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域》沉默的戏剧

10、人界篇（四）

　　这天的夜色很黑，月亮躲进云层中，隐约能透出一丝丝的光亮，这让雷恸想起了他儿时所住的地方，下雨的时候房顶会漏水，无论怎么修补，总是会有地方不断的渗水，到后来他的父亲不再修补屋顶，下雨的时候抱着他躲在房间的角落里，雨滴声仿佛是倒数人生的时钟声，他的人生就像那片屋顶，永远都修补不好了。
　　放晴的时候雷恸可以看见月光，昏暗的、凄凉的月光。他们没有灯，更加买不起煤油，那些幽幽暗暗的月光透过破碎的砖瓦落入屋内，却不足以照亮地堂。
　　七神为了保护人类耗尽神力，将神界一分为二，人界的人类重新塑造了和平，而遗落在神界的人类却从此过上了惨痛的人生。
　　对于雷恸来说，人生只是一个颠倒的时钟，不断地倒数，等待归零的一天。
　　雷恸的父亲死后，他被艾黎伯爵选中，前往庄园照顾莱克尔斯，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莱克尔斯从来不需要他的照顾，相反是莱克尔斯抚养他长大，教他习武，与他分享食物。
　　在神界，比人类地位还卑微的是混血，尤其是人类的混血，莱克尔斯却从来不以为意，他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也不会刻意回避这件事，他总是面向南方，目光仿佛凝视着更遥远的未来。
　　雷恸被卷入人界之后，时空族对他视而不见，或许是因为他人类的血统，他成功的隐藏了自己的行踪。
　　那一役卡文迪许重伤，莱克尔斯将他的灵魂转移到死婴之上，而莱克尔斯自己却停止了呼吸，卡文迪许和莱克尔斯的肉身双双失去了气息，几日之后却不见肉身腐化。
　　雷恸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将两人的肉身埋在地下，将婴儿送去福利院，暂时隐姓埋名在小镇住下。
　　一转眼二十五年过去了，古澜特逐渐长成了卡文迪许的模样，雷恸无法忘记那双忧郁而深邃的眼睛，在卡文迪许被砍下翅膀之时，雷恸看见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笑，明明他的眼里流露出了痛苦，但是他的笑容却如此心满意足。
　　雷恸抓着铲子的双手不再颤抖，他径直进入深山，无论如何，他要唤醒莱克尔斯，绝不能让莱克尔斯的肉身遇到危险。
　　二十多年了，雷恸的印象逐渐模糊，上次来他本想挖出肉身，却不想挖了个空，不光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山峦的样貌也发生了变化。
　　即便如此，雷恸大致上不会找错地方，只要多试几次，一定能找到埋葬肉身的地方。
　　他当日临时做了一副棺木，用得是附近参天高的老杉树，既然如此，埋葬肉身的地方一定在杉树附近。
　　雷恸挖了几个小时，终于触碰到了棺木的一角，他欣喜若狂，月光也随之摇曳动荡。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那不是月光，手电筒的光射向他的眼睛。
　　顾倾穿着夹克外套，一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笑的又酷又邪：“本来要大动干戈，没想到你却帮了大忙。”
　　雷恸怒目而视：“你知道我的身份！”
　　“没错，哦对了，这不是你第一次帮忙了，你来到人界之后，时空军很快锁定了你的身份，我们之所以可以找到古澜特......嗯......卡文迪许，也全是因为你，古博士在小镇捡到了古澜特，后来又举家搬回小镇居住，你还特意搬去同一个小区，对古家嘘寒问暖，无不殷勤。”
　　随着顾倾话音落下，顾言带着数十名时空军来到附近，刺眼的灯光照在雷恸脸上。
　　顾言道：“我们猜测你将莱克尔斯藏在山间，原本我们想借干尸案封山，搜寻莱克尔斯的下落，没想到，你将他埋在了地下。”
　　顾言走上前，示意属下继续挖，同时问道：“他还活着吗？”
