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域》沉默的戏剧

26、夏栗篇（一）

　　神界历九亿四百七十年。
　　夏路这一生做过很多狡猾的决定，他总是表现得温文尔雅、亲和善良，脑子里却盘算着邪恶的主意。
　　但无论过去多少年，夏路却始终不承认他曾在夏栗的出生证明上使坏。
　　和过去九百多年一样，夏路在空荡荡的房间睁开眼，洗漱、修炼，对为他悉心准备早餐的年轻女佣温柔道谢。
　　银汤匙在海鲜粥里来回搅动，嫌弃的神色在眉宇间一闪而过。
　　多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会腻味，早知如此就不夸奖女佣海鲜粥煮的美味，对了，那位红头发的女佣叫什么名字？梅丽？还是玛丽？
　　夏路的脑海里充斥着无意义的思考。
　　神民的生命太漫长且无趣。
　　银汤匙碰撞瓷器发出叮咚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异常清脆。
　　女佣的脚步声匆匆而来，夏路露出一丝不变得笑容：“怎么这么着急？有小虫子惊扰到这位美丽的女士了吗？”
　　女佣脸色讪红，摇着头说：“中将大人，您的父亲在外面。”
　　夏路笑盈盈的说：“快让他进来吧。”
　　夏路已经一百多年没有见过这位父亲了，他被褫夺上将之后，去了他向往的人界生活，母亲路黛火速再婚，只剩下夏路依旧居住在原来的房子里。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夏路与他们都很少见面。
　　夏桑被女佣请进门，他坐在新置备的皮质沙发里，消瘦的身躯显得无比弱小，他局促的搓着手，眼神愣愣地打量着夏路。
　　桌子上摆着一个有些老旧的大纸袋。
　　“父亲，这些年还好吗？在人界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不管什么都好，有事情一定要找我商量。”夏路像进行仪式一般把思量好的话术一并吐出。
　　夏桑温温地摇了摇头，他对夏路的照顾很少，他总是担心夏路会责怪他，事实上即便夏路总是笑眯眯的，他也感觉到了父子之间的隔阂。
　　夏路等待着夏桑说明来意，脑子里却突然想到了那碗海鲜粥，终于可以不吃早餐了，他都快吃吐了。
　　女佣却将粥端到了沙发前，和蔼可亲地说：“中将大人，再不吃就要凉了。”
　　夏路的胃短暂的抽搐了一下。
　　“放在这里，你先出去，我和父亲单独说说话。”
　　“好的，中将大人。”
　　女佣离开客厅，同时将门关上。
　　夏路用指尖将粥往前推了推：“您吃吧，我还没动过。”
　　“那你吃我带的这个。”夏桑站起来，从纸袋里把食物拿出来，有一些包好的生饺子，一大壶豆浆，还有一大盒糕点，保温盒里是刚煮好的红烧肉。
　　“人界的东西不能带进来，不过你放心，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不算违规，你吃吃看。”
　　夏路打开糕点盒，绿豆饼、芝麻饼、春卷......五花八门凑了一盒。
　　夏路心想：有什么好吃的，做着还费劲......
