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域》沉默的戏剧

63、無印篇（九）

　　三人在公共岛屿买了去魔之国的船票，艾黎伯爵居住在魔之国第三市，他们坐船到达第一市之后，需要换乘火车去第三市。
　　無尘走时盘缠带得不多，無愿不许無印用石头变幻财物，他们便暂时在第一市落脚，有一处游乐园愿意收留他们，白天三人戴着厚重的动物头套在广场里取悦游客，晚上的时候無尘表演舞剑，無愿和無印去餐厅后厨洗碗。
　　無印从来没有干过这么辛苦的活，他可是伟大的幻化神，居然还要在这里洗碗刷锅......
　　但無愿似乎很高兴，前几天他一直板着脸，在船上也很少跟自己说话，最近几天他却时常露出笑容，晚上睡觉也踏实。
　　两人洗完所有碗，已经是晚上十点，無尘结束了工作来接两人下班。無愿花半价买了一只烤鸡，三个人一起拿着酒菜回了房间，所谓的房间不过是一个临时的仓库，在里面搭了几张床。
　　無印扒了一只鸡腿递给無愿，讨好道：“愿儿吃鸡腿。”
　　無愿接过鸡腿，無印咽了咽口水，扒下另一只鸡腿准备塞进嘴里。
　　無愿淡淡道：“鸡腿给無尘吃。”
　　無印的口水都快落地了，他艰难地递出鸡腿，笑呵呵道：“那肯定是给尘儿吃的，呵呵。”
　　無尘道谢接过。
　　無印吮了吮手指头：“你们多吃点。”
　　無愿看了他半晌，说：“鸡翅你吃，两个都给你。”
　　“好好好，鸡翅我吃，还是我宝贝儿子心疼我。”
　　無印一抬眼，将天花板变没了，满天的繁星就在头顶。
　　三人一边喝着汽水，一边分着一只烤鸡吃，他们从来没想过，区区一只烤鸡居然如此美味。
　　無愿偶尔也会想，如果此时無夏也在这里就好了。
　　他突然释怀了一切，也明白了父亲当日所说的那句话。
　　他已经很努力的成为一个父亲，他接手了真無印留下的一堆烂摊子，为此也承受了两百年的恶名。
　　無愿突然感觉无比庆幸，养大自己的父亲是眼前之人，纵使他做了一些荒唐事，但他既没有吸人寿命，也没有玩弄别人性命。
　　無愿也曾有过愧疚，他那么喜欢的父亲只疼爱自己，让许多兄弟姐妹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可他心里也暗暗想过，这便是他一个人的父亲又如何，他为何要与那些歪瓜裂枣心胸险恶之人分享自己的父亲。
　　终于，时至今日，無愿可以毫无愧疚之心的说，这就是他一个人的父亲。
　　無愿扒下一块鸡胸肉：“爸爸，你再吃块肉。”
　　無印受宠若惊道：“好好，愿儿你也吃，再喝点汽水，我还有大半罐呢。”
　　三人在游乐园工作了一个月，存下了一点盘缠，然后继续上路。
　　到达第三市之后，他们沿途问路，有人将他们带去了艾黎伯爵的庄园。
　　来开门的是个老头，他打着哈欠说：“艾黎伯爵出门去了，估计得要几个月才回来。”
　　無愿道：“那我们晚点再来叨扰。”
　　“你们不是第三市的居民吧？”老头打开门，见三人年轻，又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便说，“你们没地方住的话，可以住在庄园里，我给你们找几间空房间。”
　　無尘迟疑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伯爵大人不在家，我们还是晚些再来吧。”
　　“伯爵大人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你们远道而来，总是住旅店也不妥，不必担心，伯爵大人是大善人，我看你们也不像什么坏人。”老头打着哈欠道，“要不然你们扫扫院子，擦拭擦拭灰尘，就当帮我忙了。”
　　無愿笑：“好啊，谢谢伯伯，我会刷碗，洗衣服也可以。”
　　無□□酸极了。
　　無愿拍了拍他的后背，無印连忙也说：“我也会刷碗洗衣服。”
　　老头乐呵的很：“那快请进。”
