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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   神识又变得游离,这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并不觉得害怕。

      人在将死之时,会想起许多以前遗忘的事,譬如被爹爹罚跪,还有阿娘揽她在怀里,教她如何用一张纸,叠出一只小老虎。

      无数的画面,像翻书一样从眼前掠过,看得人目不暇接。她感觉不到疼,灵魂挣脱了躯壳,变得轻飘飘地,仿佛可以随意去她想去的地方。

      想去哪里呢,这些年,她走遍了中原疆土,跟随大军打到盘龙峪,还有八十里,就能攻入渤海上都了。其实上都她也去过,就在上辈子,进过龙泉府,见过大宫内的建筑与布局。两辈子叠加起来,遗憾不多,稍许还有一两件吧,一件是见不到闻誉一统天下,做真正的皇帝。还有一件,是没见过太傅脱掉衣裳的样子……

      没错,她死到临头,还在肖想太傅的身子。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在今晚出兵之前暗暗下过决心,只要这回能打胜仗,她就打算择个良辰吉日,摸黑潜入太傅的营帐,不管他怎么反抗怎么叫,一定要玷污他的清白。

      是不是老天爷都看不惯她的猖狂,所以不想给她这个机会?唉,她的太傅,明明已经送上门,只等羊入虎口了……实在让人遗憾。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她变得漫无目的。要不择一个舒心的场景,一头钻进去,说不定又能回到小时候。

      正在她挑挑拣拣,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时候,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抓了回来。脖颈瞬间剧痛,痛得她难以招架,只觉胸口的气息控制不住地往外泻,却连一口都吸不进来。

      原来还没死透吗?可再这么下去,不是被活活痛死,就是窒息而死。

      天上好像下雨了,密集的雨点打下来,她已经丧失了发抖的力气。震耳欲聋的雨声中,隐约听见谁在喊叫,语调里满是哭腔,一声又一声,急切又崩溃。

      先别哭了吧,她喘不上气,真的不想想办法吗?

      然后雪中送炭的事来了,两片温暖的唇覆盖住她冰冷的口角,有气涌进来,瞬间扩张了她的肺叶。

      好了,得活!得活!

      其实救她的到底是谁,她早就猜到了。这一刻没有生死攸关的惊惧,如果能死在他怀里,倒也是一段凄美的佳话,故事书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可是换个视角,在太傅看来,一切并不美好。

      他赶到的时候,正看见呼延云落刀斩断她肩颈的那一幕,他阻止不及,她已经倒下了。

      曾经体会过的恨,又一次卷土重来,上回还是在千年之前,那时他年幼,无力阻止,如今他正是盛年,为什么这样的事又再发生了!

      他怒火滔天,一个呼延云已经不够他杀的了,只是一弹指,那些渤海兵就随他们的主帅一齐化成了齑粉。

      不该参与的杀戮,他亲手参与了,杀戒已破,还有什么可忌惮的。他扑进泥沼,把她紧紧抱进怀里,慌忙给她止血,慌忙想救活她,可是为什么,他的努力好像不曾换得他想象的结果。他想让她痊愈,还像之前一样活蹦乱跳,但收效不理想,血虽止住了,刀伤只愈合了一半,要再进一步,他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了。

      顾不得周围惊讶的目光,他一心只在她身上。她每皱一次眉,他的心就痛上十分,胡乱扯掉战甲,撕了袍子给她包扎伤口,一面又怕她睡着,不停地喊她,轻拍她的脸,“殿下……殿下……睁开眼!睁开眼看我!”

