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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望城山(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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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安客栈内全是烧剩下的灰烬,偶尔能看见几个被烧了一半的桌椅板凳,倒在地上。他们进了楼才发现这房子墙壁和承重都是用的砖石,也正因为此才没有被烧塌。上楼的楼梯已经被烧毁了,楼上更是没什么落脚的地方,整栋房子被烧得只剩了一个搭在外面的骨架。
三人扫视了整栋楼,除了死灰,连个尸体都没看见,更不用说什么鬼神。
褚裕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走路,一路上避开柱子墙壁,生怕一个不小心房子塌了,他道:“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火灾。官府的人也只是因为那些传说不敢过来收拾罢了。”
李长安却叹口气道:“看来确实没法住了。”
事到如今还想着住这里?褚裕一时气结,横眉竖眼看他,问道:“这一路上不是住荒郊野外就是住破庙的,如今还要住这闹鬼的客栈。你堂堂归云山庄二庄主,很缺钱?”
李长安道:“缺啊,钱谁不缺。”
三人正要往外走去,谢夭眼尾忽然一挑,似是看见了什么东西。他绕过倒塌的屏风,只见屏风后面赫然绑着一个人,已经被烧焦了,几乎辨认不出人形。
褚裕被吓了一跳,一转身抱上旁边柱子。
却见李长安慢慢蹲下,捻起一点灰尘,道:“女人。”
他站起来,又凝眉看了一会儿:“年纪不大,长相姣好。被绑在这,所以逃脱不了。”
谢夭点点头,从地上捻起一点她身上衣服碎片,道:“不错,还有她身上这身衣服,料子极好,是江南天蚕丝,普通人穿不了。”
李长安听了这话,偏头看了谢夭一眼,心道谢夭此人对江南事物了如指掌,难不成真是普通的江南富家公子?但青云剑为何会震?见他出剑又为何不躲,甚至见了尸体,也完全不惊慌失措?
褚裕结结巴巴道:“说、说不定只是个普通住客。还是快走吧。”
谢夭又抬头低头看了一圈,微笑道:“确实像是普通火灾。”
李长安看了眼天色,道:“先出去找客栈,太晚不好投宿。”
临走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富安客栈的招牌一眼。
他当然知道不可能是普通火灾,不然绑一个女子只用布条就够了,为什么那后面,还散乱着粗如手腕的铁扣?
但如今还是先赶到望城山,查明谢夭的底细,解决桃花仙的事要紧。
城中最大的客栈就坐落在中轴线,三层牌楼,灯笼高挂,一个大大的酒旌迎风招展。颍州本就是商业中心,客栈生意爆满,再加上最近望城出了那么档子事,几乎全江湖人都赶过来了,住不进望城山,就住他们这里,再赶几十里路往返于望城山。
小二披着汗巾在门口迎客,吆喝道:“最后一间房!住店的抓紧了!”
小二远远看见一行三人,前面那个一身玄衣,手里拎着剑,表情极为冷淡。后面那公子衣服反而亮的扎眼,摇着折扇,另一只手甩着拨浪鼓。他身边那小孩倒是一脸的苦大仇深。
这一行人明明赶了很久的路,却并不让人觉得风尘仆仆。
小二一眼便认出来这是江湖人士,忙迎道:“三位客官可是要住店?我们这就剩一间房了,三位恐怕得挤一挤。”
褚裕愤然道:“让我们三个大男人一间房?!”
谢夭敲了他脑袋一下,道:“你才多大?”又笑着看向那小二,问道:“真连一间房都腾不出么?”
其实他也不是非要住两间,当年他带着李长安外出游历,都是住一起的。只是他感觉体内真气流动有些不对,似乎又要经脉逆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靠近了望城。要知道那里的城门可悬挂了数百个通息铃!
小二为难道:“客官你也知道,望城山最近出了那档子事,全天下的人都想来活捉桃花仙,这不是,房间实在紧张。”
李长安淡淡开口:“没关系,一间房就一间吧,我们挤一挤。”
小二领着三人进了客栈,收了银子之后正要领着人上楼,正巧有位客人从上面下来,拎了行李退房。小二满面春风地朝三人笑:“刚有客官退房了,三位真是有福之人,正巧,不用挤了。”
谢夭笑道:“那就要两间。”
褚裕心里松了一口气,两间房,他终于能睡床了。
“好嘞。”小二喜滋滋道,就要领人去房间。
李长安这时却看谢夭一眼,对小二道:“不用,就要一间,只要一间。”
虽说这五天来谢夭一直安安分分,但住两间房还是太危险了,万一人就跑了呢?更何况已经到了颍州地界,望城就在前方,这个时候人丢了岂非得不偿失?
褚裕道:“怎么只要一间!因为你穷?”
小二早就认出来了这三人身上衣服都价值不菲,怎得连一间房费都不肯多出?
李长安狡黠一笑:“对啊,因为我穷。”
褚裕又看向谢夭,苦哈哈道:“公子,我们多开一间。”
谢夭看出了李长安的顾虑,也没再坚持要两间,只目不斜视道:“别看我,我也穷。”
桃花谷确实穷。
一代魔教按理说每年缴纳的钱财应该不少,不说其他生意,就只算上搜刮百姓钱财这一项,就能有不少收入。但谢夭当了谷主,就下令严禁桃花谷人骚扰百姓,至于其他的什么生意,正经的留着,不正经的全砍了。可惜桃花谷本就没什么正经生意。
至此,桃花谷生意来源只剩了两项,一是卖桃,二是卖江问鹤配的药。谷中钱财锐减,芳落每次拿着账本来桃夭殿找谢夭,都想在他房梁上吊死。
小二腹诽一阵,心道白陪了那么多笑,只告诉三人房间号,又去门口吆喝去了:“最后一间房!”