　　他脸上笑眯眯的，拿起一块绿豆饼吃了起来：“很好吃，都是您做的？”
　　“你阿姨跟我一起做的。”
　　夏路笑容没变，打开豆浆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夏桑又说：“你什么时候来家里吃饭，爸爸再给你做其他好吃的。”
　　夏路调侃他：“你在人界尽学了做饭？”
　　夏桑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堆到了一起。
　　夏路总是无法想象，他腼腆而怯弱的父亲曾经是时空族的九位上将之一，时年三千岁，经历过数次极大的变故，依旧保持着单纯柔软的模样，他的脸上多了很多皱纹，眼睛却清亮有神。
　　夏路突然感觉十分不爽。
　　夏桑将他世袭制的上将之位丢了，自己去人界逍遥快活。
　　夏路说：“我也想经常和你吃饭，但是你知道的，时空族的律法，只有上将和中将可以随意出入两界，即便是我也需要得到审批。”
　　夏桑想到那次变故，笑容逐渐褪去。
　　夏路见他心情低落，嘴角划过一抹得逞的笑容。
　　“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忙。”夏桑有些为难地看着夏路，“你也知道时空族律法，时空族不得与外族孕育下一代，尤其是人族，你阿姨快四十岁了，以人族的年龄来说已经不年轻了，她怀了孩子，我们商量了一下，想把孩子生下来。”
　　“时空族与外族孕育下一代需要上将批准，父亲，您是希望我帮你弄一张许可证吗？”
　　夏桑艰难地点了点头。
　　夏路心中愤恨不已，当日便是因为夏桑过于亲近人族，才会引发其他上将的不满，间接导致上将位被褫夺，曾经荣耀显赫的上将如今只能在人界苟且偷生，时至今日，夏桑还要拖他下水。
　　人族肚子里的是他的孩子，难道自己就不是吗？
　　夏路握住夏桑的手，笑眯眯道：“父亲，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阿姨预产期什么时候？”
　　夏桑倏地松了口气：“还有半年。”
　　“放心，来得及。”
　　夏桑得到承诺，安心地离开了时空族领土。
　　夏桑走后，夏路脸上的笑容一瞬间褪去。
　　** ***
　　夏路来到许千秋办公室的时候，许千秋正在处理文书工作，他端坐在案前，肩背笔直，脸上没有半点笑容，那不怒自威的神态让夏路想起书中描绘的人界皇帝。
　　九上将之中，仿佛只有许千秋永远有做不完的工作。
　　“你来干什么？”
　　夏路走到桌前，将等待盖章的许可证压在一堆文件最上面，笑嘻嘻的说：“老同学，帮我盖个章。”
　　许千秋从堆满案卷的桌案前抬起头，用冷漠的眼眸瞥了一眼，然后他伸出手拿过那张许可证，顺势一撕为二扔在地上。
　　他身旁身形魁梧却笑容亲切的熊安中将弯腰捡起来递给夏路，不好意思的说：“没事没事，我这儿有胶带。”
　　夏路蹙起眉：“什么意思？”
　　熊安忙说：“上将大人一定是担心你，不希望你蹚浑水。”
　　“我讨厌肮脏的人族混血，我不会在任何混血的出生证明上面签字。”许千秋有一副极好的嗓子，但他总是用动听的声音说出极其刻薄的话语。
　　他复又低下头去处理工作，微卷的发梢落在耳畔，遮挡住他不屑一顾的神情。
　　夏路紧紧拽着那张许可证，他凝视着许千秋的眼睛，追问：“仅仅只是因为讨厌，就要扼杀一条生命吗？”
　　许千秋轻蔑地笑了起来：“混血算什么生命。”
　　“算了。”夏路红着眼睛转身离去。
　　熊安挠挠头，嘀咕道：“大人，你不是一向和夏路中将交好吗？怎么突然这么不近人情。”
　　“舌头不想要了？”
　　“大人喝茶！”
　　*** ***
　　夏路开了瓶红酒，客厅里没有开灯，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房内，依旧将室内照的亮堂。
　　撕碎的许可证被红酒杯压在下面，滴落在外的红酒晕开了出生证明上的名字。
　　夏栗。
　　会是个男孩子吗？
　　也或许是个妹妹。
　　无聊的一天又过去了。明天做点什么好呢。
　　要不然去找许千秋大干一架，虽然如他所愿，许千秋并没有在许可证上签名，不过这家伙的态度也太恶劣了，应该好好教训一顿。
　　正在夏路思绪万千的时候，客厅的灯被打开了。
　　高跟鞋的声音刺的夏路耳朵疼。
　　路黛从舞会上赶来，精致的妆容与贵重的礼服令她显得雍容华贵，岁月流逝斗转星移，她姣好的身材与年轻的面容却始终不变。
　　夏路苦恼道：“母亲大人您怎么来了？”
　　“你去找了许千秋帮忙？”
　　夏路点了点头，用眼神询问路黛是否要来一杯。
　　路黛拢了拢卷曲的大波浪，言语不满道：“你让许千秋看什么笑话。”
