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清]》银泉居士

8、送宝进宫

　　夕阳长长地照在通向西直门的长道，一架黄色亲王轿辇后跟着一群小厮，小厮们搬了几箱东西，一行往养心殿去了。步辇刚到乾清门，轿中人不自禁将帘幕掀开往外看去。只是这样一个不知所起的动作，竟是那么凑巧，养心殿的那位刚好从殿中迈出，目光已经投向这边。胤祥不直接与之对峙，装作并未看见一般，信手便将帘放下了。轿才停下，一只手便朝上地伸进轿来，五指细长清秀，蓝色的马蹄袖上是金丝密密织出的祥云与金龙。胤祥莞尔，一下就猜到这是年初自己安排内务府造办的那件蓝色绸绣彩云金蟒纹龙袍，于是开心地一手拍上那只手，握住起身出轿，感到对方的手也是一紧。出轿瞬间，胤祥还来不及看对方的眼睛，也未来得及将手撤回，就听到后面响起了一个女童声音。胤祥不用想已经知道是谁，正准备回头，就被身旁那人拉住，转移了注意力，被拉着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养心殿，从身后看二人更像是落荒而逃。

　　进了养心殿，二人还来不及将身后的门关上，门外一个小小的带着两朵小花的二把头已经钻进了门的夹缝中。来人正是他们十六弟养在宫里的长女端柔公主。这位公主长得相当俏皮可爱，脸小小的像个栗子，小小的五官主要分布在下半张脸，小凤眼微眯，鼻子小小钝钝的，下面是一张樱桃小嘴。貌似不聪明却也有灵性，冲这长相，一般人都不忍心责备，宠她惯她，于是也逐渐使她生得活泼刁蛮。不过她终究听话，尤其在严肃如胤禛，俊美如胤祥的人面前。这公主倒也聪明伶俐，才八岁左右已经开始学琴棋书画、数学物理，不过没什么耐心，傍晚时总要求要出去玩一圈。方才正是其生父新晋的庄亲王允禄带着她在后廷闲逛。她拿着皇帝新赏的望远镜，登上御花园的亭上到处瞎望，眼睛倒是尖得不行，一眼就看到了是怡亲王的轿辇，于是没说一句就往养心殿这边跑来了，拦都拦不住。眼下皇帝与怡亲王无奈，只好把她放进来，只见她身着红色菊花纹绉绸大襟小棉袄，小脸跑得红扑扑，带着点喘意，小小的两把头被跑得有些凌乱，更显可爱了。可是一句话还没说，一放进来，这个小栗子就一下扑到了怡亲王的腿上，胤祥一下子没招架住，就往后退了两步，正正落在了站在他身后的胤禛怀中，胤禛也后退了一下，三人一齐靠在了养心殿的柱子上。于是养心殿中出现一幅神奇的画面，皇帝靠在红色柱子上，一手怀抱怡亲王，一手试图揪开端柔公主。也就在这时，端柔公主的父亲庄亲王恰好跑到了养心殿门口，被这一场面惊得呆住，站着没敢靠近。直到皇帝低声命令道，“允禄，还不进来把你女儿拉走。”庄亲王这才回过神，赶紧上前帮忙。

　　庄亲王迅速上前准备将端柔拉走，端柔便开始闹腾，死死揪住胤祥的下摆不放，硬是要留下。怡亲王没辙，摆摆手同意了，皇帝也很无奈一脸黑线，勉为其难留下了他们父女两人一起晚饭。此时正是早春，宫中依旧寒冷，今日尤感温度骤降，所以几人商定吃个热锅。只见宫人先是上了个燕窝丸子烧鸭子热锅，皇帝示意叫对面父女俩先吃。一开始庄亲王还有些不敢动筷，皇上和怡亲王还没开始，自己怎么能先吃。可是旁边的女儿马上动了筷，让自己也是无法推却，只见他扶着自己那暗黄亲王降龙袍袖，斯文地吃起来，举止间尽是小心翼翼。不多时，下人又端上一口掐丝珐琅团花纹菱花式锅，乘着燕窝挂炉鸭子肉，又上了个一品羊肉片涮锅。皇帝与胤祥心照不宣一齐动了筷。不一会儿，小丫头又耐不住一个锅子的寂寞，将筷子伸到胤祥二人这边来，被胤禛一筷子打了，然后只见胤祥优雅地夹起那块掉落的羊肉，不以为意地放进了胤禛碗里。小姑娘终于忍不住了，大声说道，“皇上不讲理，为什么我和父王就不能和皇叔一起吃。”一边说一边转过头准备接着向旁边斯文的父亲抱怨，“刚才我到的时候，他们俩”，还未说出后半句“牵在一起，头都不回地跑了”，一下子被胤祥的声音轻轻打断：“菜要凉了，吃饱了，就可以走了。”一下子把公主噎住了，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露出憋屈的眼神接着吃。

