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欢》西门吹雪

11、chapter 11

　　11

　　回到法国时，已是学校开学许久之后。
　　许多课程已经跟不上了，风给程欢在当地有关系的酒店里找了优秀的西点师傅，课外给程欢单独补课，这学期才算勉勉强强过了关。
　　才刚刚松了一口气，一个爆炸性消息又传过来，把程欢震惊的久久不能回复。
　　程真怀孕了。
　　生活总是喜欢给人这样的神奇和惊异，在谁都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
　　程真自己处之泰然，不急不躁，欣然接受了这个歪打正着的小生命，好似它是她失意的港都之行的最后补偿一样。
　　为了避开程母，程真每天在学校里逗留到很晚，反正Jackie的研究室的舒适和豪华绝不亚于家里，反而是她赚到。等程母终于知道她怀孕的消息，胎儿已经快五个月大，连基本的形状都有了。
　　程母对程真期望极高，程真这些年也从不忤逆这个亲母似的阿姨，突然这么一下子，程母气急攻心，血压高了不少，但想要力劝、这已是板上钉钉、改变不了的事实了。
　　这个时候，程真只能仰仗几个好友。好友们对她突然的离经叛道并不完全理解，但他们百分百的支持。程真只有二十岁，凭空生一个小孩出来，还绝口不提孩子的爸爸，单身妈妈会很不易做。几个人给她把前前后后打点的周详妥帖，几乎不要她自己伸什么手。
　　风告诉程欢的时候，程真怀孕的结果刚刚确诊出来。风没有明说一定要她回去，甚至丝毫没有催促她的意思，但程欢哪里还坐得住？
　　La Maison学校的学制设计相当宽松，学生可以自由的选择两年制或三年制。认真算下来，程欢从十六岁过来就读，真正待在学校里努力读书的时间只有一年不到。很遗憾的，匆匆离校时，她只拿到了La Maison餐饮专业的肄业证书。
　　在La Maison，她度过了一段不太如意但值得铭记的时光。浪漫的法国友人，典雅的巴黎风情，技艺精湛、一板一眼的老师们，还有她租下的小公寓，边边角角都是她生活过的痕迹。
　　买完了机票，她才忽然想到，哦，只顾着用最短的时间回国，还忘了一件事没处理，就是Charles。
　　想起Charles就头疼，他们算是哪门子的情侣呢？各有各的精彩生活、聚少离多，偶尔他电话过来，交待一下各自的状况，再无话题可聊，只得讪讪的挂机。
　　程欢有时候也觉得奇怪，她不在的时候，他身边的漂亮女孩那么多，投怀送抱的应该也不少吧，他为何就迟迟没有提出分手呢？
　　也许该有她来说？可返回法国后，两人在一起时，他的态度仍是亲昵殷勤，以她的保护人自居，没有抱怨，也没有厌烦。
　　这样她还怎么开的了口？自然一次次的拖了下来。但这次不同，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提分手了。