      宜鸾痛得直抽气,好在终于清醒了。

      “老师……”她气息奄奄,一手搭在他腕上,想用力握一握,却使不出劲。

      太傅这回的语调,前所未有地温柔,轻声安抚着:“别说话,留着力气。”

      可她明白一个道理,有些话不趁着这个时候说,将来恐怕机会不多。他要抱起她,她轻压了下,翕动着嘴唇说:“我喜欢你。”

      他说知道,“我都知道,不要说话了。”

      既然都知道,不得把要紧的事交代清楚吗,“如果我……能活,你……你做我的……驸马吧。”

      然后他便怔忡了,略顿了下才露出一丝苦笑,“我们,不是早就交拜过了吗。”

      宜鸾那不甚清明的脑子又懵了下,才想起来,他所谓的交拜,应当是太极观请神那次。他拜四方,她糊里糊涂向他行礼,两个人虽凌空隔了三丈远,但确确实实礼成了,还是在神明的见证下。她一直认为是个误会,他却早就当真了。

      激动得想哭,无奈伤口实在太疼,否则高低得喊上两嗓子,抒发一下自己的愉快心情。愉快过后,体力又不支了,后来连怎么回的大营都不知道。

      浑浑噩噩昏睡了两天,第三天五更才醒来。醒来见太傅支颐坐在她床前,大概守得太久,人有些憔悴了,但那深浓的眼睫,像画纸上最重彩的一笔,愈是低着头,愈显得纯质清雅。

      宜鸾动了动手,想去拽他的衣袖,可是挪动寸余,就再不能前进了。

      他听见了动静,忙抬起眼,这回不用她想方设法纠缠了,自发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问:“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饿不饿?我让人给你送吃的来。”

      宜鸾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嘶哑,发不出声音。他立时倒茶水来,托扶起了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点点把水喂进她嘴里,唯恐她喝得太急呛着,一再让她慢些。

      宜鸾这一生,没有遇见第二个男子,能像他这刻待她这样好。当即感动不已,抓住他的手问:“是因为我受伤,老师才疼我?”

      太傅沉默了下,说是,也不是。

      “你让我担惊受怕,我自然在乎你的死活。你让我魂不守舍,除了在乎你的死活,我应该对你更好一些。”

      太傅就是太傅,说情话的时候也像做文章,学究得性感。

      宜鸾艰难地转动脖子,试图看见他的脸,“我们这样,算确定关系了吗?”

      太傅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那声“嗯”虽然听起来平淡,但足够动人心魄了。

      宜鸾的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身子也跟着轻轻打颤。他察觉了,愈发揽紧她,“怎么了?冷么?”

      宜鸾摇了摇头,“高兴。”

      九死一生才逼他痛下决心,呼延云那一刀,也算没有白挨。

      想起呼延云,她又追问:“盘龙峪……”

      太傅说:“盘龙峪已经攻破了,大都护正领兵清缴战场。这几日大军需要修整,先在此间扎营,等过几日你好些了,再一同启程。”

      宜鸾松了口气,闭上眼睛道:“我没什么大碍,用不了两日就会好起来的。”

      身后的人似乎有些自责,低低道:“我没能完全治好你,以后……恐怕也没有那个能力了。”

      宜鸾吃了一惊,“老师的神通不见了?”

      他说是啊,“开了杀戒,也破了情戒,背弃师门了。当年离开皋府,师尊再三告诫过我,不能插手生死,也不能乱人姻缘,我守了十年,终究没能守住。”

      宜鸾听他这样说,无限为他惋惜,“老师的修为这就没了……是不是你一直偷偷喜欢我?生死姻缘,都应在我身上了。”

      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自信起来没边没沿。太傅是一板一眼的性格,现在的喜欢他愿意承认,但说他早就恋慕她,这是天大的栽赃,他不敢苟同。

      “我那时只是可怜你,不忍看你客死异乡。”

      宜鸾已经准备好了听他说甜言蜜语,结果就这?她很不满意,“我受伤了,让我心情舒畅一点,又怎么样?”

      然而身后的人毫不退让,“即便是假话,你也能舒畅?”