　　夏路嗤了一声：“他才懒得笑话。”
　　路黛不置可否，她拿起桌上的许可证，掏出钢笔签了名。
　　夏路措手不及，心中满是懊恼。
　　路黛不知道他的想法，她拍了拍夏路的肩膀，说道：“这种事情你应该找我帮忙，我和你父亲本就是联姻，当日是我抛弃了你父亲，我没想到他会堕落到和人族生孩子，不过你是我的儿子，我不会让区区混血伤害我们母子情分。”
　　夏路一阵无语，许久才吐出两个字：“......谢谢！”
　　“再等一等，母亲会把你失去的一切都拿回来。”
　　*** ***
　　夏路第一次见到夏栗的时候，夏栗五岁。
　　他本以为夏栗还在襁褓之中，却没想到夏栗已经会说话会走路。
　　不似时空族生长缓慢，却又不及人类发育迅速。
　　夏栗的个头只有普通人族两三岁这么高，说话奶声奶气的，穿一个大裤衩，肚几眼上还贴了一张小熊的贴纸。
　　夏栗的眼睛很漂亮，和他们的父亲相似，总是清亮有神。
　　脾性却不像，夏栗凶巴巴的，板着脸像个小大人。
　　夏路夜深静悄悄的来，还穿着古老的米色披风，风起时，佩剑若隐若现，他的头发很长，一路垂到了腰间，男子长发在神界很常见，在人界却几乎只出现在电视上。
　　夏栗抓着遥控器指着他，盘问道：“你素谁！”
　　夏路掩着嘴笑，心想：这个傻逼。
　　夏栗连问了几遍，夏路哄人很有一套，把小孩骗的晕头转向。
　　夏栗的母亲是位科学家，为人很温和，彼时夏路已经九百多岁了，看见四十多岁的继母并不尴尬，这里除了夏桑，他看谁都是孩子。
　　陈博士追着夏栗跑，要他穿好衣服。
　　在夏路的帮助下，夏栗穿上了那件小熊图案的短袖T恤，他把贴纸从肚脐眼上揭下来，贴在了夏路披风下摆。
　　夏栗的生长速度和人类不同，为此他们经常需要搬家，夏栗见过的人很少，他对夏路十分好奇。
　　夏路在人界小住了几天，夏栗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夏路在心里笑话他跟屁虫，脸上却始终挂着温柔的笑容。
　　陈博士说他像极了夏桑。
　　夏路听得反胃。
　　夏栗奶声奶气地叫他哥哥，亲切地好像认识了很久。
　　厨房炉火没有停歇的时候，夏桑变着花样的给夏路做好吃的。
　　家里只有两个房间，晚上夏路和夏栗一起睡，夏栗蜷缩在他怀里，胖乎乎的脸蛋靠在他胸口。
　　夏路茫然的想，这不成了我带孩子了吗？
　　小孩儿睡得熟，呼吸都有奶香味，夏路戳了戳他的脸蛋，低声说：“迟早给你颜色看。”
　　夏栗迷迷糊糊的醒了，抓着夏路的手指往嘴里送。
　　白天的时候，夏栗总是觊觎他的佩剑，好几次想要偷偷打开看。
　　夏路原本不担心，他的佩剑有百余斤重，夏栗是无论如何都拿不起的。
　　可没想到夏栗不仅拿起来了，还拔出了剑鞘，将夏路吓了好大一跳。
　　他连忙抱起夏栗，呵斥道：“有没有受伤！”
　　夏栗板着脸说：“我也要！要跟哥哥一样！”
　　夏路在后院给他做了一把小木剑，夏栗倚在他怀里，用小木剑戳地上的树叶。
　　夏路摸摸他汗渍渍的脑袋，嘀咕道：“叫什么夏栗，你应该叫大力。”
　　彼时夏路还没有意识到夏栗的天赋是什么，他下意识的以为是力大无穷之类的。
　　几日之后夏路要回神界，夏桑抱着夏栗去送他，走到半路夏栗才意识到夏路要走了。
　　他撕心裂肺地哭，抓着夏路的披风不让他走，夏路甩开他往前走，夏栗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夏路没有回头，他注意着身后的动静，走了很远的距离，直到身后没有动静，他才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眼前的风景扭曲交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站在原地。
　　“我明明已经走了好几公里远。”
　　夏栗吸着鼻子扑进他怀里。
　　“哥哥不要走。”
　　夏路蹲在地上，低声道：“哥哥要回自己家了。”
　　“回去干素么。”
　　夏路一时间也答不上来，日子过得太无聊了，他一直以来漫无目的地生活，没有目标、没有家人，他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夏路问：“为什么不要哥哥走？”
　　夏栗紧紧抱着他，闷闷地说：“就素不要哥哥走。”
　　夏路不是不想走，而是根本走不了，无论他离开多远，夏栗总能一把将他拽回来。
　　那是夏路第一次见识到神级天赋移世的威力。
　　天地乾坤世间万物......那是真正可以颠覆神域的力量。
　　夏路的思绪突然飞向了遥远的地方，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