　　“Charles，我要回美国去了。”程欢把他约到学校附近的西餐厅里，郑重的和他讲道。
　　Charles比她预想的要冷静的多，脸色微变，不复那副大少爷的风流神采，语气里竟有一点点的受伤：“我知道，听说你最近在办离校手续。都办完了？”
　　程欢点点头。
　　“再不回来了，是吗？” Charles又问，“不然，不到最后关头，你也不肯对我说吧。”
　　程欢被噎了一下，乖乖欠身道歉：“对不起。”
　　Charles鼻间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僵硬了好一会儿，才说：“程，其实你没有对不起我。怨你做什么？有些事情，是我情愿。”
　　程欢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安静的听着。
　　“你——”Charles转过头来，漂亮的眼睛要穿过她的身体似的，咬牙说，“从来没爱过我，是不是？”
　　临分手了，他好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竟突然在这种事情上纠缠起来。
　　“你很在乎？”程欢直觉的问。会吗？他？
　　Charles眼中的光芒更淡了些，仿佛被她的话语刺伤到了：“我是你的男友，怎么可能不在乎？程，是我真的表现的不够，还是你从头就没认真过？如果，我们刚开始的时候，你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上心，你对我们的感情肯稍稍投入一点点——我发誓，你将是我所有女朋友中，最有特殊意义的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Charles越说越急，情绪也激动起来，想要逼出她什么话似的。
　　“你尽管笑我傻好了！当时，我一度认定，等你一毕业我们就到教堂去结婚，你将使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可是——程，你伤了我的心。”
　　程欢垂下眼睑，他一句句的声讨让她不自在的挪挪身子，脑子里思路几乎打结，如坐针毡。
　　她自己最明白人在眼前、爱之不得的苦处，谁知道，还是这样的负了别人。
　　“请相信，起初，我真的是百分百认真的。你很nice，我真的动心过。我以为自己一定可以爱上你，才答应了你交往的要求。Charles，我真的努力过，可是，你变得太快了……”
　　她最不能忍受男人三心二意的风流，那样只会让她却步。
　　“如果，我再等你久一点，今天不会是这种局面的是不是？” Charles问，他还有机会的吗？
　　“没用了。”程欢眼里有着对平常人的礼貌和疏离，将包里的戒指递给他，甜美的一笑“还给你吧。Charles，真的很谢谢你。”
　　Charles覆上她的手，不舍的握了许久，然后轻轻的推回去：“不。这是我们感情的纪念，感情虽然不在了，我们的回忆还在啊！我的那一只，我会一直带在身边，因为它代表了我曾经真挚的爱。这一只，你也不妨收着吧！还了我，难道还要我厚着脸皮再送给新的女友不成？我们总还是最好的朋友吧，就当是我对你临别的礼物吧！”
　　程欢犹豫了下，她感谢Charles朝朝夕夕的倾心相伴，也很喜欢这只卡迪亚戒指简洁婉约的款式。何必太扭捏呢！算是她在法国这一段的见证好了。
　　新的一年快要开始的时候，程欢拖着行李草草的回到了美国，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圈子，结束了她短促的用两根手指就算的来的单飞生活。

　　八个月以后，程真顺利产下了腹中的男孩，取名程佳睿。
　　宝宝足足四公斤重，白白胖胖，皱皱的小脸，却有一双肖似程真的乌溜溜的大眼睛。程真的身体被小家伙拖累的厉害，才几个月时医生就诊断出气血不足的症状。程欢追着她四处跑，每天给准妈妈变着方儿的大肆滋补，宝宝的健康大半都是她的功劳。
　　产后程真的状况仍是不佳，身体调养了很久才恢复，医生说这和她怀孕时的身体状态及情绪不稳定有关。
　　不到两周，宝宝的轮廓变得清晰分明了，高阔的额、尖挺的鼻和薄薄的唇线，显然是孩子爸爸的遗传了。
　　可惜，即便是宝宝出生的当天，还是没有见到孩子爸爸的身影。那么漂亮的宝宝，爸爸却可能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外人都会替他们感到遗憾吧。
　　程欢其实并不理解程真的做法。程真虽然从小没有爸爸，但她的亲生母亲对她爱护至极，之后又有程芳姿对她抚育呵护，所以她觉得，没有爸爸对小孩不会是一种缺憾。
　　但对程欢而言，她从小没有母爱，父爱对她重于泰山。母亲能教给孩子的，一般只是生活；而父亲，他可以赋予孩子意志和勇气。如果宝宝两个都有，那该是多完美的事啊。
　　众亲友团里能偶尔担当爸爸角色的，自然是风了。程欢自回来后，和风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虽然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
　　她心里有一根刺，只要是在美国，两人之间的距离越近，越咯的她心里发慌。
　　她开始习惯在他接近的时候迅速的掉头，在他转身的时候躲到暗处看着他，或是从别人口里探听他的消息，而渐渐减少了与他面对面相处的机会。
　　她不知道风一次次的愤懑和焦急，把重心完全投入到程真的身上，之后又一心一意的承揽了照顾宝宝的担子。
　　宝宝很磨人，还在咿咿呀呀的时候就显示了他百折不挠的个性。身边的大人离开一小会儿就开始嚎啕大哭，饱了也哭、饿了也哭、身边有一点动静也要哭；宝宝睡的时候，一定要抓住有温度的东西才能入睡，而且及其钟爱程欢的体温，为此程欢的手臂上多了许多模糊的抓痕，和每天擦不完的口水。
　　但宝宝也真是可爱，圆圆嫩嫩，软绵绵的一团，他怎么闹，程欢都爱不释手。从早陪到晚，半夜里还要频频起身，黑眼圈都累出来了也心甘情愿。女孩子身上的母性情愫简直要泛滥了。
　　程真管教宝宝还有一套自己的原则，疼了不准动辄就哭，摔了谁也不准扶、自己爬起来接着走。与其说狠心，不如说她在它身上寄托了深深的希冀和期许。如果都像程欢那样完全没有原则，宝宝只怕早成娇气包了。