　　雷恸紧紧抿着唇不说话，视线留意着棺木的位置。
　　棺木被打开的一瞬间，尘埃四处扬起，时空军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顾倾走近棺木，垂眼凝视着棺中之人。
　　卡文迪许与莱克尔斯肉身不腐，皮肤依旧是健康的颜色。
　　顾倾对古澜特太熟悉了，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古澜特与卡文迪许长得一模一样，惟一的区别是卡文的皮肤完美无瑕，近乎透明的肌肤仿佛从未经历过时间的磋磨。
　　而顾言口中的凶煞此时正安静祥和的躺在棺木中，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看上去上有些稚气，微微蜷曲的头发看上去很柔软。
　　难以想象这样年轻可爱的男孩会是那个容易暴走的危险分子。
　　顾倾突然注意到，莱克尔斯的手上有一枚红宝石戒指，戒圈呈现藤蔓的模样，戒托打造成玫瑰叶的形状，叶子将红宝石包裹在其中，看上去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顾倾想凑近去看，雷恸却突然大吼一声：“不要碰那枚戒指！”
　　顾倾倏地回头，朝他挑衅的笑：“怎么了？戒指有毒？”
　　雷恸沉声道：“你若是动了这枚戒指，主人会杀了你。”
　　“主人......”顾倾似乎是觉得好笑，不断的喃喃着这两个字，却不再关注那枚戒指。
　　一位时空军问道：“少将，现在怎么办？”
　　顾言道：“都先带回去。”
　　顾倾嗤笑道：“要不要把古澜特一起抓起来。”
　　顾言苦笑，他转头看向来时的路：“他已经来了。”
　　顾倾错愕的向前看去，拿着手电筒缓缓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一同长大的良朋挚友古澜特。
　　夏夜的风带着一丝热气，天逐渐亮了起来，古澜特仿佛是来晨练的路人，脸上带着一些漫不经心。
　　顾倾笑：“怎么到这里来晨跑了？”
　　古澜特凝视着他的眼睛：“不愧是你，这种时候依旧笑得出来。”
　　顾倾的笑容逐渐消失，他蹙起眉问：“为什么要来？”
　　“顾倾，全都到场了，我怎么能不来。”
　　雷恸惊诧道：“你没有失忆？你都记得！”
　　古澜特颔首道：“我都记得，记忆与天赋刻在灵魂之上，无论我的□□在何处，我都不会忘记我是谁。”
　　顾倾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不多，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你是时空族。”
　　顾倾敛眉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受伤之后失去了意识，醒来已被古博士一家收养，后来跟随古博士搬回小镇居住，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雷恸的身份，直到有一日他说要教我拳脚工夫，带我习武，可奇怪的是，他所教给我的招式全都是精灵族独创的拳法，这些拳法我曾在莱克尔斯身上见过。我一直留意着周围人的举动，这一次你突然要回来常住，又突然发生不存在的干尸案，为了解开我的疑惑，我在帮你搬家的时候，把你天天吃的维生素换成了普通的维生素，又在门锁的把手处塞入了一枚易拉环。”
　　顾倾举起手，看着手指上的伤口，笑得乐不可支。
　　“增红素的效果逐渐消失了，你把血擦掉了，不过我还是在缝隙中找到了一丝近乎透明的粉色血迹。”古澜特道，“确定了你和雷恸的身份之后，只差莱克尔斯下落不明，所以我故意告诉雷恸即将封山，并且编造了失踪案，营造出你们即将搜山的效果，雷恸果然很担心，一切顺其自然的发生了。”
　　顾倾忍不住鼓起了掌来：“父亲，这就是你眼中毫无威胁的好孩子古澜特，结果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雷恸呢喃道：“干尸案、失踪案都是假的......”
