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沦落NPC日志》椰片

92、自欺

　　她被一群人押到一个叫做诉罪堂的地方。
　　两侧站的应该是判官，一帘黑纱幕帘里坐着个女子身形的人儿。
　　女子是侧坐着的盖着一层锦被，侧脸阴影绝美，她想这就该是那故事中的容汐公主了。
　　于是跪下参拜道，”问公主安。”
　　公主不意外，屏退下人，诉罪堂就剩下了两个人面面相觑。
　　”我的故事你听说了？”
　　钟楚瓷反问，”若是没有听说，也不会冒着大不韪送出这样的喜服，公主何须多问这句？”
　　她哈哈娇笑起来，这大概是那这近千万年来第一次这样放肆大笑，一条华丽的鱼尾被那女人从床幔中摔在了地上。
　　”所以你就做出这种东西来羞辱我？”
　　钟楚瓷也没有意外，没错她没有做什么喜服，她绣了一条活灵活现的鱼尾。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真正羞辱殿下的人可不是我，是你自己，你之所以感觉到我在羞辱你，是因为你还爱着那个真正羞辱过你的人，真叫人看不起。”钟楚瓷把真相剖开给她看。
　　海神殿下听之觉得有趣极了，冷笑着问，语调缓慢犹如潮汐，”你说什么？”
　　钟楚瓷大起胆子，”我听闻公主记性不好，我想公主殿下连那个男人叫什么都不知道了吧，更何况他的长相，既然什么都不记得，做什么还要信他承诺的婚礼，做什么还要让自己困在其中。”
　　容汐嘴硬，但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在嘴硬，因为那声音缥缈清透十分好听，就是骂钟楚瓷几句，她都浑不在意，”钟楚瓷，我认得你，秤砣山上被抛弃的可怜人，你和我其实一样，何须来说我？”
　　钟楚瓷面露微笑的解开衣裳，露出挖掉情根的胸膛，”你看，我和你不一样。”
　　她能看的见，那血淋淋的一道伤，光是看着都觉得疼，容汐没有意外，像是早已洞察过一切似的将脸转过去，公主还是觉得不对，”那是因为你还能看见你的心上人，而我的心上人，他一走了之，我甚至找不到他。”
　　”他死了。”钟楚瓷直言不讳，”他死在你的手下，你之所以成为真正的海神就是因为杀了那个妖魔。”
　　忽然那只有一半身子的女人到了眼前，她没有暴怒，不言不语，钟楚瓷不禁感叹画轴上描绘的美不过是她的十分之一，连那残疾邪恶下半身都可以完全忽略，她倒吸一口凉气，这位果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她胸口前的海螺发出人的声音，似乎在混淆钟楚瓷的神智。
　　”慕明花，我就是慕明花...”
　　”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阿瑶...阿瑶的怨气！
　　怎么会在她的眼瞳中，那银白色的眼瞳里竟有阿瑶的倒影。
　　不要被蛊惑，不要被蛊惑！
　　她胸前的海螺似乎能看透人心之所向。
　　那海神看透她的心念之后忽而勾唇笑道，”楚瓷姑娘，你身上有好些冤魂呢，佛舍海灵可以净化掉这些，但是可惜了，海灵死了。你说我的爱人也死了，若是你能把他找来给我，哪怕是尸体是阴魂都行，说不定能找回我的神思，恢复海之灵呢。”
　　钟楚瓷知道她一定找自己有事情，她以前并不知道小刀这千万年的踪迹，但见到她的瞬间就明白了，小刀在哪儿。
　　钟楚瓷胸有成竹道，”没问题，但我还要加个筹码，我要知道慕明花的下落。”
　　海神也很讲信用，懒懒的回到榻上，”一言为定。”
　　钟楚瓷本想转身就走，门口的侍卫却接迎进来压住她的肩膀。
　　容汐摇扇轻轻道，”带去牢房，我知道楚瓷姑娘不需要什么工具，你本来就知道他在哪儿。”
　　钟楚瓷没有反抗，甩开一众侍卫，”我自己会走。”
　　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容汐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早就看透了钟楚瓷，转身问那面具男子，”看清了么，她的胸口，被剜了好大一块儿呢。”