　　他们在艾黎伯爵不知情的情况下住下，还一连住了一百多天，老头教他们如何种植植物，如何用水泥砌墙，如何生火做饭，如何分辨蔬菜，無愿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些东西，無印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他打个响指就有了，何必这么辛苦学习。
　　但他并没有扫兴，而是乖乖跟在后头和無愿無尘一起学习，并且积极加入讨论之中，他表现得像极了一个普通人。
　　他擅长伪装成别人，但这一次無印突然感觉，他只是在扮演自己。
　　庄园里除了老头还有很多人，有些人和他们一起只是寄住在这里，平时会外出工作，晚上回来休息，他们也会帮忙整理庄园，种一些瓜果蔬菜。
　　庄园里有一个房间是属于莱克尔斯的，老头时常提起他，说他聪明可爱，就是脾气不好，动不动就会弄坏东西，他砸墙，老头就跟在后面补洞，后来莱克尔斯长大了，懂事了很多，比起皇宫贵族都要优雅。
　　無愿听他唠叨完才意识到，在这里莱克尔斯从来不是魔王的幺子，他不是皇宫贵族，只是一个普通受人疼爱的小孩，无论多调皮，长辈依旧会形容他懂事又听话。
　　老头给了無愿一个苹果，他们自己种的苹果树，酸酸甜甜很有滋味。
　　一百天之后，艾黎伯爵回来了，老头立刻去通知無愿。
　　無愿正在给果树浇水，闻言立刻奔向门口的喷泉旁，那里是最接近大门的地方。
　　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院子里，车上走下来一个青年，他怀里牵着一个看上去只有一米高的小孩。
　　無愿走上前，对青年恭恭敬敬的作揖道：“晚辈無愿，特来向伯爵大人请教。”
　　那小孩仰起头看着他，他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脸老气横秋却又奶声奶气地说：“你要请教我什么呀？”
　　無愿迟疑地看着两人。
　　青年笑笑：“这位是艾黎伯爵，我叫太古，是他的侍从。”
　　艾黎伯爵点头：“我就是艾黎，你叫無愿？”
　　“是，父亲希望我一生遂愿，无愿无求。”
　　“好名字啊，进去说吧。”
　　艾黎伯爵迈着小短腿走在前面，沿路还在说：“莱莱的房子还没修好，就想叫我们去住，下次一定好好说说他，被卡文忽悠了都不知道。”
　　太古道：“是云泽结婚，又不是他们结婚，他能知道什么呀，兴奋过了头脑袋都糊涂了。”
　　艾黎摇头：“真是的。”他艰难地爬到椅子上坐下，然后请太古去给無愿泡茶。
　　無愿道：“我来向伯爵大人请教时光回溯，探灵师说我拥有稀有级天赋时光回溯，但我始终无法运用。”
　　伯爵大人抿了一口太古端来的奶茶，他缓缓说道：“你瞧我，这就是时光回溯运用过度的代价，不过你不必害怕，我只是外貌变成了孩子，最终还是会老去，我的器官依旧会衰老，孩子，时光回溯是以外貌作为代价获取的能力，每一次运用都会使我的外貌年轻三百岁，你如今还那么年轻，自然无法运用，不必着急。”
　　“只是这样？”無愿不敢相信。
　　“没错，只是这样，只是你要记得，时光回溯改变不了过去，你要谨慎使用。”
　　無愿心中的大石头一瞬间落了地，他对艾黎伯爵感谢万分。
　　“我在精灵国接到电话，知道你来找我，一时间也赶不回来，这段日子劳烦你等了我这么久。”
　　無愿笑着摇头：“我在这里住得很高兴，爷爷教了我很多东西。”
　　“那就好，如果你觉得这里住的舒服，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艾黎伯爵如此提议，無愿心想，大抵是老头爷爷跟伯爵提过他们无处可去。
　　不过也并非如此，無愿拒绝道：“我们有个地方要去，希望以后有机会再来叨扰。”
　　三人在庄园里再住了几日，帮老头把马厩搭好，然后才踏上了前程。
