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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重回 ...

  •   2010年夏末,几年一遇的十号风球登录港岛。与台风有关的新闻迅速占据电视屏幕与报纸头条,学校停课,工厂停工,附近海域的船只纷纷进入港口避难。

      第二天在狂风暴雨中醒来的港岛民众得到了一条足以与十号风球相抗衡的新闻,知名影星卢斐给经纪人留下遗书后失联,经济公司重金悬赏卢斐的下落线索。

      被台风困在家中的民众守着电视与广播跟进卢斐的搜救活动,警署大楼被不惧风雨的记者占满,争抢一手消息的记者如秃鹫般围住运进停尸房的尸体,扯开尸袋查看死者是否卢斐。

      有心栽花花不开,在警局蹲守的记者最后都做了无用功,风球离境当日,港口有渔民去海边检查船只受损情况时,在沙滩上发现一件条纹衬衫,衬衫袖口绣有卢斐的名字缩写“F·L”,联系卢斐经纪人赵昱汶确认后,证实是卢斐个人衣物。

      尽管没有找到尸体,沸沸扬扬的明星失踪案还是在七日后,在赵昱汶主持的新闻发布会上以卢斐本人疑似跳海身亡盖棺定论。

      追悼会于三日后举办,大量影迷到场献花点蜡纪念,现场拥挤不堪,看上去一年前这位当红影星的同性恋身份与被包养的传闻引来的骂声并不减他的人气。

      不过逝者已矣,哪怕案件存疑,传媒界也像收到风声一样不再提起卢斐,大荧幕上新鲜面孔流水一样源源不断,五年以后,就很少有人想起他了。

      一只麻雀不幸被狂风裹挟着撞上大楼的玻璃,撞得血肉模糊,玻璃也崩裂开来,碎片落在浴缸里,惊醒了在浴缸里昏睡不醒的男人。

      卢斐猛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散发着浓重酒味的水中,水里还飘着玻璃碎片和烟头,窗外的雨水不停地落在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从水中站起来,浸了水的衣服沉重无比,连着头脑也被酒气熏得又晕又痛,往前走一步,踢到了一堆啤酒罐,原本堆叠着的易拉罐“哗啦哗啦”散落一地。

      他扶着墙,昏昏沉沉往外走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洗漱台的镜子,才惊觉镜子里是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

      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脸,更何况卢斐是演员,脸上每一个细节都在摄像镜头里放大展示过,现在这副面孔,和他记忆中自己的脸,完全不一样,虽然五官出色,但面容疲倦,下巴还带着胡茬。

      卢斐凑近镜子,仔细打量这副新面孔。这张脸看久了还算顺眼,但不属于自己的脸用起来终究怪异,卢斐还是想念过去那张伴随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脸。

      只不过那张脸,已经和属于卢斐的一切,沉入深深海水,永远不会再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世界上无时无刻都有人在死去,卢斐想不通,为什么他得到了额外的机会,借着这副醉死在浴缸里的酒鬼的身子,再重返人间一次?难道是上天也察觉到他死去时的不甘心?

      前世杂乱的记忆像涨潮一样缓缓淹没脑海时,一阵急促地敲门声突然响起,卢斐操纵着陌生的身体往外走,走到被敲得剧烈晃动的生锈铁门前,生疏地开了门。

      门刚开了一条缝,敲门的中年妇人身材干瘦如海货店橱窗陈列的咸鱼干,她灵活地挤进门,将卢斐用力一推,破口大骂道:“死穷鬼,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卢斐被她推的踉跄几步,不大流利地说道:“这位女士,有什么事情好好说。”

      从自己口中发出的陌生沙哑口音,再一次提醒着卢斐,对这人间来说,他不过是借尸还魂的过客。

      妇人并不因为卢斐的客气改善多少态度,直接抡起桌上一只啤酒瓶往地上用力一摔,双手叉腰,怒道:“装什么傻?房租呢?每天都说下周交,下周交,拖了半年连个硬币都没见着,我真是鬼迷心窍还让你接着在这里住下去!”

      “今天,今天你必须给我搬出去,听到没?”

      这应该是这间房的房东了,卢斐被她尖细的嗓音吵得头疼,按了按额头,说:“你再宽限我三天,三天后我一定把房租都补齐。”

      “放你娘的屁,我就问你拿什么补?说自己是什么私家侦探,多好听,每天还不是在这里喝个烂醉?我再信你就是冤大头,你现在马上给我搬出去,我就在这里等着。”

      说完以后,房东就往墙上一靠,死死把住门,硬逼着卢斐卷铺盖走人。

      卢斐手足无措地站在房东面前,从口袋里翻出钱包,可惜里面除了几张过期的赌马票外空无一物。

      被催债的日子他不陌生,有大半年的时间,他每天都得应付那些上门讨债的各色人等,连梦里都是打手砸门的声音。

      也正是这源源不断的砸门声,逼着他豁出一切去赌一个功成名就的机会。卢斐赌赢了,可是兜兜转转好多年,历经生死,他又被投入这种境地,并且不安与焦灼感,丝毫不减当年。

      他想了好一会儿,又对房东说:“你看这房间里有什么值钱的,就先搬去卖……”

      房东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你家里这些东西,都跟你一样,卖破烂都没人收!”

