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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青舟 ...

  •   人死后会去向何方?

      意识沉入最黑之黑,在什么都没有的寂静之中,“祂”睁开了眼睛。

      平日里,祂都在沉睡,在沉睡的间隙里,祂会偶尔从身上扯下一块,往万千世界的方向随手丢掷出去。也许是下一瞬,也许是很久之后,那一块灵魂又回到这里,融入祂的身体。

      灵魂块带来的记忆很丰富,有的时候祂没多久就死于乱世,有的时候也能站到最高处,对祂而言并无多大的不同。

      只是随手翻阅间,祂的“目光”忽然停在半空,停滞住了。

      阮。。。宣?

      黑暗之中传来淅淅索索的一阵声音,好像是某种触枝相互摩挲,游弋。有新的触枝在顷刻间飞速地消亡和生长——祂从没有这么活跃过。

      阮宣,阮宣。

      祂低声地“念”着。

      属于“棠东湖”的记忆在祂眼前一遍又一遍地展开,奴隶,草原,君主。直到尾声。

      黑暗里,无数瞳孔倒映出红衣人的倒影。

      “。。。你想跟来就跟来吧。”

      ——他不是这么说了吗?

      就像是屋内的人向屋外的鬼发出邀请,于是鬼跨过界限,激起凶性,将屋中的人吞吃下肚。

      祂也是如此。

      比“棠东湖”更进一步。棠东湖看不清的东西,祂一览无余。

      ——包括“阮宣”身上的那个小东西。

      “正在搜寻下一个世界。。。”

      一个小小的光团漂浮在阮先生眼前。

      忽然,系统的光晕明灭了一瞬间,像是受到了什么干扰,又马上稳定下来,机械的声音平稳继续:

      “已定位目标世界。”

      阮先生暗暗记下它此刻异样,面上却毫无波澜,点头道。

      “好,走吧。”

      光团应声扩大为一扇光门。

      阮先生顺势走了进去,走入门内的一瞬间,他看见了一刹那黑色的影子,蹭过他的脚腕,也投入到光门之内。

      。。。咦?

      。。。 。。。

      “嚓。”

      先是一声细微轻巧的破空声,然后是人骨碎裂的声音,最后是喉咙底下发出的最后一声极为短促的悲鸣。

      不见血,不见疤,干净利落。

      有人轻巧巧叹息一声,修长白皙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绕上软骨鞭子的末梢。

      “有意思。”

      说着“有意思”,他的眼底却毫无兴味,眼瞳暗绿,如同鬼火。

      他的声音明明是细细的,柔柔的,拉长一点虚虚尾音,却好像一把阴森森的薄刀,顺着人的脊骨往下切进去,沁得人心里冰凉。

      “。。还有一个。”

      他的眼瞳转动,不像人,像某种冷血的动物,移向房间角落里的衣箱。那衣箱很小,只够幼小的孩童藏身。

      孩童和刚才死去的那人有什么区别呢?

      ——孩童的骨头更脆。

      月白色的扶风扬起一点弧度,如同一片干净的云那样飘荡过地面。他施施然跨出房门。

      “督主。”

      身旁有人恭敬地叫他,低下头来说道:

      “查完了,一个不剩。”

      连绨笑了笑,摸了摸腰间的软鞭,那鞭子透出古怪的色泽,有些像是蛇的鳞片。

      “那就回吧。”

      他轻声细语地命令道,脸上笑意如同一张古怪的面具,却遮不住面具下边的森寒阴冷。

      。。。。 。。。

      “李府上下四十多口,一夜之间全没了。”

      “哎,虽说是奉旨办事,可这样行事,未免也太伤天和。”

      “我看东厂那帮人不过是。。。”

      “哎,哎,噤声。”

      翰林院,修古馆。

      这里的人平常只是干点修古籍抄古籍的活,离真正的权力还远得很,可是一群文官整日里凑在一起,便少不了议论些时事政治。

      论到一半,坐在门口的编修远远瞄到一个身影掀了门帘向他们厢房走来,连忙制止了房内的闲谈。

      无他,传言那人从东厂的马车上下来过。自然,谁也没有证据,可是无论什么人,和东厂沾了边,就需要警惕远离,这已成了百官的共识。

      在忽然的安静中,那身影毫无所觉地进了门。身穿青色官袍,手里抱着几本古书。

      “阮编修。”

      王编撰主动起身,接过他手里的书放在案上,很客气地问:

      “这些都已补查完了?”

      阮青舟向上官行礼,微微低头,语气不卑不亢地答道:

      “是,都在这里了。”

      “好。”

      王编撰点点头。

      “你办的一向牢靠,去吧。”

      他这句话本意是夸赞,落到旁人耳朵里,却多出几分他意——若不是做了七年的七品编修,怎么会如此牢靠?

      旁边坐着的官员眼里不由得闪过一丝奚落不屑的笑意。

      在大周,正常官员科举入翰林院,即使是分到了修古馆的,也很少升得这么慢,这阮清河自从当了官后总共只升了半阶,如今还只是一个七品的编修,在编修位置上一坐坐了七年。

      他朝中无半点人脉,又不经营,又不投靠势力,只做分内之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本来念他这么多年没出过差错,想着往上提一提,又传出他从那阉党的马车下来的传言,提升就更加无望了。

      尤其他本是少年中举,沦落到这样地步,更让人心生些装模作样的惋惜。

      阮青舟应是,不知是他天生豁达还是心大,脸上照旧是一派平和轻松之色。

      他模样周正,眉毛平而浓,这眉本该显得他直钝,眉毛下边,却生了双天生含水的温婉笑眼,两相结合,既不显得妩媚也不过分木讷,从眉眼里点出些江南水乡的灵。

      相由心生。

      实话说,王编撰并不相信他与东厂会有什么私下联系,退一万步来说,要是真的有,他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不升迁?这样简单的道理,也不只他一个人懂。