      她可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女将军啊,在军中这些年,明明已经习惯听真话了。太傅再博学,也还是弄不懂女人心。

      宜鸾很失望,失望得不想说话了。但他还是有可取之处,只觉那臂膀归拢起来,微微前倾起身子,紧紧把她护在了羽翼下。

      “以后莫要莽撞了,就算计划有变,也可以回来再商议。万不能求胜心切,不计后果地冒进,会丢了小命的。”

      她的生死一线,让他尝够了恐惧,他不怕自己的法力忽然消失,怕的是再也没有能力,让她起死回生。

      宜鸾转过身来,探手搂住了他的腰,偎在他颈窝说:“我记住了,以后再不冒进,因为有人时刻为我担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得再亲一个,助助兴吗。

      于是撅起了嘴,“老师,我要渡气。”

      太傅终于脸红起来,这回没有训斥她,在她唇上虔诚亲吻了一下。

      好在盘龙峪,是横亘在战线上最大的绊脚石了。以前呼延淙聿善战,还搞天子守国门那一套,后来得了病,能打的武将逐渐减少,到了后期,几乎陷入无人可用的境地。天助西陵,大军一路摧枯拉朽,打到了上都城外。

      呼延淙聿病得不行了,听闻西陵兵临城下,几乎是一口气吊在嗓子眼里,就差咽下去了。

      鄢后去见了鲁太后,倒也没有哭哭啼啼,只是平静地告诉她,陛下的病情不容乐观,不知还能撑多久。

      鲁太后对这儿媳,可说是处处看不上,原先因她和亲的身份尽力忍让,又因儿子喜欢,作为母亲也不便多说什么。可是后来身强体壮的人,不知怎么身子渐渐垮了,鲁太后便将账都算到了她的头上,厉声叱责,“都是因为你,害人的狐狸精!定是你夜夜纠缠,才让他亏了身子,你还敢来见我!”

      鄢后并不生气,气定神闲道:“此时此刻,西陵大军就在城外,太后与其同我打嘴仗,不如想一想,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鲁太后恨极了她,也有鱼死网破的决心,咬着后槽牙道:“渤海人从来不惧死,就算城毁人亡,我也绝不向西陵低头。”

      但面前的人叹了口气,“这又是何必。我也曾是西陵的国母,如今嫁了淙聿,总是一心为着渤海的,太后可愿意与我好好谈谈?”

      鲁太后那两道眼风,恨不能化成刀,将她钻出两个窟窿来。但事已至此,听听她的想法也好,便退身坐回玫瑰椅里,“你有何高见,说吧。”

      鄢后看了看边上侍立的女官,“请太后屏退左右,有些话只能私下说,免得隔墙有耳。”

      鲁太后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示意殿中的人都退下。女官出门时关上了殿门,偌大的乐成殿里,此刻只剩她们两个人。

      鄢后笑了笑,“反正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要不然打开城门投降吧,也好少些伤亡。我与西陵的将领都相熟,我去说说好话,给太后和陛下一条活路,如此不是皆大欢喜吗。”

      不出所料,鲁太后根本不接受,横眉冷眼一哼,“这就是你的好主意?”

      鄢太后一本正经点头,“都打到城外了,还能有什么好办法。陛下反正命不久矣,太后身体不错,还能再活十年八年,大可不必被战事拖累,好死不如赖活着。”

      然后便招来了鲁太后的唾骂,“你这毒妇,竟诅咒陛下!他这些年慢待了你半分吗?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结果鄢后嗤笑,“我原本也是太后,被你们弄到这鬼地方来,辈分都降了,还说善待我。尤其你这老刁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劝不住儿子就给我小鞋穿,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鲁太后被她呛得直倒气,心火上来忍也忍不住,上前就要赏她耳光。

      岂知西陵人不打无把握的仗,没等鲁太后的手掌触到她的脸,她手里的妆刀已经扎进了鲁太后的心窝。拔出来时,狠狠推了鲁太后一把,趁着人还没断气时,好心地告诉了她一个秘密:“你以为你那一身蛮力的儿子,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的?要不是我每日一钱水蛭粉喂着他,他能天天躺在床上享清福吗!如今你要死了,别遗憾,先行一步下去等他吧。用不了多久,你们母子就会团聚的,你看,我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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