      卢斐咬咬嘴唇,脑海一片空白,死活想不到该怎么凭空弄出钱、交上房租,只好妥协搬出去,刚要回到房间里找几件衣服带走时,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你好。”来人是个高大的年轻男人,站在房东旁边,把房东衬的更加矮小。他低着头,脸隐没在运动衫的帽檐里,看得不大清楚。

      不过即使穿着不起眼的便装,也盖不住这个人身上那股威慑感。他一开口,就将房东的气势压了一头。

      “你,你找谁?”房东警惕地问他。

      来人指了指卢斐,说:“这是侦探事务所吧,我找丹尼斯先生有点事。”

      “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我今天不看着他搬出去,我是不会走的!”

      “我的事是私事,有外人在,不方便。”

      虽然这人说这话的口气平和,听起来却似乎没有一点妥协的余地,房东的声音渐小下去,但还是硬撑着说:“那你替他把房租结清,爱讲多久就讲多久。”

      来人干脆地从钱包里拿出一叠钞票,递给房东:“够了吗?”

      房东眼睛发亮:“够,够了,你们聊,你们聊,我先走了。”

      她拿着钱急匆匆进电梯下楼,生怕对方反悔,收回多给的那一大笔钱。

      确认电梯下行后,来人进门,把门关上反锁,走到卢斐身边,拍了拍桌子,不耐烦道:“生意上门,怎么还僵得像死人?”

      卢斐侧身对着他,没有回答,低着头掩饰自己唇齿的颤抖。

      从脚步声响起时,卢斐就知道这个出手阔绰的不速之客是谁了。

      他叫冯轸。

      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以及他们两个人之间有过的所有纠缠,用爱和恨都讲不明的感情,温存、争论与眼泪,如山一般沉甸甸地压在卢斐肩头,压得卢斐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并且在他死亡当日,是冯轸打电话约他在港口见面的,他被人不明不白害死的港口。

      他以为冯轸是约他去复合的,他心想如果他们还能在一起,一定要互相坦诚,再也不要做让彼此误会的事情。

      他心潮澎湃,冒着刀劈斧砍一样的风雨去赴约,港口却空无一人,根本没有冯轸的身影。

      手机也没有信号,卢斐相信冯轸不至于无聊到耍自己,可能台风天,路上交通不便,来得晚了。他走进附近一间渔民放工具用的铁皮房避雨,正好桌上有面镜子,他就拿起来照。他淋了雨,看起来难免狼狈,刘海全被打湿,一绺一绺地垂在额头上,嘴唇也被冻得发白。

      卢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满地撇撇嘴,就在这时透过镜子的反光,他看到铁皮房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穿黑色雨衣的人走了进来。

      “我都没告诉你,你怎么猜到……”卢斐以为来的人是冯轸,但话说到一半,一股巨力狠狠砸在后脑上,意识消失前,他只来得及从镜子里看到袭击他的人的右额角,有一个墨黑的毒蝎纹身。砸在铁皮屋顶上的雨水发出清脆的响声,现在想来,像是一声声丧钟。

      再次醒来时,卢斐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住,嘴也被堵住,眼前蒙着一层黑布,扔在硬地面上。

      他闻到浓重的咸腥味,呼啸的风声像怪物的嘶吼,卢斐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海风,他被人绑到了一艘船上。这艘船所在的海面相对平静,尽管如此,甲板上还是晃得他头晕想吐。

      不远处传来机器的轰鸣声,卢斐试着挣扎了几下,绳索绑得非常严实,是专业的人下的手,加上绳索本身也被雨水浸湿,越挣扎就绑得越紧,赤手空拳,根本不可能挣脱。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拽起他的手臂,拖着他在甲板上走。

      来人应该是把他往机器旁边拖,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卢斐忽然被扛了起来,丢进一只铁桶里,撞得七荤八素。

      他冒险睁开眼,隔着蒙眼的黑布,勉强看见穿黑雨衣的男人背对着他,似乎在操作一台机器,不久以后,有什么东西顺着管道从机器里流出。

      水泥,是水泥,浓稠的灰色水泥浆源源不断地从机器流进铁桶里,一点点没过卢斐的身体。

      卢斐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不只是绑架他勒索钱财,而是来要他的命的。把人装在桶里,填满水泥,等凝固后再丢进海里毁尸灭迹,是□□惯用的手段。

      卢斐知道这个手段,还是在他自己演过的电影里。

      可是现实不是电影,老天不会突然降下脱身的机会。今天十号风球登陆,海面上除了这一艘船以外空空荡荡,而他被绑得死死的,什么也做不了。

      他没有任何自救的方法,除非有人及时出现救下他,否则他今天必死无疑。

      卢斐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冯轸身上,是冯轸约他来港口见面的,他不见了,冯轸应该会想办法找他。十号风球,这艘船不会驶离港口太远,冯轸反应快的话,还来得及救自己,卢斐心里亮起微渺的希望之光。

      凶手站在搅拌机后面,往机器里填生灰,隔着黑布和重重雨幕,卢斐看不清他的脸。

      电闪雷鸣之下,水泥的水位越来越高,没过下半身,再慢慢吞没他的整个身体。缓缓升高的水泥液位是他死亡时刻的倒计时,最后的时间里,卢斐忘记向漫天神佛中任何一位祈祷,他默认唯一能救他的人是冯轸,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倾听周围是否有冯轸开来救他的快艇声。

      水泥继续上升,淹没了他的头。银幕上被万千影迷追捧的这张脸,死到临头时,也和所有人一样绝望与狼狈。

      卢斐与吞噬了他生命的这桶水泥缓缓沉入深海,从头到尾,从生到死,冯轸都没有出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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