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域》沉默的戏剧

5、云泽篇（五）

　　同一时间，在遥远的血国，代理王的妻子诞下两个孩子。
　　橘色头发橘色瞳孔的叫做橘遥。
　　棕色头发棕色瞳孔的叫做棕遥。
　　那一年，代理王2500岁，他的寿命几乎已经到达了尽头，延续子嗣的使命也已经完成，但双生子的身份又给他带来了新的苦恼。
　　米坤为双生子建造了双生塔，双塔伫立在王宫的两端，一座向阳，一座对月。
　　100年后的今天，他们注定要杀死对方，为了试炼日顺利的到来，米坤和代理王将他们分开抚养，没有朝夕相伴的感情，也就不会在痛下杀手的时候存有迟疑。
　　米坤传授他们知识，而他的副手传授他们武艺。
　　橘遥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尽管他拥有记忆天赋，但仅仅只是照本宣科的本领并不能令他变得睿智。
　　他的字迹也很丑，歪歪扭扭的像一条蚯蚓。当然武艺也好不到哪儿去，刀枪棍剑一样都不行。
　　但这并不妨碍米坤对他的喜爱。
　　他总是很有礼貌，每天清晨会早起坐在楼梯上迎接米坤的到来，吃完点心会甜甜的说谢谢，受了伤会第一时间扑进米坤怀里哭泣撒娇，米坤照顾过很多孩子，橘遥是最受他喜爱的一个。
　　棕遥与他恰恰相反，他讨厌学习，但每次考试都是满分，他天生聪颖，加上瞬移的天赋，五十岁就可以把师父们全部打趴下。
　　最令米坤不满的是，他不服管教，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五十岁生日的那天，双生子参加了一场小考，橘遥的分数只有棕遥的零头。
　　米坤气坏了，他不想在五十年后的今天看到橘遥不战而败的场景。
　　橘遥抽抽搭搭的哭泣，外面又下着雨，米坤只能罚他写字，一遍遍得写，不允许吃饭，也不允许吃蛋糕。
　　橘遥吓坏了，他战战兢兢地写着字，一点也不敢怠慢。
　　另一座双子塔里，侍从正在准备棕遥的生日宴会。
　　这五十年里，棕遥没有离开过双子塔，但他隐约已经知道，在王宫的另一面还有一座塔，那里住着他的孪生哥哥。
　　他无比想去看一眼他的哥哥，就在今天。
　　他抛下丰盛的晚宴，冲进了狂风暴雨之中。
　　五十岁的棕遥，已经没有任何设施可以拦住他的身体。
　　那一天，棕遥见到了自己的哥哥，那是深夜十一点钟，整座塔熄灭了灯火，只有橘遥的卧室里还亮着光。
　　他明明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可棕遥偏偏觉得他们哪里也不像。
　　橘遥比他矮一些，身体肉嘟嘟的，蓬松柔软的头发显得像是一个洋娃娃。
　　他一边哭泣一边问：“你和我长得一样，你是我弟弟吗？”
　　棕遥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叫自己弟弟，明明只是一个又弱又小的小豆丁。
　　“你怎么哭了？”
　　“我写了好久的字，我的手好疼。”他把手伸出去，手上的皮肤又白又嫩，指甲也修剪得很整齐。
　　棕遥握住他的手，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袋里面炸开，被切断的血脉重新连接在一起。
　　“我帮你写。”
　　“会被老师看出来的。”
　　“没关系，我会写的和你一样。”
　　他和橘遥挤在一张椅子上，橘遥从身后抱住他，把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你真好。”
　　尽管有人帮他作弊，但第二天还是被米坤发现了有人代笔，橘遥太紧张了，他不擅长撒谎，小脸蛋红的像是一个火炉。
　　米坤感觉到了焦虑，他再一次惩罚了橘遥，并把补来的生日礼物带回了家。
　　棕遥每一天晚上都会来陪他，失去了米坤的陪伴，橘遥并不感到十分寂寞。
　　米坤的头发白的很快，他一方面为橘遥感到担心，一方面又烦恼棕遥的蛮横。
　　棕遥就像是一盒随时会爆炸的火药，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捉弄你。
