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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小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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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然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沉如水,遥远的记忆隔着千山万水奔赴而来,他以为他把它们都封存好了,原来只要一个信物,他就能轻易回到那个夏日,回到那一天,那棵树下,再次被盯在那里。
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着抖,心脏处传来丝丝缕缕的钝痛。
身体似乎被冻僵了,四肢百骸风雪交加。
像在经历一场白日噩梦。
钟信看谢然定定地看着那小乞丐不说话,以为他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劝道,“少爷,这世上像这样的可怜人太多了,我们尚且无法顾全自己,还是不要管别人的闲事了。”
今日出门一共也就带了十两银子出来,谢然的砚台早就该换了,他们自己的日子都过得这么艰难,哪有余力去帮别人呢。
况且,西市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们不帮,自有别人来帮。
四周喧嚣之声入耳,冰雪半消,谢然缓缓恢复了知觉。
像是没听到钟信的话,他迈步走向路边的女孩。
女孩看见有人朝她走过来,眼神都亮了起来,她恭敬地朝谢然磕了一个头,伶俐地介绍自己,“老爷,您发发善心买了我吧,只要十两银子,我今年已经十一了,什么都会做的,求求您了。”
女孩长得瘦小,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得多。
说完,女孩又朝谢然磕了几个头,额头碰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砰砰的闷响,再一抬头,那额头已然发红了。
“好了,”谢然蹲下身,拦下了女孩的动作,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云,我叫小云,”小云紧紧地盯着谢然看,希望能从他脸上读出他的打算。
但谢然向来是没有情绪的,或者说别人是看不出他的情绪的。
谢然的视线无意间又扫到小云身后的那张席子,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席中人乌黑的发顶,每一根发丝都了无生气。
眼睛似乎被灼痛了,他慌忙起了身,朝身旁的钟信伸出了手。
等了片刻,手里依然空落落的,谢然转头,看到钟信皱成一团的苦瓜脸。
“少爷,您的俸禄本来就不多,每个月光买药就要花不少银子了,给了她我们就不够了,”钟信护着胸前的荷包,极不情愿。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瘦骨嶙峋的女孩,继续说道,“再说,您有我伺候就够了,买了她往哪儿安置啊。”
他们的小院子里一共也只有两间房,住不下别人了。
“况且,”钟信向谢然靠近,压低了声音,“我们就要去王府了,带个小丫头过去不合适吧,万一郡主多想。”
虽说那丫头看着小,但到底是个女子,在这个当口买个女子回府说不得又要惹人闲话,那些个不长眼的人要是瞎说什么,传到叶安宁的耳朵里,不知又要惹出什么事来。
谢然置若罔闻,仿佛没听见钟信说了什么,只沉沉地看着他,将手又往前伸了伸。
钟信无奈败下阵来,只要是谢然想做的事,他肯定是拦不住的。
“呐,”钟信从怀中将荷包取了出来,十两散碎银子翻了出来,不情不愿地交到了谢然手上。
那原本有些重量的荷包,如今轻飘飘的只剩一层皮了。
看来今日是买不成砚台了。
小云见此情景,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刚才她见那公子旁边的随从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又跟那公子嘀嘀咕咕小声说了什么,以为他们不想买她。
但那公子是个心善的,问随从要了银钱,想来是愿意帮她了。
小云的眼神随着谢然的手移动着,眼神热烈又期盼。
有了钱她就可以安葬母亲了,这个公子瞧着一身贵气,又是个心善的,她打定主意以后一定当牛做马地报答他。
谢然将银子递给了小云,说道,“这钱你拿去安葬你母亲,我不需要人伺候,你也不必想着报答我。”
说完,没再看一眼小云的反应,谢然直接转身往回走了。
“公子,”小云起身追了两步,见谢然没回头,只好停下了步子。
钟信楞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小跑了两步追上前面的人。
他怎么想都觉得亏得慌,银子是谢然好不容易赚回来的,就这么随便给了外人,连个响儿都没听到。
“少爷,”钟信摸了摸空空的荷包,有些不大高兴,“这世上苦命的人那么多,您又为何要救她?”