      只是事情往往并不按道理进行,许多事也轮不到讲道理的人决定,他只好藏住心下惋惜,做好自己的事罢了。

      好在这阮青舟好似安于现状,并无怨怼之意,倒也算是一种不错的心态。

      王编撰摇摇头,并未继续想下去,很快就把心思放在了自己手头的事情上。

      另一边,既然今天的事做完了,阮青舟就挂了牌子,提前放了值。

      ——世间最痛快的事,莫过于提前放班。

      往官袍外套上件天青外衣,走出翰林院,他的脚步都轻快不少。

      想想吧,比起上一世无边无际没有界限的加班生涯,这样准时甚至提前“下班”的日子简直让人再满意不过。

      他升迁那么慢,除了客观原因外,也有故意的成分。如今,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做着个清得不能再清的闲差,没有压力,身体状况也比上辈子好得多。再说了,万人之上都当过了,权力欲也没有那么大,倒不如说反而是变小了。

      这样想着,阮青舟慢慢往家里走去,他租住的地方在两条街之外,路上还能买点零食。

      “王老板,来个饼子。”

      “好咧,阮大人提前放值啊。”

      “是呀。”

      葱香的脆饼子夹着肉末,为了不弄脏手包着两层油纸,咬一口满嘴生香,别有一番滋味。

      阮青舟拿在手里边走边吃,因为披着外衣,也不怕把官服弄脏了。官帽和一些杂物都在离开翰林院的时候收进背后的小箱匣里,他此刻一身天青外袍,扎着同色发带,捧着个饼子在大街上啃,谁也看不出来这人是个翰林院里的官员。

      ——正是所谓“自得其乐”。

      慢慢走着,咕噜噜车轮声近了,身边不知何时跟上来一辆黑色马车,到他身旁时,速度刻意放慢了,明显就是为了他来的。

      ?

      阮青舟嚼着嘴里的饼子转过头去,正好,车厢的帘子拉开了。

      帘子后面露出一张比他白上一个色号的脸,细长眼睛微弯着,少有地透出亲近笑意。

      “青舟。”

      连绨?

      。。。这家伙以前找他还遮遮掩掩的,自从上次让人看见他下了他的马车,就越来越不遮掩了。

      阮青舟不停脚步,也不加快,照样是慢悠悠的步子,朝前走去。

      他边走边把嘴里那口饼子咽下去,朝连绨温吞地笑了笑。他笑起来时,灵秀的眉眼更加夺目。

      看得连绨心底一动,又听见他问:

      “是啊,连兄顺路?”

      连绨一开始是要他叫“绨兄”的,更亲近些,可是他听起来有些怪,就称“连兄”。

      连绨的眼睛里波光跃动,直直地瞧着他,瞧了一会,终于轻轻地说:

      “顺路。”

      落下个温温尾音。

      “好。”

      阮青舟停了步子,把最后一口饼吃了,那黑色马车的车夫一副混在人群里看不出的寻常样貌,恭恭敬敬给他摆了车凳。他就也上了车,大大方方的,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需要遮掩的地方。

      这车外黑得平平无奇,车里另有一番天地,座位上铺着的毛皮,坐垫,丝绸的内帘,无一不是上好的材料。

      车内位置却不大,他挨着连绨坐下,把自己身后的小箱子放在腿上,像连绨拱了拱手,低笑道。

      “那就多谢连兄了。”

      “你我之间,谢什么?”

      连绨柔声答了,他的声音本就很有特色,说到最后几个字,上扬一些做反问语气,好听的同时,又显示出一种带有危险的魔性。

      阮青舟却显得很自在,听到他的话,不由得失笑。

      “好,我知道了。”

      他的话越是自在,连绨的眼睛就越是亮。

      ——阮青舟和连绨初遇,是在八年前进京赶考的路上,连绨当时因为任务所需隐藏了身份,两人年纪相仿,他以为对面也是位举子,二人就交了朋友。

      后来他考中科举,再遇旧友,这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最奇怪的是,在这样的身份差距之下,两人的友谊竟然继续了下去,延续至今。

      “对了。”

      阮青舟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自己的箱匣,从中翻出一样东西。

      “给。”

      连绨接过来,很惊喜似的低叫了一声。

      “呀,这是我的笛子?”

      “我试着修好了。”

      阮青舟因为他的反应而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笑,接着说道:

      “我猜,这应当是你重要的人送给你的?”

      他那样坦荡,眼神里充满对他的祝福,毫无不悦之意,连绨的愉快便在他的坦荡下减少了。

      他的脸上顺势故意露出了落寞的神情:

      “青舟,你应当知道,没有人会喜欢我这样的人的。”

      阮青舟问的是“重要的人”,他却故意曲解成“喜欢的人”,其中的感情七分假,三分真,他低下头来,柔着声音,等待自己的”朋友”来安慰、鼓励自己。

      阮青舟这一回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拿出朋友的豪情来安慰他。

      在咕噜噜的车轮行进中,连绨那颗本来幸福地飘忽在空中的心也就一点点落了下去。

      然而,他那双低敛下去的眼睛里的光芒不但没有暗下去,反而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在他耐心地等待中,阮青舟开了口。

      “连兄。”

      似乎是在筹措词句,他想了一想,这才继续地说下去:

      “我这个人比较笨,有一些事我也看不出来,或者我会猜错,如果我冒犯了你,希望你不要生气,好么?”

      连绨自然答应下来,然后他就听见阮青舟慢吞吞地说:

      “连兄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宫里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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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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