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清]》银泉居士

163、畅春园游

　　申时，胤禛的马停在了畅春园大宫门口那匹京中谁都认得的雪花雕旁边。仿佛已有目的似的，胤禛毫不犹疑地迈着闲步，入了宫门，绕过九经三事殿，经船坞门、无逸斋、双桥寺，便进了西花园。
　　迎面是一大片湖，湖中荷叶密布，其中点缀着含苞待放的各色荷花，亭亭玉立。到了傍晚，天初晴，金色残阳将湖水照得透亮，荡漾着一池柳絮。胤禛无视了当初太子住的讨源书屋，一眼看向湖中小岛上孤立的两层小楼，楼上挂匾：“先得月楼。”此楼背朝夕日，湖中倒影被日光拉得很长，楼上阴晴交界处，立着一修长的身影。那人正望着胤禛这边，远远地，四目相对，脉脉无言。胤禛静静站了一会儿，直到胤祥主动向自己招了招手，才走向这座先得月楼。
　　上了楼，胤禛看到胤祥温温地向自己笑着，貌似带着小孩做坏事被抓了的羞涩，主动招呼道：“兄长，你来了。”胤禛三两步走到了胤祥身前：“不来找，怕弟弟又丢了。”胤祥不服气地推了推：“现在这么大，怎还能丢。”胤禛调侃道：“我怎么看挺小，还是会丢。”胤祥明白胤禛的意思，不屑地回道：“我当初只是不小心。”胤禛难得地坚持：“捉迷藏而已，你倒能在花丛里睡着，可不是丢了？”胤祥无奈：“那是弟……找不到我。”见胤祥收了话头，胤禛离得更近了，牵住他的手一起靠在栏杆上：“胤祥，想说什么，都能说，你对我，不必避讳，我于你，也从不隐瞒。”见胤禛还是一脸温柔，胤祥也觉确实无妨，就随口一说：“我没有避讳，只担心你不喜欢听。”胤禛抚着胤祥的头，轻轻一带，让他靠到了自己肩上，解释道：“不，王子说的，哥哥都爱听，讨厌的人，也爱听，这不冲突。再说了，王子之前不是还在太后宫里替我出头。”
　　胤祥倚在胤禛肩头，一整天飘忽的心好像又定下来了，大概是春末催人心，自己也是没来由地想来看看昔日和父兄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本以为重温旧地就能放下那些不必要的怀念，偏偏越看越放不下，因为实在看不清，不知道自己经历的是真是假，心里更空落落了，好在胤禛来了。胤禛来了，让胤祥意识到这一切仍是真的，所有风景也清晰起来。在楼上望到胤禛的那一刻，胤祥的眼睛红了，当年，胤禛从外面回来，也是站在那看着楼上的自己和允禵打闹，一脸担心。那时胤祥还觉得胤禛在意的是允禵，毕竟他俩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然而，后来胤禛走到楼下，轻轻一唤：“胤祥。”示意自己过去，带回的礼物也没允禵的份，胤祥才知道，胤禛注意的从来都是自己。也许允禵就因为常和自己玩，见多了这种偏心才和胤禛相处不好的吧，胤禛可能也因自己和允禵玩得好，连带着和允禵关系冷淡的。胤祥虽夹在中间，却也不难受，这对兄弟对自己都很好，相处时总能自动忘记另一个人。不过胤祥还是更喜欢胤禛，毕竟允禵经常找不到自己，害得他错过用膳的时辰，但胤禛总会不放弃地来寻自己。想到这里，胤祥眼前不禁模糊了起来，一不小心泪就溢出眼眶，滑落到胤禛肩上，越来越多，终于，胤祥没忍住，还是任凭眼泪流了，一边回答胤禛：“不帮你，帮允禵吗。”声音委屈巴巴的，胤禛已回过身，把胤祥抱到怀里哄着：“胤祥喜欢，帮允禵也可以，哥哥不会难过，也不会输。” 胤祥的泪一颗一颗的，仿佛流不完一样，细细的似珍珠，很美，但他不让胤禛看，把脸埋进了胤禛的袍子里，胤禛胸前没一会儿就湿了一大片。胤禛抚摸着胤祥背后，听着胤祥一声声的抱怨：“你们怎么都骗我。”胤禛又无辜又坚定：“除了风月，哥哥从不骗胤祥。”胤祥在胤禛胸口破涕为笑，捶了他一下，抬起脸来，一脸梨花带雨，美丽的凤眼被染红，在昏暗的日光下，照得像烧金，风一吹便要飞起来一样。胤禛看得心疼，捧起胤祥的脸，一点点吻着胤祥的泪，直到含住了胤祥的眼尾，胤祥停了那隐约的抽噎，只听胤禛认真道：”王子，你想要什么，都告诉哥哥，哥哥都能给。还有，你喜欢的，都是真的，我保证。”胤祥闻言，愣愣地点了点头，泪痕很快就被风吹干了。
　　太阳完全沉入楼后的湖里，胤禛搂了搂穿得单薄的胤祥，牵着他下楼。胤祥默默地跟在后面，在楼梯暗处，纠结地开了口：“胤禛，我刚才丢脸了。”胤禛在暗里不禁嘴角上扬，没有回话，大概是等胤祥继续自白，胤祥也不扭捏地说了下去：“近来太多巧合逼我想起往日种种，可越想越像假的，我心里就很难过。我素来真心，为何别人没有。”声音沉沉地，越来越低落。走到楼梯拐角的胤禛停住了脚步，无言回身，胤祥凝视着胤禛深深的轮廓，往后退了一两步，靠在了红木小楼的角落里。胤禛挨了上去，语气很坚定：“胤祥，我没法保证其他人能对你坦诚。但我会自始至终，一心一意。”胤祥脑海中突然浮现相仿的一幕，自己一度曾被胤禛堵在这里，大概也是说着，一心一意的话，如今倒更像是兑现了当初的承诺。胤祥听得心动，恍恍惚惚地抱上了胤禛：“哥哥，我知道了。我饿了。”胤禛放心了，又带着胤祥继续走。
　　两人向东走到了畅春园大宫门边的买卖街。这买卖街是先皇所设，权作体验民间生活的，后来慢慢废弃了。令人奇怪的是，今日竟又有许多人支起摊位来，如街头小贩一般吆喝。胤禛骄傲道：“王子看看喜欢吃什么？”见胤禛装傻，胤祥直接发问：“皇上安排的？”胤禛装作在看街景，有点不好意思地回道：“以前觉得不好玩，今日有点想念，于是叫人安排了。”接着又真诚地问道：“以前胤祥在先皇边上，最喜欢来买卖街了。所以，今天还喜欢吗？”胤祥目视前方，乖乖点点头：“这是我皇帝兄长安排的，胤禛你不必客气。”说着拍了拍胤禛肩膀。走到旁边的桂花糕摊位拿了一块，尝了尝，品味了一会儿，又抬头跟旁边一直看着自己的胤禛点评道：“味道和从前一样，原来一般。”胤禛满意笑着，低头咬了一口胤祥手上的桂花糕，对比了下京城其他家卖的，同意道：“确是如此，不如胤禛买得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