　　無印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那是他从前沉睡了一亿年的悬崖底，那里鸟语花香没有人打扰，無愿和無尘可以在那里继续修炼体术，等他们休整一段时间，做好打算之后再离开。
　　無印一路上很兴奋，那个地方对他来说就好像秘密基地，而且他在那里有一座房子，只要稍微修葺一下就可以让大家一起居住。
　　老头送了他们很多种子，他们也可以在那里种地，他们还有一些余钱，还可以买几只鸡鸭养在附近。
　　那个地方就在魔之国的一座大山里，深山中有一片万丈悬崖，深不可见底，是一个天然洞穴，既有活水，也有草木虫鸟。
　　無印带着两人来到深山，他变化成大鸟，驮着两人飞天而下。
　　“愿儿你看，那就是我的屋子。”
　　無愿定睛看去，门前似乎站着一位红衣女子。
　　“父亲，那是谁？”
　　無印面色一滞，他飞快落地，迅速向着那名女子跑去，他怔怔道：“绛绯？”
　　“青衣。”那声音虽然灵动婉转，却依旧有一丝低沉，那是男人的声音。
　　無愿上前一步看他，见他面如桃花雌雄莫辨，肤色雪白像是从不见阳光，而他又着红衣，越发衬托皮肤晶莹剔透。
　　無愿看得有些入神，神域众人，無愿只见过精灵王与黑藤有此绝色，但精灵王与黑藤皆美得高不可攀，清冷疏离，而眼前之人，却是人畜无害极尽诱惑的美。
　　绛绯微微歪着脑袋，露出满目疑惑。
　　而就在此时，無印迅速转身，大喝一声：“快跑！”
　　無愿与無尘瞬间挪动脚步。
　　绛绯轻声道：“寸草不生。”
　　就在他话音落地，大地之上所有一切全部化为灰烬，消失在尘埃中。
　　那并不是地崩山裂般的变化，那是一种悄无声息，眨眼间天翻地覆的沉沦。
　　所有的一切，房屋、池塘、果树草木在一瞬间消失，没有半点声响。
　　無印背对着绛绯，爆发出一声悲痛的哭泣声。
　　而他眼前，一片虚无，再也没有了無愿和無尘的身影。
　　無印嚎啕大哭。
　　绛绯走到他面前，费解道：“为什么哭？”
　　“他们是我儿子！你杀了我儿子！”
　　绛绯沉默不语。
　　無印擦干净眼泪，站起身要走。
　　“吐出来。”
　　無印停下脚步，纳闷道：“什么吐出来？”
　　“你把他们含在了嘴里。”
　　無印一动不动，半晌才说：“你不能杀了他们。”
　　绛绯满脸疑惑。
　　無印又重申一遍：“你不许杀他们！”
　　绛绯点点头。
　　無印这才吐出两块石头，石头又变化成两个蜷缩在一起的人。
　　無愿咳嗽了几声，他的身体被压缩成那么小，让他浑身都在痛，比他变成猫的时候痛了一万倍。
　　無愿怒道：“你哭成那样，我以为我真的死了！”
　　無印扶他起来：“我只是一想到，我如果晚一步，你就真的死了......我是说你们......你和無尘。”
　　無尘无奈的笑了笑。
　　绛绯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無尘环顾四周：“全部消失了，房子和草地都去了哪里？。”
　　“不是消失，是消亡，这是他的神力，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天赋——寸草不生。”無印小声道，“他脑子不太好，你们担待着点。”
　　绛绯问：“你们说好了吗？不过是两个巫族，你喜欢就留着。”
　　“他们不是巫族。”無印问：“你怎么来了？你的神力恢复了？”
　　“地宫里飘来很多灵魄，残血想出来看看，他偷了地心草，解开了我的封印。”
　　“残血给你的东西也敢吃，苍墨知道你们出来吗？”
　　绛绯突然捂着脑袋低下头去：“我的脑袋好痛。”
　　此处空无一物，饶是無印能力再强也不能空手变白狼，又不敢将绛绯带去人多的地方，他飞出悬崖砍了几棵树，又重新变出房子。
　　绛绯累了，倒头就睡。
　　無印三人坐在空荡荡的门口。
　　無愿说：“连土都没有，怎么种地？”
　　無印讪讪地笑：“明天去山里看看。”
　　無尘温：“父亲，绛绯是怎么回事？”
