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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心之共振 ...

  •   翌日,依旧是睡到午间。昨夜曹芊芊走后,胡轻曼碰床就睡了。

      身体还是沉重地厉害,尤其是双肩和膝盖,好似有几团水泥封印着一样,异常憋闷。

      这种情况在她高中时犯过一次,不过那次是学业压力大,后来她住院了几天,输了液就好了。现在这种熟悉感又来了,令人有点不安。

      出了房门,还是胡昌邦在客厅里坐着。只是,他脚边多了只狗。

      “哪来的狗?”那只狗还挺乖,一直趴在胡昌邦的身边,也不叫唤。

      “昨天不是和你说过的?”胡昌邦有点惊讶,昨天中午明明就和女儿谈过,她是同意的。“这是导盲犬,趁我现在还能看到一点,先和它混混熟。”

      “是吗?”她想不起什么时候同意过。不过就一只狗,也没什么。就问有没有名字。

      “叫蛋黄。”胡昌邦还挺喜欢这只拉布拉多,狗型算中大犬,但实际不算大,而且毛也短,打理起来也不麻烦。

      “名字也应景。”胡轻曼看狗身上是黄白相间的毛色,就喊了几声。蛋黄听了,抬头看了看她。在进来之前,蛋黄闻过胡轻曼的鞋子,知道她是自己人,加上导盲犬经受过犬类学校的培训,很懂社交礼仪,基本上不碰上问题或危险,是不会乱叫唤。

      一人一狗安静地在沙发上歪着,显得胡轻曼有点多余。

      爸爸有了只狗也蛮好的,至少日常可以陪伴。

      胡轻曼如是想。

      她趿着一双拖鞋,一轻一重地往门外走。

      胡昌邦叫了她一下,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也不大想听,就开门出去了。

      这会儿没有太阳。不过中午倒不冷。她在小区里逛了逛,发觉没什么事,就进便利店里买东西。

      原想买点零食,听着收银员在推销办卡,又顿足不前。

      此刻不想与陌生人说话。

      转身又出门。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她忙着道歉。

      来人拉住她,紧拽着胳膊不让她走。

      心下烦闷,不就是撞一下么?还想拦人赔偿吗?

      胡轻曼用力地扭了一下手,不让人得逞。

      “我是小宝奶奶。”

      终于看清了那人,原来是三楼的奶奶。

      “对不起,撞到您了。”胡轻曼道了歉,抬腿想走。

      “你叫曼曼吗?我听文珍说起过你的。”小宝奶奶很客气,揽了胡轻曼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多谢你啊。”

      小宝奶奶反而对胡轻曼道谢,她有些迷惑,就问是什么事。

      “你的领导啊,那位高高的深棕头发的,说要帮小宝申请补助,让小宝早点听到声音。”

      “啊?”她张了张嘴,发出了茫然的声音。

      小宝奶奶以为胡轻曼听不明白,解释着:“是你在领导面前,帮我们说好话的吧?”

      胡轻曼像听天书一样,而且这事和她没关系,她不想揽好事在自己身上。慌忙说不是她帮忙说了好话,只是萧贺晨凑巧看到小宝戴着助听器而已。他原本就是研发人工耳蜗的,平时对这些会特别关注。她第一次见小宝时,都不知道小宝是个耳聋宝宝。

      “唉。”小宝奶奶叹了口气,“我听文珍说过,你这孩子不爱说话但主意大,人也善良,做好事都不留名。”她又继续说当初是怎么碰上萧贺晨的,就因为小宝是胡轻曼的邻居,他多问了几句,就得了免费做人工耳蜗的机会。

      “不然他那样的大老板,怎么会来我们这样的小区?怎么会帮小宝呢?”

      小宝奶奶以为是胡轻曼把萧贺晨带过来的,让他见到了小宝。毕竟胡轻曼是他的下属,知道他的耳蜗公司需要推广,有免费名额要资助给天生耳聋的小宝宝。

      胡轻曼越解释越混沌,最后还是不解释了。她也不好拂了小宝奶奶的好意。只好问小宝怎么样了。

      说起孙子,奶奶们总有很多话。胡轻曼低着头,也没听进去。双手撑着膝盖,打算找个终止的话题,方便起来离开这里。

      离开有萧贺晨影子的地方。

      离开会谈论萧贺晨的地方。

      离开……

      耳边一阵蜂鸣,随之一股冰凉的气流穿过心尖,胡轻曼战栗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又轰然松懈了下来。

      小宝奶奶许是看到她的脸色不大好,忙问她怎么了。

      胡轻曼摆摆手,站起来。身形有些摇晃,想看看时间,发现手表不见了。昨天手表带松了,本想去修表店调试一下的。记忆到这里,就没有了。

      那手表到哪去了呢?

