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绊》彧之羽

8、第 8 章

　　休息时间过半，选择爬山的新生们基本上都已抵达山顶。
　　从差点摔下去那一刻到终点这段距离，二人几乎是默认一起上来的，前后也没差几步，叶离为避免出了危险再被程淮景出手相救，一直足够小心，和他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迈上最后一步，叶离站直身体。她拢起散乱下来的头发，重新用发圈绑住，耳边和鬓角留有几撮碎发，给此时的她增添一股呆萌感，相较平时极大的反差引得程淮景的视线几乎黏在她身上。

　　叶离站在山顶上，阳光高照，微风习习，好似抬手就能触碰到云朵，视野宽阔，整个京市尽收眼底，这体验她十八年来从未有过。
　　压抑了几个月的痛苦情绪，突然有种亟待爆发之势，若此时不是在拉练，周围没有这么多新生同学，斜后方不远处更没有程淮景，她一定会喊出来，甚至大哭一场。

　　然而，一览众山小的视觉体验，带给她更多的，是对人生未来的希望，她真正明白了海阔天空的力量，心胸都跟着豁达起来。
　　对于这种斜度的陡坡，下山的难度比上山要更高一些，叶离没有抗拒程淮景的随同。
　　下至一半时，男生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叶离自顾自往下走，没想太多，直到程淮景接通电话，叫了声“姐”，叶离的耳朵不由支棱起来，顿住脚步呼吸凝滞了一瞬。

　　程淮景余光瞥见女孩不太正常的反应，捂着电话，问她：“怎么了？”
　　叶离眼神闪烁，摇摇头：“没事。”
　　程淮景没再看她，一边专注于下山的道路，一边跟程淮凌通话，语气是少见的柔和。
　　“你治疗得怎么样？好些了吗？”
　　“你那边是半夜，这么晚了，还是睡不着？”
　　“要回国了？哪趟航班？我去接你。”
　　“军训结束了，你该来办理入学登记了姐。”
　　“好，你好好休息，明天见。”

　　电话挂断，叶离仍感觉男生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放，她极敏感地抓住了其中几个关键词。
　　治疗，睡不着，回国，该来办理入学登记......
　　一团疑问盘旋于脑海，叶离一时没忍住，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问出口：“你还有个姐姐？”
　　“对，双胞胎姐姐。”程淮景回答。

　　叶离又问，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她，怎么了？生病了？”
　　程淮景点头，对叶离的好奇并不感到奇怪，简单给出解释：“差不多三个月前吧，遇到一场火灾和爆炸差点丧命，被救下了，皮肤烧伤，还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失眠多梦。”

　　“而且，救她的消防员叔叔牺牲了，我姐她，一直很过意不去。”
　　叶离心脏像被电击了一下，很疼，过后麻麻的，痛感久久未散。

　　那个漂亮的，很有教养的女孩子，竟也那么难过。原来，被救的人，也并不能做到完全心安理得地过完之后的日子。
　　叶离思绪被拉扯来去，她不想让程淮景发现自己的异样，只低头默默朝前走着。
　　男生说起姐姐，又没忍住跟叶离分享更多。

　　“对了，我姐跟咱们同届，也来咱们学校读书。”
　　话音刚落，只听叶离“啊”了一声，她右脚被树枝绊了一下，不想再被程淮景调侃体质问题，她朝前快走两步稳住身型，同时避免了和男生的肢体接触。
　　近几天大脑里紧绷的一根弦被什么东西大力弹了弹，振动频率有些高，差点断掉。

　　她不禁想起自己宿舍那个空床位，叹了口气。
　　新生拉练的队伍在晚上六点多步行回到学校，叶离撑着快断掉的双腿，勉强去食堂吃了口饭，才终于可以回宿舍休息。
　　累了一天的身体，似被抽筋剥骨，推开宿舍门，叶离甚至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上铺都没力气爬，直接瘫进椅子里，趴桌上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将近闭灯时间，她浑身酸软无力，随便冲了一澡，终于上床躺下，睡了很久以来难得无梦的好觉。
　　次日休息一天，下午的时候，叶离将一周以来换下的几件脏衣服拿出来洗，迷彩服，鞋子帽子，以及新生报道那天被她换下去塞进衣柜底下的裤子。
　　掏兜时，她摸到一张硬硬的卡片，一个不太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触感这厚度，应该是身份证没错了，可转念一想，开班会前，她不是怕丢从资料袋里拿出去放钱包里了吗？怎么回事？
　　叶离心道不对劲，掏出一看，登时瞳孔放大，震惊到差点叫出声来。这卡片竟然是那天离开报道处时，被后边同学提醒差点忘拿的，程淮景的身份证。