　　顾言面色难堪，他沉下声道：“事已至此，卡文迪许，你与莱克尔斯私自进入人界，已经违反了神界大律法，希望你跟我回去接受审议厅的制裁。”
　　古澜特道：“我确实有事必须尽快回神界，但是我不会跟你去时空族接受制裁，我是精灵王之子，我决不允许自己令父王蒙羞。”
　　顾倾走前一步，示意顾言不要动怒，他笑吟吟的看着古澜特，一如往昔般轻浮：“我跟你打，你觉得怎么样？”
　　“你毫无胜算。”
　　“即使你现在拥有的是不折不扣人类的躯体？”
　　“即使如此。”
　　顾倾咬了咬牙，当他的拳头擦过古澜特的脸颊，彼时古澜特才终于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这一段属于古澜特的人生在这一刻正式画上了句号。
　　顾倾继承了人类的生长速度，但躯体却是时空族的□□，速度力量体力都是古澜特的数十倍，他很想看看，已是人类的卡文迪许究竟会如何抵御他的攻击。
　　很快顾倾发现自己错了，一直在抵御攻击的是他自己，古澜特明明失去了精灵的肉身，也失去了翅膀，可是他依旧身手轻盈，仿佛可以预知自己下一步的攻击，提前避开并且化危为机。
　　顾倾天旋地转之下，已经被古澜特打飞了出去。
　　他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后背倚靠在杉树上，悲哀之情仿佛化开的朱砂，染红了他的眼睛，他垂眸苦笑：“你知道吗，就在昨天，我的父亲跟我说，区区卡文迪许战斗方面并没有优势，我真是恨极了他那种轻飘飘的口气，我做的所有努力，永远比不上那些继承来的所谓血统。”
　　顾言垂下眼，不去看顾倾悲伤的表情，他们的父子之缘只有短短一百年，顾倾永远不知道，这一百年对于顾言来说，才是他人生真正的意义，他看着顾倾一瞬间长大，曾经那些遥不可及的伟大梦想最终都烟消云散，他只想做一个父亲，可是他和顾倾之间有道鸿沟，他们之间永远隔着那道神设下的时空之隙。
　　长剑从顾言袖口落下，指向古澜特：“告诉我，你们是如何从精灵国来到人界。”
　　“这也是我想知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一夕之间回到神界。”
　　顾言眼梢微动，长剑飞向古澜特，古澜特后退几步，堪堪避开。
　　古澜特完全落了下风，以他现在的情况正面迎击时空军少将毫无胜算，可是他不想输，如果他轻易被打败，顾倾岂不是更显得弱小可怜了。
　　“还不出现吗？想看我挨打吗？”古澜特话音落下，顾言便有了不好的预感，然而周遭的气流并没有发生变化，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就在顾言极力戒备的同一时间，他的后背遭到了重击，顾言整个人栽了下去，他恍惚间有种错觉，整座山连着自己的骨头一起散架了。
　　群山颤栗，仿佛山崩地裂一般，山林发出动物咆哮的声音，莱克尔斯的马靴踩在顾言的后背上，他穿着白色的高领衬衫，黑色的束腰长袍，仿佛中世纪穿越而来的贵族，一头微卷的长发四散在肩头，他扭头看向顾倾，那双猩红色的双眸中充满了冷冽。
　　顾倾突然在一瞬间领会到了顾言所说的煞气。
　　那明明是一张精致美丽的脸，却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雷恸大喜，老泪纵横道：“主人，你回来了。”
　　顾倾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何种模样，但显然莱克尔斯并非盟友，只是不知道他立场如何。
　　莱克尔斯松开顾言的后背，一跃跳到树上，神情冷漠地凝视着古澜特的脸。
　　顾倾突然笑了起来，他站起身道：“如果刚才是我，恐怕已经死了吧，时空族，啊，我真的想去看一看，你们生活的世界。”
　　古澜特道：“你可以跟我走，神界不是时空族的世界，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顾倾摇头：“古澜特，就像你无比了解我一样，我也无比了解你。这一切不是偶然，我们观察了你二十五年，就在今年你突然有了几次不同往常的动作，你在引导我们行动，刚才你说了两次你希望回到神界，这一切并非顺其自然，是你在操控我们，你的时间到了，你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我说的对吗？”
　　古澜特点头：“没错，我有任务在身，我必须回到神界。”
　　“既然这样，我改变主意了，我们不会抓捕你，不会制裁你，你想回去只有一个办法，找到你来时的路。”顾倾莞尔一笑，“或者你就留在人界，陪我一辈子，跟我说一辈子神界的故事。”
　　顾倾摊开手，面向莱克尔斯：“还有你，你想杀了我也没关系，我任你处置。”
　　莱克尔斯丝毫没有回应，他只是紧紧盯着古澜特的脸，情绪逐渐放松。
　　顾倾自讨没趣的耸了耸肩，走到顾言面前蹲下，“老头，这一次你输了，后面还是交给我吧，我送你回首都好好养伤，顺便反省一下。”
　　顾言似乎是想骂他，举起的手还没碰到顾倾的脸，眼前一黑整个人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