　　無印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跟你们说过，地宫里住着一群你们称之为神的家伙，我也是其中之一，从前还没有七族的时候，我们神力无穷，但日子过得很苦闷，我们八个执意要离开地宫，来到大地上生活，却受到了其他神族的阻挠，经过协商，他们做出了让步，苍墨删除了我们的记忆，并在我们的脑海里刻下征服这片大地的印记，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来到大地上开始疯狂创造种族的原因。”
　　無印缓缓又道：“绛绯原本和我们一起，可是在此之前，他与苍墨有了一些纠缠，被苍墨修改了记忆，我及时发现制止了苍墨，但从那时候起，绛绯就开始分不清现实与虚假，脑袋变得晕晕乎乎的，苍墨不许他与我们一起离开地宫，便逼他吃下地心草，压制住他体内的神力。地心草，一把中毒，一把解毒。或许是因为绛绯的事情，苍墨心有愧疚，我从前就与绛绯交好，苍墨并没有删除我的记忆，只是暂时将它封印，时间到了封印便自动解开了。”
　　無愿蹙着眉，许久才说：“住在地底下......那不是很压抑吗？”
　　無印挠挠头：“你痛快惯了才觉得压抑，生来就住在那里，便也习惯了，况且那里也不只是神族，其实也有一小部分巫族，人丁兴旺，过了这么久，他们与地上这一片巫族大概也不属于同系了。”
　　無愿饱含心事的点了点头。
　　無印握住他的手说：“我们在一起就很好，我觉得比在大地上和地宫里生活都要来的开心。”他顿了顿，又把無尘的手也牵起来，“我们三个一起。”
　　無愿露出笑容，他用力地点头：“明天我们分工合作，把这里重新打理一番。”
　　無尘颔首：“那明天就等父亲安排。”
　　無印拍了拍胸脯：“交给父亲，有儿子真好啊。”
　　突然间，他表情大变：“等等......糟了......”
　　無印冲进屋子，把绛绯摇醒：“你说你跟谁一起离开地宫？”
　　绛绯揉揉眼睛：“残血。”
　　“他去了哪里？”
　　绛绯揉着脑袋，半晌才说：“有你气味的地方。”
　　“我从前在这里长眠，前两百年在时空领地居住，有我气味的地方就是这两个，残血岂不是去了时空领地？”無印连忙把绛绯拽起来，“你起来，你跟我一起去时空领地把残血抓回去。”
　　绛绯迷茫的眨着眼睛。
　　無尘担忧道：“父亲怎么了？”
　　無印着急道：“残血是以杀戮取乐的神经病，他从前就喜欢与我们斗生斗死，如今大地上全是行走的灵魄，灵魄能延长他的寿命，他一定会行事暴虐。”
　　無愿不解道：“你们已经能活这么长了，还总担心寿命短？”
　　無印道：“年纪大了才怕死，英勇牺牲的都是年轻人，傻小子。”
　　無愿抿嘴不吱声。
　　绛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呵呵笑了一下，看上去倒像是这里真正的傻子。
　　無尘道：“可即便如此，父亲也不必过于担心，白帝麾下还有许千秋等人。”
　　無印无奈道：“你知道他为何叫残血，残血每杀一人，血脉相通者便一并死亡，只随机活一人，是以残血。”
　　無尘与無愿对视一眼，当下有了决断。
　　四人行走在黑夜中，無愿突然说道：“一天消停的日子都没过过。”
　　無印道：“还是要怪真的無印，成天就知道生孩子，生了那么多个累赘。”
　　绛绯摸了摸肚子：“神族不会生孩子，巫族会生好多孩子呢。”
　　無印揽住他的肩膀：“等看见残血，帮我拿下他。”
　　绛绯问：“拿去哪里？”
　　“拿下他的意思就是，打败他。”
　　“他本来就打不过我。”
　　“那就好，那就好。”
　　四人下了山，连夜搭上了船，绛绯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脚后跟，無印稍稍将头发变短了一点，然后用一根皮筋扎起来，绛绯回头看他，柔软的黑发落在耳边，越发像是懵懂无知的天真少年。
　　只是那一手寸草不生，着实给無愿和無尘留下了心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