　　风其实比程欢想象的要敏锐的多。程欢每天早出晚归，才回家停都不停一下就躲进房里休息，他如果还闻不出一点味道，那他这个哥哥真是白做了。
　　终于，风等了半夜，拦住了又要回屋的程欢。
　　“欢欢，你等等，我们谈谈。”
　　程欢似乎吓了一跳，明显僵硬了一下，怯怯的放下背包，绕过来，坐下，动作迟缓的像温吞的蜗牛。
　　“你最近回来越来越晚了。”风陈述道。
　　“嗯……宝宝不肯睡，后来又等姐姐回家，所以耽搁了很久。”
　　“明天我去和娇娇说，让你累成这样，她还是雇个babysitter更妥当些。”
　　“不要！”程欢急道，“我并不觉得累啊，宝宝也适应不了别人，风哥哥，你别去说。”
　　“你每天半夜才返家，还叫不累？普通人也有工作时间约束吧，老Jackie支使人都没这样不讲道理过！娇娇太过分了！”
　　她的辩解让风更气，过失自然都记在了程真头上。
　　“不关姐姐的事啦!”程欢急得直跺脚，风哥哥和姐姐是从小的交情，怎么能让他这样误会？
　　“是我自己的问题，别人谁也不怪。风哥哥，你别和姐姐说。”
　　风叹气。程真在她心中的分量，何时已远远超越自己了？心里微微有些泛酸，问：“那为什么不早回家？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
　　程欢缄默不语，低着头眼神飘忽的样子。但她到底还是抵不过风锐利的目光，歉然道：“是我不对，风哥哥。”
　　“我不想听你道歉。欢欢，从法国回来之后，你的个性变了很多。你和我——也要如此生分吗？”
　　程欢鼻子一酸，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他们之间会产生距离，是她绝对不想发生的事。她和风哥哥的感情，怎么能说生分就生分？
　　“怎么不说话？”风又问。
　　从小，只有面对风，程欢是完全敞开心扉的。她憋在心里的所有恐慌和怨尤，最乐意倾诉的对象是风，也只有风会毫无异议的偏袒着她、维护着她。可惜，那个快乐的小女孩，那些单纯的时光，已一去不复返了。
　　“不是的，风哥哥。我只是觉得，这些年，我太拖累你了。”
　　风的脸沉下来，极不悦的反问：“你一定要这样见外？”
　　程欢是积攒了许久的力气才说出来的，被风微扬的语调一句话驳了回来。风对别人怎样恃才傲物她不知道，但对她，何时用过这种语气了？
　　仿佛极其责备又带点不屑似的，让人周身发冷。程欢用带着惧意的目光对着他，局促不安。
　　这当然不是风要的结果。心里懊恼着，态度软了些说：“傻丫头，你对我从来就不是负担啊。你和我分这么清楚做什么？”
　　“我并不是介意这个，只是，我怕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比如，别人会很介意。程欢在心里补充道。自己的心理调节能力，其实低的根本难以承受。
　　风却以为她听了别人的闲话，握着她的手，坚定的道：“你管别人怎么想！什么拖累之类的，都是傻话！你是我的家人，是我最亲爱的妹妹，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程欢静静的看着他，风的话好像是在许诺一样。他给她的许诺，从小到大，从未失言过。
　　她看得出，眼前，风对她的在意，和自己在他心中的重量。风的真心真意，是她过去所有时光中最最宝贵的珍藏。
　　所以，她更不应该轻易的去放弃什么吧。此时此刻，纵然谁能强迫她放弃，她也太舍不得。
　　也许就像风说的那样，她将会是他的家人，他最亲爱的妹妹。她不该奢望什么，还有什么东西能像家人一样永恒呢？
　　妹妹是一辈子的。无论什么时候，风的身边总会有她这个妹妹的一席之地。
　　她从前把自己搞得太累了。她决定了，自此以后，她再不会乱想了。
　　程欢的笑容有些苦，脸色也有些疲劳过后的苍白。风也笑了，但他并不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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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