      她发现她的记忆出现了空白。

      她记得看新闻,帮谢文珍洗菜,和家人吃晚饭,和曹芊芊说话,然后睡觉。这些事有记忆,但是想不起具体是怎么做的,连接在一起的细节也都想不起来。而且每件事中间的转场,她都已经模糊得像过了好几年。

      那手表呢?

      是丢哪了吗?

      线性的时间似乎出现了空间上的扭转,变得不再持续与规律。

      周围的空间又跳脱出了时间的桎梏,在其他维度里找到了另外的苟存?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了。

      ……
      胡轻曼忽觉得十根手指有点麻,双手伸前,用力抓了抓,似乎使劲就能把麻痹感赶走一样。然而用劲了一会儿,发现不管用。耳朵里的蜂鸣又开始了,喧嚣地让人想咆哮。

      这种压力的具体显现,比在高中时还要严重一点。

      她抱着头,捂着耳朵,把脸埋在膝盖上,想安静一下,让自己的神志恢复得清明一些。

      渐渐地,眼前出现了亮光,她发现自己来到了老街。

      拖鞋吧嗒吧嗒地踏在老街的石板路上。今天是工作日,老街上的人不多,偶尔几个路人怀着异样的眼光看她失魂的样子。她知道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点落魄,尤其是和旁边新潮女装店里的假模特比起来,她就是一粒带着黏胶的尘埃落在光鲜的衣裙上,吹都吹不开,要用鸡毛掸子拍几下,才能把她给剥落。

      她受到了店员的白眼。

      店员看她穿着家居服和拖鞋就出门逛街,头发也没好好梳,只扎了个松松的丸子,贴在后脑勺上。这种人肯定不会买衣服的。

      胡轻曼被鸡毛掸子赶到了老街后面的小吃街。

      上次吃过的羊肉馆依旧飘着奇香。

      这会儿,她才发觉中午起床,一口水一口饭都没吃。嘴唇起皮,舌头都有点干巴了。

      她舔了舔唇,摇晃着走进了店,点了碗砂锅羊肉粉。

      很快,羊肉粉端了上来。

      热气腾腾。

      边吹边吃,还是很烫。

      但因为饿,很快就吃完了。

      起来去结账,发现手机没带。掏了掏口袋,零钱也没有。

      正想让店里借一下电话,后厨走出一个人。

      “不用啦。当请你吃了哦。”那个人带着白色高帽,脸上被油烟熏红了,满满的汗。

      胡轻曼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之前的相亲对象。

      “我家很近,我去拿钱。”一碗羊肉粉才多少钱,还是让之前被她骂过的人请客,委实有点丢脸。

      估计钱海强看出了胡轻曼的窘境。她衣着随意,一副被家里赶出来的样子。就连说算了,下次再给也是一样。

      这时,一旁的女收银员拽了钱海强一把,问是谁,为什么要请客。

      钱海强抓抓后脑勺,把厨师帽拿下又戴上,哄着女朋友说是家里的远房亲戚。

      帽子干吗要摘了又戴上呢?

      胡轻曼想了想,还是执意要回家拿钱。她刚刚走出羊肉馆,只听里面的男声说:“她嫌弃我不带钻……”

      几乎是仓皇出逃。

      她穿着拖鞋,步履蹒跚地在小吃街上奔走。

      脚底开始散出热气,慢慢往上蔓延,一直延续到了头顶。当初盛气凌人的姿态,让此刻的她有了极大的羞-耻感。

      她有什么能嫌弃别人带不带钻,有什么嫌弃别人三十年纪不结婚?

      回忆开始,如洋葱的瓣,一层一层剥落,带着酸眼刺鼻的辣气,逐渐钻进了心的罅隙。

      =

      林婶泡好了一壶伯爵红茶。萧贺晨坐在茶桌前,拿了两个茶杯。

      英式的描金高脚茶杯,一杯注入些许茶水。他用指尖弹了弹。再往另一杯里注入接近的茶水。再弹一次听声音。他天生听力敏锐,可以听出很细小的频率声。

      发出同样的声律后,两茶杯以同样的姿势,被放在相隔不远的直线上。

      他轻轻弹着其中的一只,另一只隔空地发出了相应的嗡嗡声。

      他时常会在生活中做这种“共振”的小游戏。

      “Resonance。”他低咛。

      第二页第二段第四个单词,不知道胡轻曼翻译对了没有。

      身后,林婶送走了理发师。

      他抓了抓后脖颈,发现有点碎发在扎皮肤。

      “不是说要留长吗?”林婶拿干毛巾给他弹了弹,还是有点零碎发屑。

      他上楼去冲澡,转头说:“要去西京见爸爸。他可见不得我留长发。”

