“白衣？火神爷不是红衣么？”瘦高个儿抬头看向殿堂正中那尊塑像，只觉那火神爷确实好看，就是有点……眼熟，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要插嘴。”长者皱着眉睁开眼睛，“我说是白衣就是白衣，这泥塑火神像只是匠人按自我认知随手一塑，谁知道他们塑的是什么？”

　　长者说着也抬头去看那火神像，沉吟片刻后捻着须道：“撇开衣服不说，这像塑得倒是也好看，但是好看归好看，与我梦中见的却还是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过去这么久的梦了，你记得清楚么，反正我的梦是一醒就忘，你确定你没有记错？”

　　“不会错。”长者肯定道，“他白衣玉容，眉目雅致，开口的声音温润沉静，你只需听一两声，便能深深被他折服，那是世间最有力量的声音，安静，温柔，和风化雨，无形中便能抚平人内心中的焦虑、烦闷和不安。”

　　“他当时对我说，他是庙中火神，火神天生热性，火神庙周边自然相比别处要热上许多，但针对此问题，他有一道茶方可解暑热困境，然后叮嘱我如何熬制。”

　　“方法刚说完，我就醒了，刚醒来我也不信，以为是日思夜梦不足为道，但是……”

　　“但是怎么？”瘦高个儿听得入迷，急忙道，“醒来后你又看见他啦？”

　　长者摇摇头，面露几分讳意，指着面前的茶道：“当时午休已过，我便打算起来，一伸手竟然摸到了床头放着的一张纸，纸上赫然写着梦中仙人教我的煮茶方子……”

　　“！”瘦高个儿瞬间精神一振，“真是神仙托梦啊？！”

　　长者见了瘦高个儿的反应，不由得为自己的所遇感到自豪，捋着那把黑亮的胡须扬扬头，“你就说这茶可不可喝，喝过后得不得劲吧？”

　　瘦高个儿猛着点头，却又狐疑道：“你可别不是骗我的吧，这‘灵水’真是你教大家熬的？”

　　长者扫兴的瞥他一眼，“你刚来几天当然不知，不信的话随便抓一老伙伴问问他们，这茶方是不是出自我手？”

　　瘦高个儿仍有怀疑，继续挑泥：“那也不能排除是你早在外学好，后为博人眼球才把自己说成是有神缘之人！”

　　两人在桌旁的对话逐渐趋于激烈，不少香客早已好奇，端了茶水，凑着耳朵在一旁悄悄听了许久。

　　突然一名香客“嘁”地一声，站瘦高个儿一边回怼长者道：

　　“民间众多荒诞传说就是你这样的爱慕虚荣者传出来的，你说火神大人给你托梦，教你煮茶神方，那我就不明白了，神缘从来只降有能者，你不惑之年才混到个庙祝，我很好奇你何功何绩，何德何能，便敢说你是那个传扬神谕之人？”

　　此话一出，香客群中随即响起不少追随之声——

　　“说得没错！”
　　“想当神仙想疯了吧！”

　　“就他那样，火神大人会看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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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讽言刺语声浪四起，其中不乏没有见解只单纯跟风看热闹者。

　　连最开始接受长者传授神仙茶方的其余庙祝们也纷纷闻声赶来参与一、二，就想看长者再多说些实情，因为他们探问过许多次，无奈长者却总对关键之物讳莫如深。

　　对那些不友好的声音长者听着倒也还好，面露几分从容不是太着急，他扭头朝瘦高个儿看去，道了一句：“哼，黄口小儿！”

　　随后他看向仍在面前编排自己的众人，突然拔高声调扬言道：“那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究竟有没有说谎！”

　　众人闻声盯向他，或鄙夷，或无感，或期待，却无一列外一下子全都收住了声，就等他拿出真凭实据。

　　只见长者将手伸进怀里，片刻后摸出一张素蓝色微有金光流动的绢帛！

　　长者将其展开，举高了供大家看清楚。

　　众人一瞧便知这是代表了什么，然而只见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却是看了个寂寞。

　　“你不是说是一张纸吗？”瘦高个儿想了想，打算继续挑长者的泥，“这怎么是个无字天书？”

　　说完后，他自己却又是一顿，而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话中稀里糊涂的助攻。

　　果然香客们中便有人接了他的话往下道：“这不会真是个无字天书吧？”

　　“此种绢帛质地倒真是从未见过！”

　　“你看那绢帛里流动的金色光芒像不像神迹显灵？！”

　　最后这人的一句话直接问到了大家的心坎里去，现场顿时一片赞叹，就连刚才一直本着置疑心看热闹态度的那些人此刻都开始有了动容——

　　“即是如此，这上面为何没有字呢？你不是说火神大人将茶方写下来给你了么？那方子呢？字呢？我们怎么一个也没有看到？”

　　“对嘛，既然天书都出来了，还藏着掖着茶方子做什？”

　　“莫非还怕人学去了不成，如此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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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如此类，无不是想看老者最后的真相。不管最后真相是不是证明老者没错，错的是他们，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家抓心挠肝地想要亲眼目睹一次，哪怕只有片息时间的仙神显灵。

　　“真想看呐？”长者忽而深深一笑。
　　“别卖关子了，不然当你招摇撞骗论处！”

