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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爷爷的遗愿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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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子涵为爷爷对自己的这独一份信任,久久不能平静。
郑女士后边又说了什么,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他心里暗暗盘算:先当众口头拒绝,等身边没人了,再偷偷帮爷爷找初恋。
打定主意,心里舒坦很多,只剩伺机而动。
晚上,一大家子人围在长餐桌旁吃饭。
大家都不说话,只偶尔发出餐具碰撞的声音,有些压抑。
以前这种时候,苟子涵最难熬。
但现在他心里怀着要偷偷帮爷爷做事的念头,却有些隐隐地欢喜,反而怡然自得起来。
正吃着,方若熙忽然站起来,对餐厅门那边惊讶地说:
“爸爸,您来了!”
大伙齐齐回头看,老爷子坐在轮椅上,被那个护士小薇推着来到餐桌旁。
他脸上已不见下午忧愁的神色,微微笑着,和蔼可亲对大家说:
“坐!坐!”
“我想啊,和大家一起吃饭的机会不多了……”
苟健连忙让出主座,张罗着让人再拿餐具。
一番忙乱让座,终于安稳下来,重新开始吃饭。
苟老爷子也不吃喝,只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看着大家。
在他这种眼神的沐浴中,每个人压力都很大。
吃了没两口,苟老爷子感慨说:
“真好啊,我苟自强这辈子能有这么多有出息的儿孙,也算没白活……”
别人都做出一副毕恭毕敬、洗耳恭听的样子。
唯有苟子涵,满脸自信的笑容,坦荡荡迎上爷爷期待的目光。
老爷子自然一眼就看到自家笑得跟傻子似的二孙子。
两人目光相接。
老爷子也开心笑起来,对苟子涵点点头,突然说:
“我给你1%金达开的股份,你帮我去找素花好不好?”
此话一出,这桌上的人齐刷刷倒吸一口气。
郑女士激动起来,眼神都恍惚了,恨不得立刻替苟子涵应承下来——
被苟健一个眼刀,硬生生压了下去。
只得转头去看苟子涵,心里巴望着他答应下来。
苟子涵僵住。
他原本早已打定主意要帮爷爷去找初恋——这是一种对爷爷信任的回应。
好像秘密组织接上头,知道彼此是自己人一样。
这里头,有一种隐约、却浩大的安全感和喜悦。
令他兴奋和期待。
而此刻爷爷提出用金达开1%的股权作为好处进行交换……
他忽然有些失落。
想说我不是这样的,但又不知道是哪样的。
觉得有些委屈……
这样那样抓心挠肝的,竟好久没说出一句话来。
苟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已经绷不住。
等了一会儿,拔高声音自我解嘲道:
“嗯嗯,吃饭吃饭。”
说着端起眼前的汤,夸张喝了一口。
大家这才跟着他重新拿起了筷子。
郑女士心里空落落的:
她也知道,苟健肯定不希望苟子涵拿到这1%——
但架不住老爷子非得给呀!
你爹非要给我,还不能收着?
白白损失了!
心里正盘算着,苟老爷子突然笑眯眯对她说:
“佳佳啊,你不是说,你专门跑回老家帮我请神仙治病?”
