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狐上路找奶奶》叶物

52、番外 杨素花在片石村一

　　杨素花被孙大头从杨家坪接走那天，没有洞房花烛。

　　路太难走，杨素花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孕妇赶路又很不方便。

　　接亲的队伍一刻不停走到晚上，才走到鹰嘴山山脚下。

　　他们在约好的农户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又爬了一整天的山，晚上才到片石村。

　　片石村实在太穷，杨素花又怀着身孕，而且杨家一个送亲的都没有。

　　老孙家不愿意大办，只招待帮着迎亲的乡亲们喝了碗喜酒就算娶了新媳妇进门。

　　杨家只有两间屋子，孙大头和杨素花结婚用了一间，孙大头的爸妈和弟弟便只能在外间临时搭了床将就。

　　山村的夜晚实在是很安静，而石片垒起来的墙也隔绝不了什么声音。

　　孙大头把大脑袋贴在杨素花隆起老高的肚皮上，被她肚里的孩子踢了一脚。

　　灯火如豆，杨素花的眼睛在这微光里明亮又绝望。

　　她用孙大头能听到的最小声音问：

　　“你明知道我就快生了，为什么还愿意娶我？”

　　孙大头从她肚皮上抬起头来，下巴颏卡在她圆圆的肚脐眼上，眼睛比星星还明亮。

　　他说：“前年我下山去畔西县卖皮货，正赶上你们宣传队演出……你就是仙女。”

　　说到这里，他拿手轻轻摩挲着杨素花的肚子，痴迷说：

　　“要是没有他，你怎么可能落到我家里呢？”

　　杨素花这些日子，先是被情人抛弃，又被开除出宣传队，众叛亲离，可说是从云端直跌到泥里，又被踏上一万只脚。

　　自暴自弃嫁到这里，却被人如珠如宝地相待，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忍不住嘤嘤嘤哭了起来。

　　孙大头正要哄她，只听外边“叮叮咣啷”摔盆打碗，孙大头他妈骂道：

　　“丧门星！哭什么哭？带个大肚子结婚，不要脸！”

　　“我们老孙家愿意娶你，就烧高香偷着乐吧，还好意思哭！”

　　“要跟过去，这样的都得沉潭！”

　　杨素花硬生生把眼泪给憋回去了。

　　第二天，好不容易找到单独相处的时候，孙大头抱住杨素花狠狠亲了一番。

　　杨素花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很认真地对他说：

　　“我既然和你结了婚，一定会和你好好过日子。”

　　“你既真心待我，我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

　　”过去的事情已经不能改变，但将来，我们俩在一起一定会越来越好。”

　　“这个孩子，是我的孩子，你要是愿意，他将来也是你的孩子；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只求你给他一口饭吃，长大让他自谋生路去。”

