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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断妄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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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雪怔然片刻才明晓过来这话的意思,问道:“你是说,要让它活着,我必须……直饮生血?”
云周道:“你可觉得喉咙干枯,不论饮多少茶水都是无用?那其实是因为灵雀还未进食,所以用这种方式告知你而已。”
西陵雪身形不稳脚下一晃,低吟道:“那我岂非成了个嗜血的怪物。”
云周在她肩上拍拍,懒散笑道:“他们那些修道之人,日日自诩清高,口口声声不离天下苍生,殊不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丫头,姐姐教你,自保才是上上之举,你可以对不起任何人,可独独别对不起你自己。”
西陵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中拔凉一片。
“我看你这样子,应当还不曾饮过生血,啧啧,可怜见的。”云周说着,手指对天隔空一弹,便有一只飞过半空的鸟儿掉落下来,正好落于她的掌中。她拧着鸟的一只翅膀,对西陵雪道:“这点小东西,可能都不够灵雀塞牙缝,但你不是没试过吗?就先拿这个做个开头吧,赶紧,趁它才断气,这样的新鲜。”
西陵雪看着她指间断气垂头的鸟,惧怕地摇头,“不行。我不要。”
云周道:“若是一直让灵雀处于饥饿之中,它也是活不过三个月的。你只是没有试过,所以才会心存抗拒,听我的,你试过一次就懂了。还有,人血为上,兽血次之。你才刚刚开始,就先以兽血为食吧,等到灵雀日后的胃口足了,再换人血来食也不迟。”
西陵雪还是不为所动,云周便把鸟又往她面前递了递,说道:“方才还教你要对得起自己,怎么眨眼就忘了?听说过弱肉强食吗?你要活下去,就只能这样,等到你习惯了血的味道,就再也不会害怕任何东西了。”
她的声音似有蛊惑之力,西陵雪的双瞳盯着这鸟,眸中的亮意一点点地泯灭。最终,她从云周的指下接过了鸟,轻轻咬破那层肉皮后,吮到了里面尚且温热的血液。
喉间灼烧的干枯感在吮血的过程中慢慢消散,云周满意地看着她,问道:“如何?”她说完,又长长地“哦”了一声,“我忘了,你现在没有其它五感,尝不出也嗅不到血的味道。不过这样难道不是更好吗?”
她大笑两声,递了帕子过去,“来,擦擦,都沾到嘴边了。”
西陵雪没有接,而是自己拿手背胡乱地抹了,仍是垂头看着地面。
云周掸了掸手上沾着的羽毛,说道:“三月之后,我会再给你种下一只灵雀。放心,只要你替我办好我想要的,我能保你一直如此。行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该回去了。日后若还有事,我会来找你的。”
西陵雪只觉得一阵风过,再抬头时便只剩下了她一人。这僻静处再次恢复宁静,好似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第二个身影。
仅仅只是一日,便什么都变了。
西陵雪看着手中鸟儿的尸体,忽觉恐惧再次袭来,她慌忙将这死鸟扔开,逃也似的要远离这里。适才鬼迷心窍,她做了什么?又答应了什么?
不知是不是妄想太过,她好像回味到了一丝血的腥味,这气息充斥了她的喉腔,反复地在鼻息间环绕着,熏得她一刻都难忍。
西陵雪当即找了一处水井,捧起水便漱口了数次,更是用力地搓洗手背上擦过血的地方,妄图将这些反胃的液体通通洗刷干净。
被云周称为灵雀的邪祟生了效力,西陵雪冲洗着脸和双手,于丹腹处感受到了它的存在——这邪物在她的灵识内横冲直撞,甚至还想控制住她的魂魄为己所用,将她彻底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西陵雪迅速念起静心咒将它压制住,心中又后怕地想,倘若她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倘若仙门把她视作异类,要将她处决该怎么办。
她越想越是不安,眼泪不受控地滴了下来。泪眼模糊间,她看到手背上搓得发红,已经擦起了一层皮,可即便洗了这么久,她还是觉得心中不适,甚至反胃想吐。
怪物。
她是个活死人怪物,她脏得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西陵雪蜷坐着,双臂紧紧地抱住曲起的双腿,她埋首在自己的膝头,眼泪还在无声地下落。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上了云周的贼船,往后不论如何都是洗脱不了了,如若仙门追责发落,她也认了。只是在做着这最坏的打算时,她攀求着一丝希望盼想着,郁昭也会觉得她是十恶不赦吗?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揣测。