钟信等了片刻不见谢然回答,一时想到当初也是谢然救了他,才有了他的今日,又自顾自地说道,“少爷心善,但凡事还是要先顾自己才行。”
“我没有救她,”谢然突然开口,半垂着眼说道,“往后如何,还要靠她自己。”
路遇即将溺水之人,你扔他一块浮木,能不能靠岸还要靠他自己。
人生漫漫,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天空蓝得像一块染过的布。
两道身影策马飞驰而过,到了岔路口,两人同时勒了马。
陆英穿一身暗红色衣袍,高束马尾,一张英气逼人的脸上写满了朝气,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笑意,他转头说道,“安宁,今日玩儿的很开心,下次我们再一起出去玩儿,好吗?”
马儿打着响鼻,像是在附和他说的话。
叶安宁今日也很开心,城郊的草场开阔极了,策马奔腾的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她感觉自己轻得像一阵风一样,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陆英的话正合她意,叶安宁一口答应了下来,“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陆英扬起了唇角,发丝飞扬,满眼都是笑意。
两人在岔路口告别,各自回家。
到了王府门口,叶安宁下了马,门口的下人立刻过来将马牵了进去。
她迈步往里走,迎面撞见正要出门的叶允承。
“爹爹这是要去哪儿啊?”
叶安宁额头上还有些薄汗,因为一路策马,两颊上有两团红晕。
叶允承一看就知道,她肯定又跟陆英出去跑马了,想到她跟谢然的婚期都定了,于是细心劝道,“下个月就要成婚了,以后少跟陆英那小子出去玩儿,他自个儿没个分寸,你也该提点着点儿他。”
未出阁的时候跟陆英出去玩儿就算了,现在双方都是婚假的年龄了,也该收敛些。
陆英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就算了,但他不想叶安宁也被人指指点点。
“爹爹,陆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跟他玩儿跟谁玩儿啊,”
叶安宁知道叶允承的担心,于是继续说道,“我与陆英清清白白,谁愿说就让谁说去,日后就算我成了婚,也还这么玩儿。”
她嗓音绵软,调子像是撒娇,任谁听了心里都得软上几分。
叶允承突然回忆起了她小时候的模样,穿着粉白的纱裙非要往树上爬,下人劝她那不是女孩子该做的事,她却理直气壮地说,“这么没道理的话是哪个糊涂蛋说的,我想爬树又没有碍着别人,凭什么不可以。”
那脸上的神情简直同现在一模一样。
叶允承失笑,前段时间他看着叶安宁将一件件事计划周全,还以为她一夜之间长大了,现在看来,她还是那个有点脾气的犟小孩。
“好,你高兴就好,”叶允承笑得无奈又宠溺,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随她高兴了。
忽而想到了什么,他又说道,“婚期紧张,你说不用定制嫁衣了,绸缎庄送来了几套成衣,得空了就试试看,有不合适的地方让他们早些改一改。”
前几日他差人拿着叶安宁和谢然的八字找了大师算过,下月二十八号、明年三月初八是最好的日子。
下个月有点太赶,明年又有点太远,婚期定在哪天好像都不合适,最后他找叶安宁商议了一下,两人都觉得还是下个月比较好,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成婚用的东西来得及准备,就是嫁衣来不及赶制了。
叶安宁也不在意这个,于是就让绸缎庄送几套成衣过来挑一挑。
成婚的时间,叶允承也派人通知了谢然,他没什么意见,婚期就这样定了下来。
叶安宁点点头正欲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复又问道,“往谢然那里送了吗?”
男女婚衣都是各自准备的,但以谢然在谢家的处境,必然是没人帮他料理这些事情,他一个男子,肯定不晓得怎么置办这些。
叶允承却是背着手,摇了摇头,状似惆怅地说道,“唉,都说女大不中留啊,还没成亲就这么惦记他了。”
语调中满是老父亲的无奈和怅然。
“父亲,”叶安宁无奈,不就是随便问问婚服送没送么,怎么就成惦记他了。
“当然送了,”叶允承也知道谢然的处境,自然是一并差人送了过去。
谢然这个上门女婿,他还是相当满意的,“等他来了王府,让他来陪我下棋。”
叶安宁顿了一下,犹豫地问道,“你怎么不让哥哥陪你下棋。”
明明叶清淮也的棋艺也不错。
叶允承刚刚还晴空万里的脸,渐渐阴了天,“他的棋艺根本不够看。”
他知道这段时间,叶安宁突然对叶清淮很好,又是送东西又是修整院子,但一码归一码,他对叶清淮就是生不出亲近之心。
“可是....”
“好了,”叶允承将她打断,“快回去试婚服吧。”
叶安宁看着他大步离开,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