　　孙大头抱住杨素花：

　　“你是我的，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

　　即便得到了孙大头的承诺，杨素花的婚后生活也并不顺心。

　　片石村在高山之上，遍地都是石头，没办法种地，这里的人主要靠打猎和挖药材为生。

　　生产队专门有狩猎小组，男人们编成几个小队，深入山林，合力围捕野兽。

　　他们生产队有曾经一年打到两头熊、十几头狼的光荣战果。

　　打到猎物后，女人们会把兽皮剥下来、肉风干，积累一段时间集中送到山下收购点去，再换成粮食背上山。

　　孙大头就是片石村年轻一代最优秀的猎手。

　　他带领一支七八个人的青年狩猎队，经常一出去就是一个多星期。

　　在他离开家的这段时间，杨素花要独自面对瘸了一条腿的公公、刻薄泼辣的婆婆和偶尔在家沉默不语的小叔子。

　　在婆婆眼里，杨素花就没有不碍眼的地方。

　　在凭劳力挣工分的年代，杨素花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并不是明面儿上的主流审美。

　　尤其在需要劳动力的农村家庭，能干活还是比长得漂亮重要多了。

　　且不说杨素花很快就要生孩子，什么活都干不了。

　　即便她没有怀着孩子，在宣传队呆了好几年的她也不会做片石村这些活。

　　片石村的女人们不会种庄稼，更熟悉养蜜蜂、处理中药材、清理动物皮毛和骨肉。

　　在片石村的人眼里：

　　杨素花带着别人的野种嫁进老孙家，什么活都不能干，还要白白吃饭。

　　过不了多久还得给她伺候月子，养便宜孩子——孙大头可真是冤大头。

　　但同时：

　　片石村又实在是苦寒之地，很少有女人愿意嫁进来。

　　村里的小伙子十有八九都打着光棍，孙大头好歹也讨上了老婆，又是这么漂亮的老婆，颇令人嫉妒。

　　于是这点嫉妒和嫌弃交织起来，片石村的人们对杨素花产生了极大的敌意。

　　原本勾心斗角的村民空前团结起来，孤立了杨素花。

　　孙大头他妈在外边被村妇奚落，回家又看见杨素花的大肚子，觉得自己受了夹板气。

　　孙大头又时常不在家，她便把这些怒气都扔到杨素花脸上，每天摔盆打碗指桑骂槐。

　　闹到后来，家里四个人，她只做三个人的饭，权当杨素花不存在。

　　片石村的粮食都是集体去山下换上来的，每家每户都掐着手指头算，金贵得不得了。

　　孙家的口粮被孙大头他妈锁在柜子里，钥匙挂在她裤腰带上。

　　她不给杨素花饭吃，杨素花真的是一粒苞谷都吃不到。

　　杨素花并不是个性子懦弱的人。

　　刚开始和孙大头他妈吵了几架，发现婆婆变本加厉处处刁难自己，便不去管她，自己摘了挂在灶上头的腊野猪肉煮来吃。

　　这野猪肉是要交到队里一块儿拿去换粮食的，孙大头他妈发现少了之后，抓住杨素花就要和她拼命，拿头咚咚往她肚子上撞。

　　这一撞，杨素花动了胎气，抱着肚子大叫起来……

　　这孩子生得十分艰难。

　　因为早产，什么都没有准备，临时请了村里生过孩子的女人做帮手。

　　杨素花这边惨叫着，孙大头他娘还在外边叫骂，诅咒她和孩子都去死。

　　这一生就生了一天一夜，终于生下个瘦小的男孩来。

　　帮忙的女人都回家去了，小小的婴儿放在杨素花枕边，她迷迷糊糊昏昏沉沉，恍惚间觉得身边来了人。

　　睁开眼，就发现孙大头他妈抓了婴儿在手上，正要离开。

　　杨素花一眼看见婆婆那种淬了毒的眼神，瞬间反应过来：

　　她要弄死他！

　　刚刚生完孩子的杨素花拼尽全力支撑起身子，想去抓她婆婆，却“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杨素花没有放弃，顺势抱住婆婆的腿，用全身力气死死拖住她。

　　孙大头他妈好不容易挣脱出一条腿来，拿脚狠踹杨素花的下身，迫使她放手。

　　杨素花疼得眼前一黑一黑，还是死死攥着婆婆的脚脖子，指甲都抠进了她的肉里。

　　哭着求她：

　　“妈，您行行好饶了他吧！他只是个孩子……他好歹是条命呀！”

　　孙大头他妈拎着婴儿的脚脖子，指着地上杨素花骂道：

　　“你也知道这是条命，这都是你作的孽！”

　　说着一脚踹她头上。

　　杨素花脑袋“嗡”了一声，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住，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使劲咬在婆婆小腿肚子上。

　　孙大头他妈惨叫一声，当场就要把孩子摔死——

　　就在这时候，出去打猎好几天的孙大头回来，从他妈手里夺下了孩子。

　　杨素花看到孩子安全，终于允许自己失去了意识。

　　孙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家庭战争。

　　很快，孙大头带着杨素花离开父母，在村子边缘又盖起一间小石屋。

　　杨素花得到了几年安生日子。

　　一晃，孙石头就要四岁了，已经能光着屁股和村里的小孩子跑出去疯玩。

　　杨素花和孙大头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此时已到了1980年，自由经济迅速发展。

　　皮毛和肉卖给收购点已经不是唯一选择，时不时就会有些皮货贩子上山，直接向猎户收购。

　　孙大头是片石村最棒的猎人，杨素花也学会了片石村女人们的各种手艺，他们的房子也从一间扩建到三间。

　　现在村里人提起孙大头家，都带着艳羡的语气。

　　杨素花生孙石头的时候身体受了挺大损伤，这一养就养了三年多。

　　现在她觉得恢复得不错，和孙大头商量好来年再要个孩子。

　　九月底，孙大头和往常一样带着十几个人进山打猎，一去就十多天。

　　到了原本该回来的日子，其他人都回来了，唯有孙大头不见踪迹。

　　回来的人说，他们走着走着就和孙大头走散了，再找就没找着，想着他兴许提前回来了，结果回来也没看见人。

　　村里所有男人都进山找孙大头，找了几次，没有什么结果。

　　大家心里都清楚：

　　这种情况，孙大头多半是死在山里了。

　　杨素花不肯放弃，央求村长再去找找。

　　村长看她可怜，带着为数不多几个愿意再去的人再次进山。

　　杨素花在家里焦急地等待，一会儿绝望，一会儿又告诉自己，只要没见到尸体就有希望。

　　就在这时，孙大头他爸他妈带着孙锄头一起上门了。

　　孙大头他爸开门见山说出一番话来，把杨素花气得浑身哆嗦。

　　他说，孙大头进山这么多天都找不着，肯定是已经死了。

　　现在杨素花就是老孙家的寡妇，既然哥哥死了，那就得嫁给弟弟，帮老孙家延续香火。

　　杨素花一缓过来，拎着扫帚就要打孙大头他爸。

　　孙锄头伸手就把扫帚给夺了，往身后一扔，对杨素花说：

　　“嫂子，我再叫你一声嫂子，下回你就是我媳妇了。”

　　“你是准备在这边和我结婚还是到那边和我过？”

　　“我觉得咱们还是在老房住比较好，爸妈年纪大了，方便伺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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