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春末之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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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悦来客栈。
“哎李爷，给您留着包间呢，您往里请。”小伙计把白巾往肩膀上一搭，弯腰把上一个客人送了进去，抬起头，一辆马车渐渐行过来。
伙计眼力好，看出这马车外表低调，实则价格不菲，连忙迎上前去。
走了几步，倒吃了一惊。
那拉车的马，比平常拉车的马不知高出多少，眼神神异，肌肉精实，硕大的马蹄怕是能轻易踩死人，可是竟然背上套着车辕，做了拉车的马，不知是哪家公子这么暴殄天物。
这马好似也心有不满，马蹄在地面上刨了刨，打了老大一个响鼻。让小伙计忍不住退了一步，那拉车的车夫警告似的扯了扯马绳。
再看那车夫，也是好高大的一个汉子，面目并不像中原人。江南繁华，悦来客栈又地处要道，胡人，白皮肤的蛮夷，甚至昆仑奴，小伙计都见过，他不觉得这人长得多么奇怪，只是暗道这车夫长得就不像良家子，脸上还都是疤，面目桀骜，周身气势唬人得很。
有这样的马，这样的车夫，这马车里的人肯定是非富即贵了，伙计心里暗喜，等那车停稳了，不远不近地问: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伙计一边问，一边心里琢磨着车里该是个什么人。他话本看得多，心里胡乱猜测了一番，心里一会儿是独创江湖的小公子，一会儿是飒爽艳丽的女侠客。
那车夫利落下车，身躯落地，竟没有什么声音。随后车帘一分，先露出只白皙的手来，一看便是从没有沾过阳春水的手，细白柔软的皮肉在太阳底下几乎发出光来。
可惜，明显是一双男人的手。
小伙计心里暗自可惜，看那帘子一晃，站出个大概三四十岁的成熟男子，穿着青色衣裳，头戴玉冠，没有多余的饰物，周身气势贵不可言，脸上一派笑眯好说话模样，却比县太爷更有气场。
那车夫也奇怪，本来下了车，应该给自家主人搬车凳了，他却不去动。
是了，他听说京城有些贵人喜欢用人做凳，该不会这位也是?
正想着，看那车夫几步上前，没有弯腰的意思，简单伸出结实的双臂，如同抱小童一般把那贵人抱了下来，等他站稳了，还低头帮忙抚平了他的衣褶，娴熟地不知做了多少遍。
这，这看来不是普通车夫，是亲近的侍人?这贵人还，还真是不拘一格。
小伙计正惊奇想着，听见贵人开口:
“住店。”
这贵客的声音不大，还有些虚浮，好像身体不怎么好。心里想着事，也不耽误面上，他连忙道:
“哎，好，您请进——”
这住客栈的两位，自然是离京的两位。那日阮宣溜出宫里，轻装简行，几乎什么也没有带，与棠东湖在京郊汇合。
出了京城，一路向南。
他们两人，一个是困于皇城，一个是长年驻守西疆，虽然是位高权重，但是两个人都没有见过多少大庆风光，此番路上四处游赏，一路走一路停，到了江南时，已经是春末了。
往房内放了行李，阮宣打开窗户，窗外正是一片湖光落花美景，也不负他要这一间最好的上房。
说起来。。。
“东湖，我们还剩多少钱?”
棠东湖正在四处打量着房间，闻言眉头一挑，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揭开一看，只剩下两片金叶子还有几两零散碎银。
啊，用这么快?
阮宣还真的没想到。
他记得出宫的时候带了十几片，这金叶子在外面应当值不少钱，怎就剩下这点了?
