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清]》怡情书史

301、“重阳”秋月

　　夜里，胤祥将白日从造办处带回的小物件又整理了一番，在胤禛的炕桌上放了一件日晷，又将一盏灯放在这晷旁边，转来转去地玩了好一会儿，以排解胤禛的最后一个折子。
　　胤祥将影子投到了亥时，自己蹭到胤禛身边，“总要晚上看，白日偏干嘛去了。”胤禛倒是正经得很：“夜里心静。”胤祥暗自腹诽，是，早上总时不时躁动。这样不屑想着，胤祥便被胤禛抱进怀里，一起看起浙江巡抚李馥递来的折子。
　　李巡抚在折子里一边感谢皇帝送的瓷器，一面提起之前捐建寺庙的事。只见胤禛批复的是，“不必多作。酌量而行……此等无知小人实与佛道无益。”浙江一带佛寺是不少了，不知僧徒水平原来一般，胤祥随口问，“哥，你何以知道他们不懂佛道。”胤禛边写边回忆着：“先皇经常出巡，到了地方，我不常与他一起行动，或是干脆不一起去，独自四处逛逛。其中，最重要的地儿便是寺庙了。”胤祥心中约略清楚，胤禛并不像传说中那样信佛，但这时碰巧才随口问到：“所以就是去那些地儿参悟佛法了？”胤禛被说笑了，回头吻了吻自己的弟弟：“是，不过，去寺庙不招人怀疑，还能了解不少地方事。当然，我闲来无事亦好去些山林古寺，与那些和尚方丈论一论，最后，他们终于都被我驳倒，我便觉得没意思了。”如果这话是别人说的，胤祥只会觉得傲慢极了，但胤禛这么说便是真的，没有骄傲，是真的觉得没意思了。看来寺庙里有真才实学的和尚比朝堂上有真才实学的官员难找多了，难怪胤禛要夸自己对佛法领悟的不错，毕竟自己确实为了胤禛读了些真佛经。
　　不过这位浙江巡抚好像还不是很愿意放弃对佛教的推崇，大概是因为太多人说皇上喜欢佛法，所以想讨好皇帝，在折子中虽然也说了僧徒贪利的问题，但紧跟着的解决方法是：“臣当延请高僧。丕振宗风，庶不负国家振兴之意。”胤祥看得不禁发笑，这巡抚的意思难道不是要将大清国建成佛国的意思：“哥，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你读完了郎世宁的《圣经》？”胤禛回头：“怎么突然问这个，上次睡前听了一段，今日还想听？”胤祥摇摇头，因为那些故事还是有些无聊，自己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亚伯拉罕要把自己的儿子献给上帝，而胤禛只是说他更想知道在献上自己的儿子时亚伯拉罕在想什么。胤祥实在不想跟胤禛在一种让人背后一凉的神神叨叨的感受中睡去了。如今想起，胤祥也只是回：“我看李巡抚的意思好像是说，要把你当成郎世宁所说的他们的教皇？通过相信佛来‘振兴国家’，这是什么话。”胤禛看了眼胤祥，捏了捏胤祥的脸，带着一种欣赏的敬仰感慨道：“王子说的对，我总觉得那《圣经》让我读得不舒服，原来这些传教士是想让我国百姓都去信他的教皇。我隐隐有这样的猜测，果然还要靠王子感悟，来得直接。”
　　胤祥一听，看向胤禛那样坚定愉快的眼神，觉得胤禛真是又迷人，又让人担心他又要有什么其他心思，不禁觉得早知道自己不说。不过转而胤祥又觉得自己不说，胤禛早晚也能自己想出来，胤禛向来只要对某件事上心，这事情从此就在他心思里萦绕不去，直到解决那天了。
　　显然胤禛觉得大清国暂时有自己就够了，佛教振国之说实在愚蠢，便在折后继续强调：“僧众。亦皆凡庸之辈。但近年来总不见一出色善知识、可以振兴法教者。人能弘道。小得其人。亦无可奈何。朕意不过存其体则已。非命尔分外越格相待也，一切宁可使由。”即并不准备对佛事偏爱，任其发展便好。不过胤禛严谨，恐有人又以为自己有意反对，便在最后补充道：“不可使知。”以保正常发展。
　　胤祥知道胤禛写得差不多了，回过身攀上胤禛脖子，带着一些困意地道：“是不是可以去睡了。”胤禛恰好吻了吻胤祥那细细的脖子，宠爱回答：“可以。”说着抱胤祥走下炕台，要往后殿走。一边走，胤禛一边问：“明日你想做点什么？”胤祥趴在胤禛肩膀上，故意闷闷反问，“你那么多折子，能做点什么。”胤禛听出些胤祥的不满来，确实是又将胤祥关在养心殿有些时日了。胤禛轻松回：“已经处理了。过些日子，我们便要出门，不能在京过重阳，明日是八月初九，不如提前过？”胤祥还是趴着：“那不是要设宴么，至少也是和兄弟们一起过么？”往年如此，胤祥确实没报太多期待。只听胤禛轻松回到：“现在是我朝，我只跟怡王过。易经有言，九乃至阳，九九归真，一元肇始，长长久久，不是我们么？”胤祥被胤禛说得又有些羞地将脸埋进胤禛的肩膀里了：“那我要去圆明园登高，然后晚上再去看承应戏。”胤禛爽快答应：“好。”