“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郑女士一个激灵,眼睛迸出火花。
这天晚上12点,郑女士在苟老爷子的病房搭建起一个小小的佛堂。
和家里那个佛堂的不同之处,在于供奉的并不是白狐大仙。
正中间那张红纸上用金字书写:蟒金花大仙。
郑女士沐浴焚香,换上朴素衣饰,跪在香案之前,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祝祷。
苟老爷子也洗澡更衣,半躺在香案旁病床之上,等待郑女士为他施法祛病。
苟子涵百无聊赖站在十步之外,和苟健、方若熙、苟浩然、苟伟轩一起围观。
从小到大,苟子涵不知道看了多少次郑女士神神叨叨摆弄这些东西。
虽然他现在脖子上还戴着玉狐狸,心里还是一丝也不肯相信的。
可能就是因为没上过几天学,他才不断地提醒自己:
书已经读得不多,再搞搞封建迷信,那就愚昧了。
此时此刻,他只想着爷爷身体已经这么差,还要被郑女士这样折腾,实在过意不去。
所有的灯都被关掉,只余香案上两只红烛闪着两点微暗火苗。
不知哪里来的风轻轻掠过,火苗同时向爷爷的方向倾斜。
片刻之后,又重归平静。
这时,郑女士睁开眼睛。
苟子涵以为她要像以往那样焚香了。
不想,她竟掏出了手机……
在苟子涵的迷惑中,郑女士拨通了个视频电话。
她回头看看苟健,把手机连接在一个小投影仪上,墙壁上便出现了一个老太太的脑袋。
这老太太皱巴巴的,没有头发,也没有牙齿,整个嘴都凹了进去,戴着个黄黑花纹图案诡异的头巾。
眼睛明明看着摄像头,却毫无焦距,只显出两个乌黑的洞。
这人苟子涵小时候见过,是郑女士老家远近闻名的出马仙。
也是郑女士多年来一直追随的师父。
老太太显然也早有准备,对黑暗中模糊不清的郑女士点点头,侧过身来,露出她身后的香案。
香案上供着保家仙的牌位,摆着香炉果盘等一应贡品。
那边的烛火比这边要明亮得多,映照出排位上的金字:蟒金花大仙。
老太太颤颤巍巍,点上三炷香,跪拜祈祷,口中念念有词。
郑女士这边同样点上三炷香,也念起含混不清的祷词。
苟子涵耳中两道嘟嘟囔囔的声音渐渐融合在一起……
形成一种又远又近、模模糊糊、又轻灵又沉重的、歌谣一样的复杂效果……
不自觉间,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就这样一唱一和,直到香炉中的香燃尽才停止。
又同时拿出信笺来,笔蘸朱砂,画一些奇怪的符号。
停笔之时,以香案上的烛火引燃信笺,使它落在香案前的聚宝盆中燃烧。
呼吸之间,燃烧产生的烟雾充满了整个病房。
嗅觉灵敏的苟子涵实在忍不住,捂着嘴轻轻咳嗽。
一抬头,发现这些黑烟拧成了他胳膊粗细的绳索一般的东西,在天花板上蠕蠕而行……
不由愣在那里。
旁边苟浩然见他面露惊讶,忙随着他的眼神也往天花板上看,却什么都没看见。
狐疑地扫了苟子涵好几眼。
苟子涵一个恍惚之间,眼前蠕动的黑烟却已消失。
他使劲甩甩头,怀疑自己刚才被烟迷了眼。
这时,那老太太张开干裂的嘴,艰难地、沙哑地、一字一顿地,用含混不清的方言说:
“看、看、面、相……”
郑女士点头,举着一支烛台,来到苟老爷子身前,使他脸上笼上一层淡黄色烛光。
老太太一动不动,好久没有说话。
烛火跳跃之间,苟老爷子睁大了眼,和这老太太对视。
他的脸明明暗暗。
不知是烛火还是,夜晚的缘故,苟子涵觉得他的眼神比白天尖锐了些。
好久,老太太才问:“八字是什么?”
郑女士连忙报上早已准备好的八字。
老太太听过之后,闭上双眼,嘴里念念叨叨,好像在唱一首古老的歌谣,右手五指掐来捻去,不知道在摸些什么。
好一会儿,突然睁眼说:
“老先生身上有鬼呀~”
在场众人均吓了一跳。
这句“老先生身上有鬼呀”,完全是年轻女人的声音,又柔又媚,还是标准的普通话。
老太太把眼凑近摄像头,刚才还像两个黑洞那样的眼眶里,竟转着两只年轻的、活泛的眼球。
这眼球转动之间,眼波粼粼,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媚气和邪性。
这情景唬得苟健方若熙他们一动不敢动。
苟子涵没想到这点小伎俩就能把苟健这种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老江湖骗住……
心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滤镜,变化还挺大的。
郑女士连忙向老太太拜了又拜,虔诚道:
“蟒金花大仙!”
“居士苟自强一生行善积德,想是身体虚弱,有什么孤魂野鬼趁他灵台不够清明时趁虚而入……”
“您看在他年事已高,又一心向善的份上,帮帮他吧!”