其实倒也不奇怪，这两人出来的时候几乎什么也没有带，棠东湖带了马，马车是后来买的，路上换洗的衣服也是后来买的，一路上吃喝住行，虽远说不上奢靡，也可以说一句精细，还要算上时不时去些好景色处玩赏，那一包金叶子能用到现在还剩下，已经算是不易了。
两人平日里统筹大局，如今一个是一朝放松，一个是本就不在意，今日里，倒是第一次终于体会到缺钱是什么感受。
“那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阮宣自己都觉得有趣，看了看自己上下，又稍有兴致地围着棠东湖转了一圈，似乎是在思量他们二人能去干点什么。
正兴致勃勃间，有小伙计上来送菜，不是他们自家的菜，是外边南湖酒楼有名气的几样小菜，那小伙计简单布了布菜，听见阮宣问:
“小兄弟，我们是从北边来的，想问一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可以看?”
那小伙计明显不是被人第一次这么问，流利地回答道:
“爷，我们这儿景色好的地方，春晓湖，空明山，自是不必说，后天还有一桩热闹，江南最大的富商王老爷要嫁女儿，比武招亲，您要是方便，想寻个趣，也可以去看看，最近呀，来了好些江湖人呢。”
“这江南富商怎么和江湖人有关系呢?”
“您有所不知，那王老爷取的娘子，当年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可惜后来嫁人了，就此隐退江湖了，她如今放出话去，谁成了她的姑爷，她就把家传的武功秘籍相授。”
“原来是这样，多谢小二哥。”
“不敢不敢。”
那小伙计说了一番话，得了些赏钱，开开心心下楼去了。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热闹，那怎么能不去呢？”
阮宣坐下来，吃了一筷子菜，高兴道。
棠东湖闷不作声，给他夹了个丸子。
“东湖，怎么？”
阮宣推推他的胳膊，棠的手极稳，夹筷子丝毫不受影响。
“好，去。”
棠东湖简短道。有时候，明明是不必要开口，心有灵犀的事，阮宣偏要问他，要他说出话来，这才满意，仿佛乐在其中。他便也等着他的追问，表露出一点不耐烦和无奈，再如他所愿，见他脸上自得的笑。
“那我们明日就去赚钱——东湖，你准备去做什么?”他问。
这么大的人了，诡谲谋算里淌过好几遭，竟还留了点天真模样。
棠东湖又给他夹一筷子菜，随口胡说道:
“卖碳。”
“不成，这都快夏天了。”
“哦。”
“我一路上作过几首诗，不如去卖诗?”
“好。”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两人把饭吃了，碗筷收到小伙计带来的食盒里，放在门外，自会有人收。
阮宣吃了饭净了口，去行李里搜罗自己那几首诗。一边看一边得意。
“丞相夸过我的诗。”丞相是当年科举的状元。
棠东湖不辨诗文好坏，便不出声。听他选几句念了念，只觉得声音好听得紧。忽然问:
“那一句呢?”
阮宣一愣，又马上反应过来。笑道:
“那一句不是我作的。”
棠东湖皱眉。看他低头摩挲纸页，似乎出神了一会，才慢慢道:
“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的一位诗人写的。”
说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久远的怀念，并不悲伤，却也形成一种独他一人的氛围，好像他还在这里，心里却存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他永远无法了解的世界。
沉默的时间好像有些久了，棠东湖不喜欢这种安静，他盯着阮宣，等着他，直到阮宣慢慢抬起头来，眼睛里印照出他的影子。
“我喜欢这句诗。”
阮宣在透亮的月光下微笑起来。
远处的湖水传来隐隐的波涛声，窗棂外摇曳着最后的春花。
喜欢。
他听见他这么说了。
风起了，花也颤动，星也颤动。
棠东湖的胆子终于给他养大到了这般地步，阮宣温和的面容上泛起一丝红晕，眼睛是那样亮，那样透彻，带着纵容和好奇，看他要做什么。
棠东湖的心抖动起来，手却很稳很慢，很细致。阮宣的笑声又出现在他耳边，散漫的，温和的，黑发蹭着他的下巴和肩胛。
棠东湖想叫他，不想喊陛下，不想喊主子，半晌，低声道:
“宣晴。”
那是阮宣登基前的名字。
回应他的是一声笑叹。
阮宣扯着他的头发，眼角边晕开纹路。
“坏东西。”
他说。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春末之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