　　米坤罚橘遥的隔天，总会受到各种奇奇怪怪的礼物，有时候是从天而降的一桶水，有时候是点燃衣服的火星，甚至有一次棕遥直接对着他动了手，他一拳头打歪了米坤的鼻梁。
　　但即便如此，米坤却从来没有把这几件事情联系到橘遥的身上。
　　他们不断的重复着一个怪圈。
　　米坤认为棕遥桀骜不驯，难以管教，但代理王却认为棕遥拥有成为王的品质，国家不需要橘遥这种软弱的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米坤不再要求橘遥读书习武，他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陪伴橘遥，就像一个真正的父亲，给他讲故事，陪他吃饭，送给他很多玩具。
　　他想让橘遥度过最后一段快乐的人生。
　　橘遥什么都不明白，他觉得高兴极了，白天他有米坤先生的陪伴，晚上棕遥会来看望自己，有时候他甚至会留宿，他的弟弟是那么的厉害，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就能来到自己身边。
　　双生子八十岁的时候，棕遥明白了彼此的处境，橘遥却还像个傻子一样生活在浪漫的假想中。
　　起初棕遥对米坤只是讨厌，而这一刻他痛恨米坤，食肉吞骨的恨。
　　橘遥是他血脉相连的兄弟，是他唯一在乎的人，他愿意和橘遥一起站上试炼台，他甚至愿意被橘遥的剑刺穿胸膛。
　　但米坤以爱的名义在三十年前放弃了橘遥，他只是区区太傅，他凭什么放弃他的哥哥！
　　那一晚棕遥像往常一样来到橘遥的房间，他幼稚的哥哥已经铺好了床，甚至摆上了两只大熊娃娃。
　　橘遥抱着棕遥躺在床上，他轻轻拍他的胸口，笑嘻嘻的说：“哥哥拍你睡觉觉好吗？”
　　棕遥看着天花板说：“明天开始，你重新练剑吧。”
　　“为什么突然要练剑？”
　　“至少先开始跑步。”
　　棕遥的表情很认真，橘遥茫然的点了点头。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想让棕遥高兴，第二天棕遥离开之后他就开始跑步，将很多年前练过的招式重复。
　　米坤老眼昏花不敢相信，他发问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怎么突然练剑了？”
　　“我想练，老师你重新教我吧。”
　　橘遥很笨也很软弱，但他有一股韧劲，他用一种笨蛋独有的方式缓慢的成长。
　　米坤想告诉他，你永远也赶不上自己的兄弟，但是他说不出口，他甚至不敢告诉橘遥你只剩二十年的寿命。
　　那天起棕遥每晚会给橘遥安排特训，但他永远不会像米坤一样责备橘遥做的不好。
　　他会在训练之后替橘遥按摩身体，然后告诉他：“你做得很好，再努力一点你就合格了。”
　　某段时间里，橘遥真的以为自己是天才，无论哪一方面，这种盲目的自信在很大程度上给了他激励。
　　一百岁生日的前夕，米坤找到了棕遥，他说：“我知道过去的几十年里，你一直偷偷和橘遥见面，这是最后一天了，你可以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走出去，好好陪他最后一次。”
　　“不用了，就让所有人以为我们素不相识，明天我们会公平的站在试炼台上，我已经为此做出了最大的努力。”
　　米坤说：“二十年的加训改变不了什么。”
　　棕遥双手插在裤兜里，表情闲适的抬头看着米坤。
　　米坤紧紧抿着唇，有那么一瞬间他被棕遥的气势被压住了，他明明还是一个孩子，明明没有露出狠厉的神情，但那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却另米坤汗毛竖起。
　　那一晚橘遥得知了真相，像是要提早死去一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棕遥像往常一样来到他的房间，他捧着橘遥的脸，亲吻他的额头：“别哭了，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橘遥忙不迭的摇头：“我不要死，我也不想弟弟你死。”
　　“我们谁都不会死。”
　　橘遥擦了擦眼角：“可是老师说......”