　　身份证正面第一行，程淮景三个字赫然在上，叶离不禁又被右侧男生端正的证件照片吸引了去。
　　都说长得好看的人，怎么拍都好看，程淮景就属于这类人，大部分人都能拍丑的证件照，他拍出来依然眉目清秀，五官俊逸。
　　再看男生的出生日期，跟她同年，但比她大了六个多月。

　　叶离不再看身份证，整个人依然被不可置信的情绪笼罩。
　　她居然，居然拿上了程淮景的身份证，这也，太离谱了。
　　回想起来，他们当时桌子是挨着的，身份证在她桌面偏中间的位置，她在被提醒忘拿后才以为那是她的。
　　可它怎么就到自己桌子上来了呢？

　　印象中她拿的时候，那人正低头填资料啊，难道是意外蹭过来的？或拿其他东西的时候掉到桌子上的？桌面东西太多，翻找时无意间推过来的？
　　可能性太多，这时细想当时的细节已经没有意义，结果就是自己拿错了人家的身份证，这么重要的东西，也不知道这几天程淮景用没用。

　　看昨天爬山时他那样子，估计也没想到丢了的身份证被她捡到了，还是说他根本就没发现自己的身份证丢了。
　　叶离晃晃脑袋，不再胡思乱想，只想赶紧把这身份证还给程淮景。
　　昨天他俩之间少有的和谐相处仿佛只是一场梦境，她也不得不承认，和程淮景在一起时，她总会被带偏，走向一段摆脱不了暧昧的关系里，只因那人太过优秀，光芒万丈。

　　男生与生俱来的磁场强度极大，会引她身心都被吸进去，无法自拔。
　　那个结果于她而言，是极其残酷的。
　　不该做的梦，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该被抹杀掉，不能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所以，她依然要遵从自己内心，对程淮景，能躲就躲，躲不过就还冷漠以待，甚至当没看见当透明人，毕竟除了昨天山上的相处之外，其他时候她面对他，都被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紧紧缠绕。

　　这种感觉，源自那场事故，她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一句两句就能掰扯得清的。
　　因为无意犯下的巨大过错，她不想同程淮景面对面相处，这会让她从内心深处，就把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毕竟让他姐置身于危险之中，还收了人家的补偿钱款，那之后一次在家，听母亲和奶奶说过，竟足足有一百二十万之多。

　　可父亲牺牲，生命无价，她被家人记恨排斥，对程家姐弟又总有一丝恨意掺杂在愧疚自卑当中，矛盾情绪将她裹挟，实在做不到把程淮景当成完全没任何干系的陌生人。
　　索性，这次还完程淮景身份证，往后的关系瞥得越清越好，就像两条直线，相交过后，等待他们的，就该是再无交集。
　　扔下裤子，叶离拿上身份证，直接出了门，一边走一边想，该怎么找到程淮景。

　　今天全校新生都休息一天，她只知道程淮景在传播学二班，其他一概不知，但教学楼里是肯定找不到的。
　　叶离又跑到男生宿舍楼区，去问了宿管大爷，被告知在三号楼，可在不在宿舍就不知道了。
　　面对全是男生的宿舍大院，叶离是进退两难，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刚开学没几天，就因为拿错身份证满男生宿舍区去找程淮景，想想都觉得滑稽。

　　不敢直接进去，就在大门口等着，看有没有熟悉的人出来可以拦住问问。
　　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程淮景他们班一个有点面熟的男生，结果被告知程淮景今天全天不在学校。
　　叶离才想起来，昨天程淮景说过，今天好像要去接他姐，女孩无耐点点头，回了宿舍。
　　次日一大早，叶离拿着第一节课需要用的课本等学习用具，和谢芸芸相跟出门，临走前，没忘将身份证塞进裤兜里。

　　大学课堂上学生们座位随便坐，叶离和谢芸芸还像上次班会一样，挨着坐在教室中间位置，叶离右边依然空着一个座位，碍于顶级美女气质冷冷淡淡的，目前同班里还没有男生敢过去搭讪，更没有人敢直接去当人家同桌，毕竟空座位那么多，叶离又是新晋校花，谁知道学校里有没有男朋友或者追求者之类的，前天还见她和校草肩并肩爬山呢，一般人有目的性地坐过去，后果怎样可不好说，没人愿意冒险。
　　一小部分进班的男生们盯着那个空座位，跃跃欲试，可还没等他们下定决心，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径直朝教室中间那排过道走去，一屁股坐在了叶离右边。