　　茶足饭饱，端柔自觉舒坦了准备回宫，她父亲也恭敬有礼地向皇帝道别，却被胤祥一口叫住：“允禄，我今从达尔汉王那得了些精良水晶，带来给皇上做镜片，你来熟悉下，这个交由你负责如何？”庄亲王心中不安，虽然自己也负责造办处，但多数时候尤其是涉及皇帝的活怡亲王必然亲力亲为，怎么今日要叫自己看看。于是胆战心惊地走到那个打开的大箱子边上一看，直叫不好，却又不敢不实话实说，只好低头认真向二人禀报：“兄长，要是没记错，这水晶是前几日内务府送给廉亲王的那份，不知为何到了达尔汉亲王手里。按照材质来说，不太好用来做眼镜，倒是其本身价值胜过黄金百两。”一旁的胤祥眉毛微挑，等待皇帝反应，胤禛一下子懂了个来龙去脉，也知道今天胤祥来找自己的原由了，便没说什么，就让允禄下去了。允禄一口气终于喘了过来，今日真是凶险，既是撞上了皇帝和怡亲王亲密举动，又是留下吃饭，还不小心间接参了廉亲王一本，心道这带孩子真是个危险的活儿，以后还是少干为妙。

　　父女俩走后，胤禛二人终于有了片刻独处机会，同坐在皇帝的榻上。皇帝一句也没提刚才的事，只想好好看眼前人，装作一脸不知情，牵过胤祥的手，问道：“今日吾弟怎么想起我来了，不要跟我说你是来看端柔的。”胤祥心里也清楚得很，兄长对方才的事心里已经有数了。自己实在是不想张口闭口就是公务，而且还是那伙儿烦人的人，所以就顺手借十六说了自己要说的烦人话，刚好惩治惩治允禄这人怎么就不能把女儿看好，于是也把正事抛开回道：“今日从达尔汉亲王那搜刮到一点东西，带进宫来看兄长有没有喜欢的，有的留下，剩下的放我家仓库便好。”胤禛眉目欢喜，笑道：“多谢吾弟，以后常送点进来，你知道的，下面的官员确实喜欢将好东西克扣到自己那，到我这指不定还能留下多少好的。”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那只手牵着紧了紧。胤祥接着开玩笑道：“皇上莫不是不知道我家徒四壁，草率不堪，稀罕宝贝也是偶尔得见。”皇帝笑道：“那我就为弟修一个大的新王府，再让所有人都去巴结你。”胤祥又道：“人丁稀少无需那么大地方住，况且就算有宝贝每天运来，路途艰辛。”胤禛继续化解说：“那就把你的新府修得离我只有一里远。”胤祥明白，为了避免有人作乱，离宫方圆五里都不得落官员亲王宅邸，要真那样一定得有些老顽固反对，于是假意推却：“兄长还是亲自去各官员家好好搜刮吧，不必来我这讨宝贝。”说着做出要把手抽回的架势。感到对方要将手撤回去，胤禛更紧地抓了一下对方的手，然后下意识一个用力将对方往自己的身上扯了过去，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一下便把胤祥搂住了，一时间甚至未敢直视对方看过来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真是太过大胆，于是略松了手上的劲道轻轻对那人说道：“那兄长恳求你常来宫里逛逛，王弟是否能答应？你今日当真只是来送礼来的？”胤祥大概也是被皇帝方才直接的动作感到了一瞬的惊讶，以往与兄长顶多只是牵下手，尚可说是兄弟间的扶助，如今这下二人的动作实在奇怪，不自觉让人浮想联翩，却也不叫人排斥，反而很是安心。胤祥向来大方，也不做过多拘泥，一手攀上皇帝背后，支撑起自己，挑起一双弯弯的凤眼，眼带笑意，向对方道：“今日见达尔汉，不觉想起儿时额娘刚去世时，兄长每日来找我陪我读诗的日子，甚是怀念，不觉心里也更想兄长一分，等不及明日再献宝，今日便来了。”胤禛见对方神情坦荡，正如儿时一般，也暗自放心，只道：“难怪我今日也想你了，原来你想我来着。”于是将对方更搂得紧了，下巴偎贴在胤祥的额头上，又不自觉双唇下移微微擦过对方额头，自以为是雁过无痕，得意地笑了。然而怀中人哪里察觉不到，也不觉会心一笑。

　　当夜，怡亲王留宿了养心殿，养心殿烛光摇曳，二人又玩了会儿蒙古象棋。忽感到窗外有寒风吹进室内，胤祥推窗一看，雨雪霏霏，天地一白，这是雍正年第一场瑞雪，真是难得，恰好自己也在此与兄长作伴。白雪纷纷从外刮进来一些，飘飘落在胤祥身上，眉眼间，胤祥正要回头叫胤禛，那人已在身侧，看着他眉目上的白雪微笑，伸手轻轻拂去他眼角的白雪，对他郑重道：吾弟以后每年第一场瑞雪都来可好？”胤祥轻轻点头，转头继续看雪，满心喜悦，感到雍正年一定会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