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云梦暖》椒泽

29、落定

　　宫宴结束后，不少人来向谢然道喜，谢然一一回礼，依然是一副清冷淡然的模样，仿佛说的不是他的婚事，只是今天的天气。

　　谢然和宋天川并肩往外走去，宋天川回想今日的事情，依然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之前宋天川发现谢然钟情于叶安宁的时候，还在替谢然担心，怎么能攀上郡主这枝高枝，没想到谢然不声不响的，居然已经和郡主情投意合了，如今还得了皇上赐婚。

　　他暗叹道，谢然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还真是蒙声干大事。

　　宋天川用胳膊肘捅了捅谢然，好奇道，“距离郡主退婚也没过去多久，你是怎么说服郡主答应你的？”

　　谢然目不斜视，淡淡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谢初寒，你少来，”宋天川揽过谢然的肩膀，说道，“我们什么关系，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他断定其中必有什么隐情，他实在好奇得紧。

　　从小到大，跟谢然有关的事情他都知道，但现在身边这个突然有了自己的小秘密，那感觉就像，自己养了十几年的一盆绿植，有一天他突然开花了。

　　谢然转头看着他，“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

　　宋天川收回了胳膊，一只手捂着胸口，做出痛苦的表情，“谢初寒你也太无情了，想当年我们同吃同睡，穿一条裤子......”

　　“好了，”谢然恨不得捂住他的嘴，随口说道，“郡主救过我，她不想成婚，我就想了个法子帮她，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宋天川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折进去了，你还说就这么简单，帮她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吗？”

　　他以为谢然和叶安宁是两情相悦，原来一个为报恩，一个为脱困。

　　就算是救命之恩也不用真的以身相许吧，一个入赘的男子，没有地位没有尊严，等着他的可不是什么好日子。

　　谢然转头看他，语气坚定，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但这是我最想用的法子。”

　　那黑沉沉的眸子像是被泉水浸过，清凌凌不含一丝杂质。

　　宋天川微微叹了口气，谢然似乎从小就这样，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说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去做。

　　这毕竟是他的人生，要入赘还是要娶亲，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承受事情结果的人也是他自己，旁人又有什么资格对他指手画脚呢。

　　况且，谢然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会犯傻不会犯蠢。

　　“那我就祝你得偿所愿了。”宋天川不知是该心疼他，还是该为他高兴。

　　两人很快到了宫门口，钟信见着谢然，立马迎了过来，高兴地问道，“少爷，宫宴怎么样？有什么事儿发生吗？”

　　宋天川呵呵笑了两声，看了一眼谢然，示意他好好解释吧，随后上了自家的马车走了。

　　“少爷，宋公子笑什么呢？”钟信不解地问。

　　“他就这样，不用理他，”说罢，谢然迈步就要离开，他没有马车，只能走着回去。

　　这时一个灰衣仆役过来朝谢然说了两句，又指了指另一边的青盖马车。

　　谢然点了点头，朝马车走了过去，钟信跟在他身后。

　　撩开帘子，谢然看到了叶安宁带笑的一张脸，对方正定定地看着他，谢然犹豫了片刻，抬脚上了马车，坐在了叶安宁对面。

　　马车里空间不小，但自谢然上车后，叶安宁就觉着这车厢里好似被填满了，到处都是谢然的气息。

　　谢然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外头传来甩鞭子的声音，马车动了起来，车轮压在石板路上发出一串声响。

　　叶安宁笑着问道，“刚才谢大人在犹豫什么呢？不敢坐我的马车不成？”

　　“郡主以后还是叫我谢然吧，”谢然终于抬了眸子，看着叶安宁说道，“我是在想，郡主要跟我说什么。”

　　“想出来了吗？”叶安宁朝他笑笑。

　　她让车夫告诉谢然，坐她的马车走，她送他回家，但不知谢然想了什么，神色这么凝重。

　　谢然又半垂了眼，盯着车厢里一处木板，想着自己要说的话。

　　“郡主或许会说，我今日所言得罪了皇后娘娘，以后恐怕会招来灾祸，”谢然想了想，继续说道，“或是，可能会在朝堂上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得罪了皇后也就是得罪了镇国公，得罪了崔家，确实是个不小的麻烦。

　　这一瞬间，谢然忽然有些后悔说那些话了，或许应该再斟酌一番，应该还有更稳妥的办法。

　　叶安宁闻言却是朝他笑了笑，“你做的很好，帮了我大忙，皇后原本就看我不顺眼，跟你没关系。”

　　“而且，你怎么光想这些不好的事情，难道你就没想过我是专程来感谢你的吗？”说到末尾一句，叶安宁笑得更明艳动人了。

　　皇后的态度叶安宁早就料到了，就算没有今日之事，她与皇后也是水火不容，既如此，就没有必要委曲求全。

　　委屈从来就求不到全。

　　越退让就越软弱，越软弱就越退让，最终只会一败涂地。

　　微风吹开了叶安宁一侧的帘子，阳光漏进来，撒在她的侧脸上，像是给她镀了一层金光。

　　谢然离她那么近，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的细小绒毛，卷翘的睫毛根根分明，小巧的唇上涂着红色的口脂，饱满又诱人。