　　上课铃响，几分钟后，教育通论秦老师让学生们打开课本，叶离翻书瞬间不慎将一根碳素笔掉落，她弯下腰捡起，尽量避免碰到旁边的林亦航。
　　然而裤兜太浅，弯腰时，兜里的硬质卡片又滑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这时叶离已经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再弯腰，一旁的林亦航已经先一步低下头去，长臂一伸，轻松捡起身份证。

　　由于正面朝上，他就算没有想看的心思，眼神太好也不得不看了，是一张男生的身份证。
　　而这男生，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无论做什么，都能比他先一步的程淮景。
　　林亦航“啧”了一声，直起上半身，没有第一时间还给叶离，而是自己仔细端详起来。
　　叶离扭头看了他一眼，碍于讲台上老师在讲课，她也不敢总盯着他看，只能小声说：“林亦航，把身份证还给我。”

　　林亦航靠着椅背，姿态懒散，右手食指中指夹着身份证，低声问她：“你怎么会有他的身份证？”
　　叶离实话实说：“新生报到时和他们系挨着，我不小心拿错了。”
　　“哦......”林亦航表示了解，带着试探，又问：“不打算还给他？”

　　叶离抿了抿嘴，回答：“肯定要还的，我昨天在宿舍才发现的，他一天没在学校就没还，打算今天还，不过还不知道他在哪里上课。”
　　林亦航一副了然的表情，作势就要把身份证装兜里：“我认识他，帮你还给他吧。”
　　“啊？这......”叶离有些犹豫，这毕竟是身份证，托人还，还是未建立起太多信任关系的新同学，不确定性很大，就算她再不想见程淮景，这种事上还是不能图省事的。

　　“还是我亲自还给他吧，顺便跟他道个歉，你认识他，知道他现在在哪个教室不？我课间休息就去找他。”
　　林亦航注视她几秒钟，大概猜到她在犹豫什么，把身份证还给她，又不紧不慢从微信上问了程淮景所在教室，一分钟后告诉她：“他在传播学二班，就在咱们这栋教学楼，三楼312教室。

　　叶离道了谢，不再说话，没注意到靠着椅背的林亦航在她回过头之后，注视着她侧脸的眼神，不过几秒钟，男生的目光便移开了。
　　还身份证这事注定是要被围观的，谢芸芸听闻她要去找程淮景还东西，也要跟着去，叶离索性带着她一起上了三楼，正好给她壮胆。

　　大学一堂大课一百分钟，中间有十分钟休息，他们老师大概正将到重点处，稍微拖了会儿堂，两人就在门外等。
　　一旁的谢芸芸话匣子打开，八卦起来，叶离只能随口应付，表示她和程淮景仅仅只是两所高中的学生，真不算熟，就是拿错人家身份证来还而已。

　　她们站在教室对面的窗台跟前，叶离频频望向教室门口，也就等了一两分钟的功夫，教室里传来一阵椅子归位的碰撞声，教室门随后被打开，她紧张得抠了抠汗湿的手心。
　　几个身型高大的男生陆续走了出来，程淮景在外形样貌上显得尤为突出。
　　男生气质矜贵淡漠，面容俊逸非凡，尤其眼尾一颗泪痣，更增添一抹高级感。

　　他的目光似不经意扫过叶离这边，跟一旁的几个同学说了些什么，男生们看了眼窗边的女生，笑骂着先离开了。
　　叶离本想男生一出来就叫住他，可内心的局促让她慢了一步，见程淮景支走同学，想必是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了。
　　她张口叫了一声：“程淮景。”

　　男生踱步而来，在她面前站定，明知故问道：“怎么了，找我有事？”
　　叶离将手里捏了半天的身份证递给他，歉意地说：“抱歉，这个还给你，报道那天拿错你身份证了。”

　　不同于前天爬山时的率真和阳光，今天的程淮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恣意散漫的味道。
　　男生双手插在裤兜里，完全没有要接身份证的意思。由于身高太高，他微俯首看她，眉尾挑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说出的话带着一丝戏谑。

　　“都一个多星期了，才发现啊，我开学第二天要去办银行卡发现丢了，第一时间回越城补办了，这张旧的，”程淮景声线微微沉下来，似重力的吸引，“用不到了，你留着吧。”
　　叶离拿身份证的手僵住，眼睛都忘了眨：“......”
　　不待她给出回应，男生早已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