　　长者：“……”
　　片刻后终于怼出一句：“黄口小儿！”

　　随后他将绢帛拿近眼前，将其展在左手掌上，嘴里提醒大家道：“变化只在瞬息之间，可要睁大你们的眼睛，看好咯！”
　　闻言，众人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只见长者庙祝右手手指在绢帛上轻轻抚过，就在他的指腹划过绢帛面完全离开的那一刹那——

　　绢帛突然像一瓢清水般一揉，迅速散作涛水浪花样的水流灵精古怪的在空中绕出一串优美的弧度，最后化成水雾散在半空中瞬息一变变成了一段凭空悬浮的灿金文字，字体灵幻通透，流金溢彩，妙不可言。

　　这一刻庙堂之上一片禁默，少顷，才响起小心翼翼倒抽气的声音。

　　大家仰头冲着那灵字看了许久，终于有人壮起胆子开口道：“……神谕，这就是神谕啊……”

　　“……面见神谕如面见神灵！大家快速速参拜！不然就是对神灵不敬！”

　　不知是谁道出一语，瞬间清醒了此刻所有沉浸在那流光溢彩中的梦中人，大家神色一震，纷纷拢袖屈膝“扑通”一声朝那半空中的一段文字跪倒下去，嘴里激动大喊：

　　“火神大人在上，参见火神大人！”

　　声浪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从庙堂大殿一直传到神庙大门口，直惹得神庙周边驻留的王府守卫频频向殿堂的方向望去。

　　午后，日头开始西斜，正是离庙人潮高峰时段，然而今日却久久不见有香客从庙中走出。反倒是稀稀落落又添来不少人。

　　远远望去，原本宽敞明亮的庙殿内此刻人满为患，被人群挤了个水泄不通，香客从殿内直挤到殿外广场。

　　分布各处站岗的王府守卫没有指令皆不敢擅自离岗走动，只得相互对着眼色无声询问靠里边的伙伴，庙殿内此刻正在发生何事，却几乎没去留意此刻从神庙外走进来的一个人。

　　他一路走来，不疾不徐，阳光洒在他身上，雪白的轻衫便越发显得耀白，耀白到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在发光。

　　他右手修长白皙的手指上似乎捏着个什么东西，正隐隐往空气中冒着轻烟，若细细分瓣来的话，顺着烟气还能闻出空气中一股淡淡的奇香。

　　那是他亲手调制的忘引香。

　　五天前在河板桥发生的那一事，让全城上下都对他有了个妖邪的认识，可今日，他不能让他们记得那一晚的事。

　　他要此刻在庙中跪拜灵文的城民们对他的认识回归到空白，就像神庙周边的守卫一样，明明在上次处理小男孩体内沉溺欲念的事件时便与他打过照面，但现在也依旧完全认不出他来。

　　一根忘引，不记嘈杂。
　　一点焰火，心浮气躁——

　　宽阔的广场上，白衣清雅，风神悠然，禾汐目视前方，径直朝庙殿大门走去。

　　神庙大殿内，长者庙祝看着众人对绢帛灵字大势朝拜，不禁生起一股优越与自豪，在所有人都跪倒的大殿之上时，唯独他以传谕者的高傲姿态自处，顶天立地，始终未跪。

　　此刻他轻昂起头，居高临下看着大家，得意道：

　　“这就是火神大人在梦中托予我的灵茶配方，其上所要求的材料并非稀贵之物，去趟药堂都能买来。”说着长者庙祝脸上别有一番意味的笑了笑，“但它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调配出来的。”

　　众人面露崇拜，却无人敢冒昧追问，长者庙祝自然又道：“火神大人教了我一道心法配以此方，煮出的茶才自带灵效。

　　“至于这心法么……”

　　长者欲言又止，诱得人抓心挠肝。

　　殿外的太阳，光芒依旧强盛，甫一抬头，忽然照得他眯了眯眼，眯着的眼神有点恍惚，他以为是他心有所忌意有所趋，才会在这会儿看错了什么。

　　然而在他紧接下来清了清神，再揉了揉眼后才发现他以为看错的那个人并没有看错，且他不仅没有看错，那人还越来越近。

　　像是一道光自殿外石廊下缓缓照耀而来，直晃得他头眼昏花，形似离梦。

　　“！！！”

　　长者庙祝并没迷糊太久，就在禾汐快近门口时，他脑袋突然“嗡”地一声整个人终于醒了过来，紧接着原本欲言又止想对殿内众人继续卖卖关子的话一下子惊飞到了九霄云外。

　　半晌他才压住张大了的嘴巴，抬手指着已然走进殿内，站在人群中的人，颤着声艰难道：

　　“火、火……火神大人？！”

　　火神大人？众人心下一惊，在一瞬间纷纷起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扭头看去，果然见到一个白衣玉容、眉目雅致、温润沉静尤如仙画中走出来的公子——

　　“火神大人？”众人不是太敢确定，复又看回长者庙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伙计？”

　　然而长者庙祝却完全没顾上众人的置疑，人整个一哆嗦，“扑通”一声朝着白衣公子一叩到底，嘴里语无伦次道：

　　“我并非顾意，火……火神大人，请您息怒，大家都想看看大……人的神奇，我……我只展示了绢帛，您教给我的心法，我……我并没有透露，请大人……请大人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