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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日月交辉 ...

  •   雍正元年二月十九,雍正皇帝阅圣祖仁皇帝册宝。这日,天将破晓,紫禁城黑压压里已经往来纷纷筹备典仪的人。太和门正中设有一宝案,庄严肃穆,大学士马齐、萧永藻,已经就位,没有昨日的焦躁,此二大臣严谨沉着,默不作声,眼中还带有一丝悲意,恭捧香宝香册安奉在案上,又行三跪九叩礼。礼毕,养心殿中身着素服的胤禛便起驾乘舆出宫前往太和门,车舆停在太和门下,胤禛下舆步行出了太和门东门。胤禛远远地望了过去,一宝案在太和门中,其上是简单的册宝,胤禛心头不禁发酸,心道这便是帝王一生,步子郑重向前,按照礼制上前阅宝,而后再行三跪九叩之礼。此番结束,大学士再度捧起册宝安奉到彩亭,而后彩亭启行寿皇殿,胤禛回到驾中,先一步往寿皇殿等候彩亭到达。寿皇殿中,朝中众臣已经跪满殿前两侧,各族王公跪于众人最前排,等待皇帝车舆到达。皇帝驾到,胤禛落驾从中路向殿门缓步走去,步及殿门,胤禛停了步子。只见他向右侧回过头,步子慢慢地,走到一人身前,轻轻蹲下,伸手扶住对方的胳膊,又轻轻用力向上。胤祥身着素服,面色淡白,只有低垂的眉眼,不动声色又若有似无流露一点低沉,见皇帝将自己扶起,也没说话,看向皇帝,见那双眼中仿佛全是坚定又包含一点脆弱,让人心中一动,接着便与皇帝一齐起身。两人未说一句话,却好像彼此都知意思,胤祥便跟在胤禛身后,走入跟在皇帝右侧的礼部官员中,一起到殿口等圣祖彩亭到达。彩亭到,其后跟着大行皇帝的大驾卤薄,停在寿皇殿口。跟在旁边的两位大学士,再次恭捧册宝,由中门中路进入殿中,安奉册宝在东边案上。接着胤禛带着胤祥与礼部官员从殿大门中门进入,跟着进了殿东,对着先皇宝册先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接着,跪在案左侧的大学士马齐向皇帝献香册,皇帝接过香册作供献,供献毕,便将香册授给左边的礼部官员跪接放到案上。而后右侧的大学士萧永藻再跪献香宝盝给皇帝,皇帝又受宝作供献,供献毕将宝向右抬去,只见一双熟悉的骨节分明的细手迎到了胤禛对面。胤祥站在胤禛右侧的礼部大臣的最前面,这接宝的工作,便莫名其妙自然地落在了他身上。方才皇帝落跪,胤祥在右侧已经一起落跪,而后见左侧礼部官员的行为,就已经准备好接皇帝递来的宝。胤禛方才进门只是有点见不得王弟跪在外面生硬的青砖地上,天寒地冻,弟腿有伤,哪里舍得,所以拉在了自己右侧。谁知一转身,竟见胤祥与自己跪在一处,面对面,如今四目相对,那一刻仿佛放慢很久,胤禛将动作更放慢,对方轻轻接了过去,然后起身将宝放到案上。宝册都放好,典仪官张廷玉声音沉而亮地奏宣册宣宝,接着皇帝又按照流程,行三跪九叩,奠帛、献爵、亚献、终献,再三跪九叩,恭奉祝帛、绢册、绢宝、诣燎位。终于礼毕,胤禛跪到宝榻边轻轻扶住,不禁目生泪光,此名一定,先皇便真正成为过去,过去的一切敬或恨,都将一去不复返。如此想起,胤禛不觉心酸,便背对众人,低着头,扶着榻,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只是偶尔仿佛有难以察觉的颤抖,就这样停了好一会儿。两边左右大臣都不敢上前,无论是素来傲慢的马齐还是秉公仗义的萧行藻,在皇帝身后看到这样一位君王,心中也不觉生出一点敬意与爱惜,这样的背影是隐忍多年的坚强,也是一些爱恨难分里的真情犹存。唯独怡亲王,先是静静看了一会儿兄长背影,眼中划过一丝难过,过了好一些时候,见对方还静跪在那处不动,胤祥缓步向前,在胤禛身后轻轻跪下,又伸手轻轻揪起胤禛背上的一点褶皱,后面的人还以为怡亲王只是安慰皇帝。胤祥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向前面的人说道:“兄长,为君难,有我。”又顿了顿,继续补了句:“我累了,我们该走了。”胤禛听到身后的声音响起,头已微微抬起,又听到后面一句,便收起了方才的难过,转身过去,握住身后那人另一只手,只感到对方提供给自己一个有力的回握,两人一起站了起来。四目相对,交织在一处,仿佛相拥,胤禛眼眶只有些微泛红,心道,还有弟,胤祥眼中也仿佛反着点晶莹的光,向皇帝说着,是,有我。