老太太两眼翻白,头往上仰,这样持续了差不多有一分多钟,才把头低下来,眼睛恢复成了原本枯槁模样。
接着便提起一支玉杆毛笔,饱蘸朱砂,在一张黄纸上写写画画。
写完一张之后,又写一张,紧接着再写一张……一连写了五张。
接着把五张信笺依次点燃,放入她面前的聚宝盆中。
投影中老太太被烟雾围绕,画面模糊起来。
郑女士紧跟着拿出一沓空白黄表纸,并没有书写,点燃了一张放入聚宝盆中。
待它将要燃尽之时,再加一张……
如此一张又一张,病房中腾起浓浓的烟雾来。
苟子涵快要窒息了。
穿的是T恤,没有袖子捂嘴,左看右看,只好把窗帘拉过来蒙在口鼻上。
心里对苟老爷子说了无数个道歉:
爷爷!您先忍忍!
等我妈折腾完了,我马上帮你找初恋!
就在此时,刚才还目光灼灼的苟老爷子,忽然眼睛一闭,头一低,仿佛失去了知觉……
郑女士显然也没料到此时场景,心里“咯噔”一下。
但她不敢立刻嚷出来。
强装镇定,嘴上说:
“不妨事的,这是莽金花大仙在给老爷子驱鬼。”
见众人听了她的话,虽心有犹豫,但还是驻足观望。
苟子涵握紧拳头,想到早已准备在隔壁的医护人员,还是决定再等一等。
大家焦急地等待着,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也不敢做任何动作。
郑女士死死盯着苟老爷子,双手不自觉痉挛。
聚宝盆中那几张单薄的黄表纸燃烧起来竟没完没了……
腾腾的烟雾弥散开来,使人不禁想到黄昏的火葬场、清明的坟墓、不知道什么朝代的焚字炉……
在这种越来越诡异肃杀的氛围中,烛光恍惚中的苟老爷子,竟真的慢慢睁开了眼:
他整个人都瑟缩起来,面庞扭曲,瞳孔因为恐惧显得又黑又大。
忽然,他看向郑女士,浑身哆嗦起来。
举起一根指头指着她,嘴唇颤抖,老泪纵横,声音沙哑:
“素花……素花是你吗?是你来找我了吗?”
说着挣扎下床,脚下虚浮,一下瘫软在地……
众人都被这场景吓得不敢动弹。
苟老爷子撑着地,似乎是想站起来,却没有成功。
他眼睛红得好像要冒血,不管不顾,用手撑着朝郑女士跪爬过去。
边爬边凄惨地喊着:
“素花……素花!我对不起你啊素花!”
“你要我的命,就拿去吧!”
郑女士吓得呆立原地,既不敢去扶,也不敢逃走。
急忙扭头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显然也没料到会出这种情况,连忙俯身不知在寻找些什么。
这时,苟老爷子已爬到郑女士身前,一把掐住她脚脖子,大喊:
“素花!你带我走吧!”
郑女士吓得大叫一声,一动不敢动,抖如筛糠。
紧关节要之时,墙上投影中的老太太不知从哪里拿了只桃木剑,大喝一声:
“开!”
苟老爷子僵住,眼球一翻,昏倒在地。
好一会儿,大家才缓过神来,一哄而上,七手八脚把老爷子重新抬回床上。
苟子涵大叫:
“医生!医生!张医生!”
……
到天快亮的时候,苟老爷子才重新醒来。
一醒来就哭得眼泪涟涟,情绪激动。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面前的苟健。
死命抓住苟子涵的腋拐,把他拽到身前,呜咽说:
“我看到素花了……她怨恨我!”
“说等了我好多年,一直在等我……”
“帮我找找素花吧!”
苟子涵内心汹涌澎湃。
爷爷哭得眼睛鼻子通红,肩膀一抖一抖,孱弱单薄得不像样子……
和当年那个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把自己背在肩上的中年人完全不同。
显得可怜极了……
此时此刻,他再顾不得苟健的反对和郑女士的警告。
握住苟老爷子伸过来的手,狠狠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