      “这次要多久?”林婶看着门边行李,这回就一个小的拉杆箱。

      “可能要很久,也可能就几天……”萧贺晨的声音淹没在房门内。

      =

      拖鞋进了水,胡轻曼越跑越吃力,慢速下来。

      与小吃街连接的,是一条酒吧街。下午,一些清吧陆续营业,门口有三三两两的人走来走去。

      她险些撞到了一个人,不得不停了下来。

      那人扶了她一下,也没说什么,就走进洞开的店门。

      她抬头,“欣荣书店”四字店名。久未装修,字都有点暗沉,背着午后的光,看得不大真切。

      “买书吗?小姑娘?都是打折的。”老板阿姨一头银发,抱着一捆书出来。书面上有颗粒,放下时扬起一阵细小的浮尘沙。

      她现在心绪不稳,别人说点什么,思绪就会被吸引过去。

      她站在这个简易书摊前,看了一眼。有教辅书,旧杂志,泡过水的名著……

      《幼教必学曲谱》。

      胡轻曼翻开这本蓝色的书。书的边角泡过水,干了后涨发了纸张,边缘变成了波浪形,整本书都不能好好合拢。她抚了抚边角,并没有像之前抚摸翻译词典时被扎到的感觉。

      旧的回忆再次涌现,挤压着现下的记忆空间。

      简易书摊前慢慢积聚了几个人。

      老板看胡轻曼一直站着,只盯着这一本曲谱,还碍着旁边的人看书。就说:“这本就送你了。”因为幼教的曲谱改了很多,这本已经不符合当下教育局的要求。

      胡轻曼听说,拿着书就走了。

      拖鞋穿久了,右边小脚趾磨出了一个小水泡,她走了几步,就停下了重新趿一下,不然水泡破了,脚怕是会溃烂。

      走走停停,花了比平时三倍的时间才到家。

      谢文珍这会儿已在家,正在厨房烧菜。她见胡轻曼进门,就喊她来帮忙。

      厨房的水槽里放了两只青蟹。听着谢文珍絮絮叨叨说今天的螃蟹便宜,胡昌邦说胡轻曼最近又瘦了,吃点黄酒炖青蟹补一补。

      “黄酒炖青蟹?”胡轻曼重复了一遍。

      谢文珍以为胡轻曼在问黄酒,她特地拿起刚买的绍兴黄酒说:“放心吧。是好的五年陈。”

      黄酒炖青蟹。

      两个承诺。

      三天前的事,像翻书一样,一页一页地掀开,倒转着,一点点往前翻,字迹模糊,只剩画面。

      浓雾里的车灯。

      栩栩如生黑天鹅蛋糕。

      书店里的橙黄-色的光影。

      法国餐厅一楼的幽暗转角。

      售楼中心的攒动的人头。

      到首次听到两个承诺。

      “胡小姐,你会弹钢琴吗?”

      浓雾已经散去,萧贺晨微微侧着头,倾向她这边,语气带着雾气里的湿和秋日里渐散的暑。

      “我不会。”那时的胡轻曼还是个懵懂的,傻乎乎的小笨蛋。

      “我会弹,我以后教你啊。”

      “好啊。”她回答地愉悦。

      萧贺晨抬头看了看,远处有一座摩天轮。

      “你去过迪斯尼吗?”

      “没有欸。”

      “过几天,我从西京回来,我带你去啊?”

      “好啊。你去西京干什么?”

      “我去见爸爸,把你的事告诉他。”

      相同的事件,相同的外力,一样的回忆,一样的频率,形成了记忆的共振,不停地打击着她的心脏,敲击着她的灵魂。

      一再一再地提示她。

      一再一再地攻击她。

      世间万物皆有共振。

      她抓起蓝色的书,还是穿着拖鞋,打开门,往楼下跑去。

      这时候,正是夕阳西落,市内的车流开始变缓,下班晚高峰来临。

      胡轻曼想拦车,都被人抢先。她想用手机打车,发现手机并没有带出来。

      回顾四望,就在长盛小区门外,一轮橙日把能照射到的建筑物染成了黄澄色。汽车的尾气,人海的匆忙。废气的臭味和鼎沸的人声,把周遭渲染地成赛博朋克的景象,真实里充斥着虚幻。

      只闻得自己的呼吸声,一声重似一声。

      她在原地缓慢地转了一圈。看到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黑色车。

      她后退一步,以跑步运动员的姿势,前膝弯曲,上身略倾,重心前移,一个箭步冲过去,打开车门,闪身钻了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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