　　叶安宁的话谢然听得明白，她说他做得很好，帮了大忙，她的表情那么轻松，像卸下了什么重担。

　　没给她添麻烦就好，谢然想。

　　“在想什么？”叶安宁朝谢然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神定在一处，似在出神。

　　“哦，没给郡主添麻烦就好，”谢然轻咳了一声，转而想到了什么，正色道，“我的师傅师母自小就对我很好，若是方便的话，我想请郡主有空跟我一起去见见他们。”

　　“你师从......？”叶安宁问。

　　“宋方砚，”谢然只提了个名字就不再说了。

　　宋方砚，叶安宁想了想，好像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皇上好像多次因为他上的折子发脾气，说他太清太直，在官场搅得其他人不得安生，后来这人被迫辞官，开起了书院，原来他是谢然的老师。

　　谢然没有提自己的家人，反而提了师傅师娘，想来这两人对他极为重要，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人，是该去见见的。

　　叶安宁点头答应了下来，谢然的神色明显放松了不少。

　　谢府快到了，下车之前，叶安宁对谢然说，“其他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的，你只安心等着就行。”

　　谢然点了点头，下了车，目送叶安宁离开。

　　车轮滚过青石板路，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钟信呆呆地立在谢然旁边，表情十分凝重，他缓缓说道，“少爷，我刚才听见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谢然转身往回走，没理他，刚才在马车上，他听见车夫和钟信聊天，车夫将谢然要入赘的消息告诉了钟信，钟信反复说自己不信，那车夫也是听从里头出来的人说的，自己也不知道消息到底是真是假，让钟信回去自己问谢然。

　　“那车夫说的是真的，”谢然没有回头，语气淡淡的。

　　钟信被这消息炸得愣在当场，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满肚子疑问不知先问哪个好，眼看谢然走远了，他立即追了上去。

　　“少爷，”钟信哭丧着一张脸，“我听说那入赘的男子，就跟府里的下人一般待遇，少爷你何苦......”

　　“难道待在这谢府就好过吗？”谢然转身看着钟信。

　　你只见前路多荆棘，却忘了转身看看背后已是洪水滔天，哪还有退路可言。

　　钟信呆愣了片刻，忽而想到上次谢然差点被谢不凡打死了，还要多亏了郡主让人来救，这谢府于谢然主仆二人而言本就是龙潭虎穴。

　　就算谢然姓谢，他也从不是一个真正的谢家人。

　　半晌，钟信才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去王府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郡主对少爷还不错，王府确实比在这里好。”

　　正说着，谢不凡迎面走了过来，怀里搂着他赎回来的姑娘牡丹。

　　牡丹瞧了一眼谢然，笑得娇媚婉转，一出口却专往人痛处上戳，“哟，这不是二少爷吗，身子可大好了？”

　　自那日之后已过了许久，谢然现在又好好的站在这儿，那日的伤当然早就好了，牡丹这么问自然不是关心谢然，而是要提醒他，跟谢不凡比他什么都不是。

　　谢然没打算回答，迈步离开。

　　谢不凡伸手挡住了谢然的去路，不怀好意的笑着，“牡丹关心你呢，你聋了吗？说不准她以后就是你的大嫂了，你态度放恭敬些，知道了吗？ ”

　　“以后的事未可知，”谢然将谢不凡的手推开，语气中带着寒霜，“我也劝你，对我放尊重些。”

　　“嘿，”谢不凡忽然发现谢然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除了幼时他欺负谢然时，谢然偶尔会反抗外，其他时候谢然都是一副半死不活、随便你如何的样子。

　　现在谢然居然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谢不凡上下打量着谢然，卷起了袖子，恶狠狠地说道，“我看你是欠收拾，让我这个当大哥的好好教教你什么叫长幼有序。”

　　谢然不为所动，钟信上前挡在了谢然面前，一副母鸡护崽的架势。

　　谢然将钟信拉到身后，冷冷对谢不凡说道，“我乃朝廷六品官员，你若对我动手就是殴打朝廷命官，现在这个时辰京兆府刚好空闲，殴打朝廷命官，视情节轻重，按律责打二十到八十大板。”

　　“不知你是想打多少板子的？”谢然脸上毫无惧色，说出去的话像带着刀子。

　　钟信听了谢然的话都快哭出来了。

　　他早就说过，谢然是朝廷命官，该把官架子端起来，不该受他们磋磨。

　　谢不凡知道谢然在户部当差，律法他不懂，但谢然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倒真把他吓住了，京兆府他可不敢去，更不想挨板子。

　　他往后退了两步，放了一句狠话，“今天我还有事儿，就暂时放你一马，”说完就灰溜溜带着牡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