成为活死人之后,她不仅失了五感,连走路也变得悄无声息,几乎完全成了一只孤魂野鬼。当夜静时分躺在床上时,她发现她竟然能闭绝呼气,将身体的温度降至冰寒,以此来减少邪雀的寿命消耗。如此一来,倒是能让这邪物尽可能地活得长久些。
她觉得她更像一只怪物了。
西陵雪熬着漫漫长夜等来了天明,这一宿她想了很多,与魔为道终究会引火烧身,眼下虽然安逸,却得日日提心吊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云周要用邪雀一直给她续命,焉知邪雀最终不会完全控制她的神智,将她变为一把失灵的刀?再说,她这是助纣为虐,若有一日真让魔祟得逞为祸世间,她便是罪人之一。
想到这里,她坐起身来,默默在心中做下了决定。邪雀的寿命不过寥寥三个月,这三个月,也是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三个月。
她不会让自己处于鱼肉之位任人宰割当做棋子,也不会被人以“活命”作为要挟,她得尽可能地反向而为,从云周身上拿到他们的计划,如此也不枉入道修炼一遭。
西陵雪闭目想了许久,在心中拿定了这个主意,再次睁眼时,她看到郁昭翻了个身,又听到她口中嘟嘟囔囔哼唧了两声。这一刻不知何故,她看着郁昭,只觉心中悲切。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对郁昭情有独钟,只是时常会从骨子里生出些感觉——她得努力修炼再强大一些,才能给郁昭遮风挡雨,让她一直做那个安然无事随心所欲的烈阳。
正因如此,她包庇了她素日里看不惯、却又一一出现在郁昭身上的小毛病。
三个月远远不够,她多想能一直与她在一起。
西陵雪隔着暗色,怔怔地看着郁昭的身影,眼中静淌着落下泪来。
这夜之后,她便将修炼舍弃了一大半,转而将空闲出来的时间全都用在了做工挣钱上面,她还得尽可能多地给崔婆婆攒药钱和租金,提前给自己备好后事……总之在这最后的三个月内,她要做好她所能做的一切。
五感缺失带来的不便涉及甚广,西陵雪对很多东西的反应都有些迟钝,甚至完全感触不到指尖沾碰的东西是软是硬,也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度。连日的披星戴月好似让她摸出了一套门路,却不料她并没有把握住轻重,还是吵到了郁昭。
她知道郁昭没有错,指明的也全都是事实,她无力反驳,也在郁昭的责说之中彻底地明白,她不该继续留在这里了。
有些妄念,是她不该苦苦拽着不放的,这些事情也到了做出决断的时候。
次日晨早,郁昭的床上便是空的,西陵雪对着那张床铺看了良久,以为郁昭对自己厌弃到宁愿早起晨修也不愿同处一室,心中愈发觉得失落,顾不上桑篱的反复劝说,执意带着行李搬离了道院。
云周好似还有眼线从外面盯着道院,她几乎是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就得到了单独见面的指令。前几日还对她和颜悦色的人这一次阴了脸,质问道:“你离开了空穹道院?”
西陵雪骗她道:“道院有人察觉到不对了,我听到了很真切的消息,他们要暗查是不是有邪祟藏了进去。我既然知道了,若是不抓紧离开,难道还要等着被他们查出来吗?断了我这根线是小,让他们生了提防,你想再埋眼线可就难了。”
云周好似真的信了,语塞片刻又问道:“那你现在远离了道院,又要如何探查他们的动向?”
西陵雪道:“你要的,我自会想办法替你打探,可我有个疑问。我不知道消息的轻重缓急,就怕打探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然这样,你告诉我你们这次的计划,我拣重要的先去打听,如何?”
云周眯了眯眼,盯着她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你最好别有什么歪心思。”
“怎会呢?”西陵雪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说道:“我哪儿来的什么歪心思?我还仰仗着你给我续命呢,怎么会不好好替你做事?”
云周想了想,对她道:“仙门好似设了个什么局,只是这中间的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你先打探这个。若是不假,那几个仙门大族定然派了修为不俗的修士蛰伏在空穹道院,至少这里面有个人是泰安宗的,而且灵力不低,你找一找,看看这个人是谁。”
“好。”西陵雪没从她口中问到要紧的消息,只能先乖顺地应下,云周不放心地又嘱咐,“你仔细着些,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将自个儿给搭进去了。”
西陵雪又是点头,待得云周走后,她才发觉自己掌心里全是冷汗。
这与她原本的计划已经产生了偏差,若要从云周口中拿到些什么,只能先依她所言。西陵雪叹了一声气,慢慢地往回程的路上走。这一趟也不算无功而返,至少得到了一个有用的消息。
道院之内除她以外,再没有第二个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