　　你不是神明么，神明本就可以窥见世间玄机，更何况这本就是你打造出的世界，怎的连一个人心都猜不出来，尸魂无心可有代替心脏的心魂。
　　他看不透。
　　他不想看透。
　　她心口的位置，是一个空洞的血窟窿
　　已经被人挖掉，被她自己亲手挖掉。那少女告诉自己要记住这钻心的痛，要时时刻刻记住才好。
　　容汐公主嘲笑，”就你这样还你的世界你做主？”
　　不，我什么都不是...我一无所有，一事无成...商今朝自答。
　　那面具男子落了几滴眼泪思忖一阵，克制住心中酸痛问道，忽然忆起那梦境之中宋梵来姑娘，问向海神，”傀儡病？”
　　”对，傀儡病。尸魂才能得的傀儡病。”
　　男子摘下面具，是一张老去的脸。
　　海神说，海灵是大海的心脏，若真的能孕育出新的海灵，就像刚做了换心手术一样，不能融洽，势必会发生一场海啸。
　　为保苍生无虞，需要有人做海啸的祭品，否则世界就会被淹没，本来容汐都要施法削减钟楚瓷的寿元，没想到却有意外收获，这厮就没有阳寿。
　　难怪破罐子破摔，如此无法无天。
　　商今朝不相信她说什么尸魂才能得傀儡病，他是作者，他怎么能不知道，小说里不管哪个版本都没有这三个字。
　　”抱歉，那我就只能夺走她的容颜了...”，她故意说给商今朝听。
　　商今朝立马让她打住，”我来，反正这个世界拯救完，我就要回到现代了，这张皮囊不要也罢。”
　　”那钟楚瓷呢，她要是用她那张美人皮勾引了别人，你许她嫁人么？”容汐觉得好笑柔声问。
　　”我么？我和她不是一个次元的，没结果，她爱找谁找谁。”虽然话是说的极其洒脱，但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狠着心像是自我安慰，”而且你既说她是尸魂连活人都不算，她能嫁给谁，除了我都没人敢要她。”
　　海神手掌一挥舞，一阵清风拂来，脸皮像是被人撕碎一般疼痛，他捂着脸弯下腰啊啊叫了几声，摸到的却是皱起来的松垮垮的皮肤。
　　容汐看了他许久，似乎也觉得可怜，”你放心，如果她一年之内恢复不了海灵，你的祭品身份自动解除，容貌也会恢复的。”
　　商今朝咬牙切齿，他记得他给这容汐人设是善良的啊，怎么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我谢谢你哈。”
　　好了，商今朝为啥戴面具讲完了。
　　这下该轮到商今朝质问了，”你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她那么聪明，而且现在就知道小刀在哪儿，你觉得她为何不现在就说。”
　　商今朝确实不知道。
　　”她有其他动作，我自然要限制她的范围。”容汐倚着贵妃榻，空洞且麻木，像个自暴自弃的美丽废物。
　　”我这双眼能看透太多的前尘往事，怎么就是找不到他呢。”
　　钟楚瓷之所以没有直接说出来小刀在哪儿是因为容汐根本就是知道他在哪儿只是不敢承认不敢回忆那段记忆，没人可以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钟楚瓷要做的点醒她，而不是直接把事实说出来，若直接告诉容汐真相是不会孕育出新的海灵的。
　　她忽然想起来暖儿，最后一关，会有什么联系。
　　可思前想后好像都没什么联系，若说联系不如说是一种灵感或者说是顿悟。
　　云凝重现使暖儿放下执念，若是当年藏在美化过的记忆下的真相重现，那么容汐也会放下执念么？
　　暖儿要提醒她的就是解开虚实咒的方法，可这个虚实咒没有记载的解法。
　　情景重现的法子刚在脑中萌生，忽然心口窜出来一阵紫色的烟雾。
　　烟雾幻化成了一个油彩面具。
　　咣当落在地上，平静的发出暖儿的声音。
　　”这是你替我入梦时一直带在身上的油彩人皮，因为经历过那场巫祝降灾戏，感染过活人祭蛊毒，此物煞气极重，可与任何故去的魂魄通心，既然你已经勘破重现之法，我也顺水推舟帮你一把。”
　　是暖儿的声音，声音消弭，面具上的腾腾紫烟渐渐消沉，仿佛被锁在那张人皮里。