进了屋,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他盯着那张床冷冷哼了一声,心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三人先是站在房中面面相觑。谢夭一边说着“环境不错”一边悄悄往床边挪,褚裕看出来谢夭的意思,把手里东西一丢就往床上冲去。李长安却站着不动,只手腕一甩,不知扔出去了什么东西,只听得咕咚一声,竟是桌子上的筷子,笔直地没入了墙里。
屋内是死一般的沉寂。
谢夭不再偷偷摸摸往床边挪了,褚裕则停下动作瞪着李长安。
李长安无视两人目光,只一笑,道:“我睡床。诸君早些安寝。”说罢走到床边,剑搁到床里侧右手边,直接闭上眼睛睡了。
谢夭踹了还在瞪人的褚裕一脚,自顾自把行李抖落出来,道:“快点,打地铺。”
褚裕努力抑制心中怒气,压着声音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教我杀人的本事?我忍不下去了,我早晚要宰了这小子。”
“你说什么?”谢夭叹口气,闭着眼用手指揉自己太阳穴,“你看我这又开始头疼了,是要听问鹤先生的好好治一治了。”
褚裕哼了一声,心道谷主每次提起此事就开始推脱,最开始就不该跟在谷主身边,若是跟在穷凶极恶四大长老身边,怕是自己早已能舞刀弄剑了。他又看了眼谢夭,心中暗暗道,恐怕不是又开始头疼,是又开始装了。
谢夭是个乌鸦嘴的体质,他对此却没有半分意识。
睡到半夜,一语成谶。
头越来越痛了,眼睛耳朵也不清明,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但心跳仍是越来越快,呼吸也急促起来。两股内息在他体内碰撞,每一下都撞得他四肢百骸发疼。
体内魔气逐渐压制不住,从他手心逸散开来。
除了两股内息,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在他体内冲撞。是剑意,青云的剑意。
他意识到的时候呼吸滞了一下,瞪大着眼睛去看睡在床上的李长安。
这小崽子什么给他下的?!
刚强撑着清醒了一点,眼睛又立刻模糊了。
不行……
不能继续待在这了。
谢夭刚要翻身坐起,却一个头晕眼花地撑了下地面。褚裕醒了,一摸摸到谢夭冰凉的手指,他一阵心惊,张嘴就要喊“谷主”,谢夭一把捂住他的嘴,往那边床上看了一眼。
屋里很黑,什么都看不见。李长安那很安静,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褚裕压低声音道:“怎么了?经脉逆行?”
谢夭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出去一趟。”
褚裕连忙穿上衣服就要跟过去,压低声音喊:“我跟你一起。”
刚刚起身,没走两步,屋内的油灯忽然亮起来。李长安下床,一步步走到谢夭跟前。
也是灯亮了,褚裕才能看清谢夭脸上的神情。只见谢夭表情淡淡,脸上没有一点难受的意思,身姿站得笔直挺拔,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桃花谷谷主的样子,褚裕看了还以为刚才是自己梦游。
李长安道:“你去哪?”
他在谢夭体内种了一缕剑意,只要谢夭体内内力流转他就能感知。但这一路走来,他没感觉到谢夭的一丝内力。但此刻,剑意在不断被冲撞,却不是习武所带来的内力,而仿佛是……本身的经脉。
谢夭冲李长安一笑:“李少侠,人有三急,这也不能去?”
李长安回身拎起剑,道:“我跟你一起去。”
褚裕没好气骂道:“你去个屁!这是我家公子,要去也是我去!”
谢夭语气冷下来:“我没这种癖好。”说完,再不理会他们两个,冷脸迈步,就要推开房间门之时,李长安匆匆赶上来,伸手搭住谢夭肩膀,道:“等一下。你……”
谢夭听他的话,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你什么?
你要跑?
谢夭被这小崽子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头更疼了,耳朵也嗡嗡作响。他要站不稳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回身一掌劈在李长安脖颈上,直接将人打晕过去。打完身形一晃,一个踉跄扶住旁边的桌台。
谢夭已稳不住内息了,冷汗这时才大滴大滴地往下落,脸色愈发苍白,就连嘴唇都白了。
褚裕道:“谷主,要不去看看大夫吧!”
“看什么!”谢夭冷冷道,“你是要几个民间郎中组团来看经脉如何逆行吗?”
每当这时谢夭都会头疼欲裂,身魂俱焚。江问鹤说经脉逆行会使人性情大变,宛如发狂。
“谷主,我不是……”褚裕崩溃地搓了搓脸,又拉着谢夭要走,“如果问鹤先生在就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找问鹤先生!”
谢夭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狠狠晃了晃脑袋,想要看清楚一点,睁眼却看见桌台上一盆兰花已经死了,勉强维持着活着时候的样子,一碰却是一片死灰。
一片死灰。
天生灾星。
谢夭看了看自己拍在桌上的那只手,有些讶异和不知所措,接着笑了笑,胡乱地把手藏在袖子里,又背到身后,勉强站稳了,道:“褚裕,把他弄到床上去。”
褚裕不忍心道:“谷主,那你呢?”
谢夭一个人走出房间,声音冷冷道:“别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