　　次日午后，在胤祥的通情达理下，胤禛先去了寿皇殿祭奠举哀。寿皇殿里，王公百官亦在。胤禛让胤祥陪在自己身边，出了殿却赏起人来。“赏礼部尚书张廷玉、刑部尚书励廷仪、吏部侍郎黄淑琳、法敏、史贻直，每人御笔诗扇一柄；户部侍郎李周望，左金都御史陈允恭、姜琦，侍读学士沈翼机，每人墨一匣；翰林张廷璐缎二匹；直隶巡抚李维钧、侍读学士吴勷，每人御笔诗扇二柄。以上扇俱用为君难引首、朝乾夕惕、雍正宸翰图书各一方。”众人只道大概是皇上今日心情好，所以大量赏人，其实不过是胤禛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清算下哪些人该赏，赏罚及时是他的习惯。听着众多官员此起彼伏的谢恩，不少王公也翘首以盼，毕竟他们也干了不少事。然而，当众官员都赏完，宣旨声在“钦此”后戛然而止，没有一位王公得了赏，好像那些本该赐给他们的都给了官员们。胤祥不禁注意到，各个亲王，就连廉亲王都好像失望地动了一动。允禩好像还有些不满地又偷偷看了眼跪在他对面的允禵。然而，稀奇的是允禵并未回看他，倒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胤祥觉得自己上次来也不算没用。
　　胤禛侧脸给胤祥了一个眼神，示意别看了，可以走了。两人便在仪仗的包围中，离开了寿皇殿。景山门前，已有两匹马一台轿等着。胤禛问胤祥，“选哪个？”秋高气爽，今日冷暖让人舒服，胤祥选了马。于是两人上马，一路骑骑停停，自由自在，将所有事儿霎时都抛去脑后了，平日半个时辰的路，硬是走足了一个时辰。
　　园子比上次修得又更丰富贵重了些，因是秋日，路旁都栽种或放置各色各类的菊，缤纷得很。从绮春园入园子，再往西走，绕着福海，只见福海四周的山色都呈红里带黄、黄中透绿，各色各类的树色，映入无边澄澈的镜般的福海里，为它点上了些生动的色，这园子柔和了许多。
　　听胤祥的，两人在福海北岸的平湖秋月停了马。只见前方是正殿，红檐黑瓦绿廊，面阔三间，殿前紧临水面，坐于其中便能赏福海东西景观，想来夏季乘凉应是极惬意的。与正殿相连的，北面有敞厅三间，西北角为游廊，通往一间小亭子。胤祥看向正殿，一眼就看到檐下挂着胤禛写的“平湖秋月”，赏赞道：“哥哥倒是喜好添点江南风光。”胤禛揽着胤祥往前走：“实爱诗中真江南。”胤祥莞尔，知道胤禛便是在说自己只是喜爱江南所谓的样子，也是，南边多热，胤禛哪能真的喜欢。
　　想着，两人一同走过殿东面的一座吊桥，站在桥上，向北面可以看到藏舟坞，如今停着一些画舫。“王子如果想在福海上游荡亦可。”胤禛见胤祥看向那边停船的位置，向胤祥介绍自己的安排，“船只可以从这吊桥下进福海。”胤祥点头回应：“嗯，下次去，今日要登高。”说着，穿过又几重淡黄树荫，二人眼前已是一座别致的高台，台上有座重檐四方亭，南面是高而微陡的石阶通其上。二人携手上前，片刻便轻松登临。台中已设好一些品貌顶好的菊，桌上亦放好酒食，旁有一花瓶，其中还插着几枝新摘下来的赤色茱萸。
　　两人但凭心意落座，胤禛随手从花瓶中的茱萸上采下了一点枝节，将那赤红如珠的茱萸别在了胤祥的帽檐上，“茱萸插鬓花宜寿，何曾得见此风流。”胤禛看着胤祥赏起王的姿色。胤祥虽被胤禛逗得不太敢看他，但也很是小心地控制着不让茱萸掉下来，低头打了下胤禛的手：“欺负我背不熟诗么，还能这样随便将两句杂在一起说。”胤禛不以为意：“诗就是用的么。”胤祥环顾一圈，起身走到旁边的一株绿菊旁，小心摘下几根瓣，回到还坐着的胤禛身边，将手中的绿菊瓣，同样搁在胤禛的帽檐上：“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笑着吟罢，又举起桌前的酒盏，举向面前被夕阳照晒得金光遍布的池，继续旷达道：“但将酩酊酬佳节，酒阑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间今古。”
　　胤祥言罢，一饮而尽。只见眼前湖平秋色浓，四面黄叶环绕，湖上金光铺满，时而划过一两只雁。胤祥坐到胤禛腿上，搂住了胤禛的脖子，低头侧脸，吻了吻胤禛脖上的衣领，随后慢慢抬头：“禛，我们的重阳，很美。”胤禛听着，淡淡一笑，吻上胤祥的唇，反复品尝起那杯菊花酒的残余香味。越喝越醉，直到秋月初升，湖色清明，远处的同乐园里响起承应戏《九华品菊》之声，胤祥分了心，松开唇：“禛哥，看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