　　“别管那个臭老头说什么。”棕遥犹豫了一会儿，他小声对橘遥说，“本来是想之后再告诉你的，你知道的，你是个胆小鬼，一紧张就会露馅，可是我不想你那么害怕，所以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计划。”
　　“什么计划？”
　　“明天我会带着你逃跑，你放心，我做过特训了，我可以抱着你跑很远的距离。”
　　橘遥小声说：“那我们现在就跑好吗？”
　　“现在不行，城门已经关上了，我只是速度快，但并不能打开已经关闭的门，况且带着你瞬移消耗很大，我不能保证沿途不需要休息，白天人多的时候，我们可以混在人群中，血卫军没有这么容易发现我们的踪迹，路线我也已经提前熟悉过了。”
　　橘遥抱紧棕遥的脖子，小声啜泣道：“太好了，我们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了。”
　　“明天你不需要紧张，一切按照米坤的安排进行，我会挑准时机带你逃跑，未免露馅如果需要站上试炼台，你不需要迟疑，像平时训练的那样不需要犹豫地攻击我。”
　　“我知道，因为弟弟你一定可以躲开我的攻击。”
　　“没错，我会引起混乱，到时候你只需要紧紧闭上眼，乖乖靠在我背上，我会带你离开。”
　　“我们真的能逃跑吗？”
　　“没问题的，你现在身体和剑术都不错，别担心。”棕遥捏了捏橘遥的脸颊，“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为此他已经准备了二十年。
　　棕遥设想的很周全，他想到了各种情况，但唯一没有想到的是，米坤会给他下药。
　　当橘遥的剑刺穿他胸膛的那一刻，他并没有感觉到痛苦，也许是药力发挥了作用，又或许是他的大脑里充斥着许多的想法，已经没有余地留给痛觉。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不是无所不能。
　　棕遥为国赴死，他的葬礼并不草率。
　　橘遥没有参加过任何葬礼，包括他母亲的葬礼。
　　他并不知道葬礼意味着什么，所以也没有任何的禁忌，他在棕遥下葬的当晚用一把钝锈的铁铲抛开了坟地。
　　墓园里充满了阴森森的笑声，橘遥怯生生的四处张望。
　　穿着牛仔背带裤的年轻男人出现在他身后，他用红色的发梢轻挠橘遥的耳朵。
　　橘遥吓得跌进坟坑中。
　　索林痴痴的笑：“好孩子，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橘遥一边哭一边回答：“我想和弟弟睡在一起。”
　　“可是他已经死了。”
　　“没关系，我想和他在一起。”
　　“那么我们就来挖挖看，也许他还没有死透。”索林朝他伸出手，“好孩子，我来帮你。”
　　“谢谢大姐姐。”
　　索林眨了眨眼：“不客气。”
　　橘遥不知道他的弟弟是不是真的死透了，在棺木被打开的同时，索林将他打晕，第二天墓园出现了一具空的棺木。
　　橘遥醒来的时候，米坤已经命人把棺木重新下葬。
　　“弟弟呢？”
　　米坤摇头：“他已经死了，不要再去打扰他安息。”
　　橘遥向来都是啜泣着掉眼泪，偶尔也会放声大哭，但米坤是第一次见到他默默流泪。
　　米坤执拗的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但这绝对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这场试炼中，棕遥失去了性命，橘遥失去了弟弟，而他米坤失去了原则。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橘遥殿下，好好活着吧，也许你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 ***
　　棕遥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但后来他才发现自己身在地狱。
　　他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五官妖娆的男人盘腿坐在他面前，他托着下巴痴痴的笑：“是不是很意外，不要感到吃惊，在魔之国有很多修炼秘术的魔族，想要复活一个刚死的小孩，虽然付出了一点代价，但手法一点也不难。”
　　“你是魔族？”
　　“不，我是时空族，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
　　“什么主人，放我出去！”棕遥拍打着玻璃盒，他的脖子上被缠上红色的细绳，绳子的另一端通过透气孔穿出去，被索林握在手里。
　　索林隔着玻璃罩就能控制住他的身体。
　　“每一个种族都有自己的特点，精灵族会飞，巨人族力大无比，魔族易于修习秘术，而血族则拥有最快的速度，你的体质加上天赋，绝对是完美的武器。”索林抱住玻璃罩，长长地吸了口气，“还差一点，你的骨骼也要努力配合你的天赋，乖乖成长吧，我的好孩子。”
　　“放开我！”棕遥露出了獠牙，棕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杀气。
　　“就是这个表情，痛苦、憎恨，想想你痛苦的源头。”索林轻笑道，“然后乖乖向我臣服。”
　　“放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