      胤禛沉默无声,将胤祥牵到自己身边,带头向殿外走去,身后跟上所有殿中礼部官员,见殿中人出来,殿外众臣王公,再行三跪九拜多次。而后皇帝颁诏布告天下,于雍正元年二月十九日,奉册宝恭上皇考大行皇帝尊谥曰,合天鸿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庙号曰圣祖。康熙王朝正式结束。
      典礼毕,太阳在头顶,皇帝舆驾往宫中去了,众人也纷纷各自上轿回府。怡亲王金黄色的轿,却没径直回府,往京城西北郊去了。傍晚将至,轿落在一个秀丽园林门口,如今正是深冬,又有一点萧瑟,正是圆明园。怡亲王轿中走出两人,皆着素服,有些相像,却各有风度,一者持重端正,一者英俊风流,二人虽面容清肃,又仿佛带着松了一口气的自如。轿夫低垂眉眼,只知道王爷好似邀一同僚入轿,两人好像并未说话,也可能是声音太轻听不清,让人猜不出究竟是谁。胤祥与胤禛一同走进圆明园,这座小园林是当年先皇赐给胤禛的,胤禛与胤祥当时常到此处闲游。自胤禛登基,胤祥也忙得抽不开身,两人许久未来。胤祥今日见兄长难过,便想约他散心,于是在散场的人群中轻声对皇帝说:“兄长,可愿圆明园一约。”胤禛回复,“神武门口,借坐吾弟王轿可否?”胤祥应了,便在众人皆散时,将轿停在了神武门。日头还高,神武门右侧门走出一个素衣男子,如官员,似王公,脚步生风,让人难以靠近,那有些凌厉的目光里带着些温柔,看向门外站在轿前的胤祥,一步步走来。旁人皆难确定是谁,只有胤祥知道那是自己的兄长,只是自己的兄长,这种感觉真好,天下又只有你我二人。
      园中寂静无人,胤禛登基,未经准许自然没有他人能随意进出。两人入园处离园中福海最近,如今福海一片冰封,冻得结实,夕阳的一点金黄的光映在冰上反而将这片园林照得闪亮。树树皆是冰霜色,曲径回廊,杨柳残枝垂挂湖边。二人在其中作无目的漫游,无知觉间已经十指交握。天寒地冻,万物无声,如今得与彼此在这无人地看万籁俱寂,二人倒更不觉孤独,只是更珍惜对方,任日光自闪耀在园中一点点泯淡。登基以来数月,日日不是呆在紫禁城中,便是到各处祭祀行礼,胤禛都忘了自己是该感觉闷的,也无知无觉在心中压了太多说不出的事,压抑着自己对除了紫禁城外空气的向往,好在弟时常进宫,是陪伴,也是时不时唤醒自己一点。如今看这园中不自觉的萧瑟变化,胤禛才恍然明白一点自己心中更深处的企求,企求自在飞花,企求细水长流,这些企求如今是弟帮自己想起的,仿佛也一直被弟静静守护,帮自己记着,到了时候就会像献宝一样还给自己。胤禛转头看对方,对方满脸淡然,自在瞅望四周风景,依旧如少年的简单,叫他不禁将这份简单握得更紧些。两人不觉逛进了萼辉园的生冬室,生冬室冬景甚好,四周环水,如今是四面成冰,仿佛此地是被水冻在这的。日头终于准备从假山亭台后面落下去,最后一点灿烂的光照仿佛终于要藏匿进园子深处了。胤祥站在生冬室门口朝水的栏杆边,靠着,看着阳光一点点收敛,眼睛里反出的一点金黄的光也渐渐暗淡下去,轮廓仿佛要融在夜色里,只见嘴里隐隐呵出了一点白气。胤禛站在身侧看得心动,移步到对方身后去,环住他,收紧对方身体,将自己的温度努力隔着素服传给对方,更感到对方体温也明显地透出衣服传向自己,这便是彼此取暖罢。胤禛将脸贴着胤祥,问:“弟在看什么?”胤祥回:“日月交辉。”胤禛顺着对方眼睛看向对面那片天空,太阳的一点余光竟没有完全消失,月已挂在了天上,肃杀的天地间有两个明亮的光源仿佛要把这世界的黑暗一点点融化。胤禛又紧了紧胤祥,“王弟冷吗?”胤祥反问:“被太阳照着的月亮怎么会冷呢?”胤禛回:“可是冬日太冷。”胤祥答:“日月交辉,便是春天。”眉眼向侧边一望,眼波晃动,胤禛侧头轻吻上那晶莹的眉眼:“这园子以后是你的,你在的地方,我叫它永远日月交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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