　　她意外的蹲下来拿在手里，莫非戴上这个面具就能勘破这海底的虚实咒。
　　她先替容汐公主戴上试一试，吓得立马甩开去了，这里竟是一片红色的血海！
　　钟楚瓷叫来侍卫，”我要一条长鞭和一盒山楂。”
　　侍卫把这消息带出去，被钟楚瓷叫住，她想起来借着尸魂灌输看到的记忆，”给我一张纸和一支笔。”
　　侍卫喊了手下很快就拿了过来笔墨纸砚，看守的人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幺蛾子，盯着她看在纸上作画临摹记忆里那条鞭的模样，”照着这个做。”
　　两天后，她想好了措辞来到了诉罪堂，重新面见公主。
　　她恭敬的行礼，走上前去，奉上一个竹制锦盒，”公主，我想给公主看一件东西。”
　　”奴才听说，公主许久未哭过了。凡有灵者，便有喜怒哀乐，公主陷入失去爱人的痛苦中，却没有落泪这可不太正常。”
　　她懒散的接过盒子打开之后，胸口海螺忽然一热，变得发红，容汐像是中了邪一般哆嗦的扔到地上。
　　容汐不清楚为何会害怕鞭子，明明她的记忆里从来没用过这东西，甚至说是没见过这东西。
　　很快她调整过来仪容仪表，”这和我要你找的人有什么关系。”
　　钟楚瓷并不着急，礼貌的解开腰间人皮面具，”公主不放带上这个再瞧瞧。”
　　容汐不解，戴上去，入眼一片血红，连白玉石柱都是扭曲的。
　　她心下一乱，过去的零碎记忆，彻骨疼痛重演，仿佛身临其境。
　　地上躺着的鞭子和落在身上无数次的鞭子一般无二的，在她元神分裂后，神性主导的意识失控的捆在小刀脖颈上吊死他的鞭子，是因为吊死他才吞噬了他的身体。
　　她岂能不怕，容汐公主曾经泪尽而断尾逼泪，试图摘掉海神的身份，试图唤醒小刀复生，等她反应过来自己杀人之后，便再也没哭过了。
　　从前，他总是那样说。
　　”这些你都不懂，你只这样无情，倒过头来只有我一个人在付出，一个人承受痛苦。”
　　”你知道么，你和那些男人在一块儿，我很受伤。我想你的眼泪了，你都不知道你哭起来多美，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你哭泣，只为我一个人哭好不好。”
　　容汐捶打着脑袋，好像记起来一些零碎的片段，他对自己的好消失在自己送尧子鲛珠的那一天。
　　小刀忽然性情大变，仿佛被所有信念抛弃了一样只在容汐身上讨要回来，这个世界给他的冷落，遗弃和轻视。
　　她听他的谬言，哭了那么久，也没等来小刀带自己隐匿尘世过好日子的承诺，甚至没有口头答应要娶她。
　　”拿走！拿走！”她慌张的想要窜逃，整个人瑟瑟发抖直往角落里头钻去。这些年，容鹰下令为了不唤起当年悔婚龙王的丢人记忆，佛舍海再没有过一个鞭子。
　　容汐记不清到底那个人到底是为什么打自己，不知道那个只说爱自己的人为何消失在了自己的回忆里。
　　但被唤醒的片段提醒她，仿佛并不太美好。
　　原来记忆散去，消失的是那些甜言蜜语，刻在肌肤的疼痛才是永恒。
　　被她记住千年又遗忘千遍的爱人，那个不择手段骗她眼泪的渔家少年。
　　容汐忽然想起他的脸来。
　　他体态修长表情阴郁，身上常有海盐的气息，眸子如黑夜捉摸不透。
　　她自话自说起来，”我记性不好，爱恨都是瞬息皆在瞬息之间，可痛不会，它长在身上挥之不去。我想，我应该十分喜爱那个人，才会为他想要变成人类，断了一条鱼尾，原来现在才知道...我并不爱他，我只是渴望人间生活，并不真的爱他...”
　　容汐颠三倒四的极力解释给自己听，给旁人听，头发被揉成一团乱，忽而展颜狂笑。
　　那覆盖在她脸上的油彩人皮面具碎裂成几片落在床上。
　　她慢腾腾的移步下床，捡起一颗因为慌乱而掀翻在地上山楂放在嘴里，嚼了嚼，”真难吃。”
　　爱从来都不是折磨，爱一个人不会忍心让她受折磨。他只是在用花言巧语在骗她，为的不过是满足自己的成就感。
　　我好恨他...
　　商今朝作为一个现代人给的人设是，鱼本来就七秒记忆，容汐在感情受到大喜大落的时候是记不住当下的痛苦和快乐，关于小刀的回忆，都是胸前那同心海螺替她储存下来的。
　　沉沦在浮生六道的银瞳鲛妖不知道什是爱憎，也不知道什么是欺骗。尸魂们告诉钟楚瓷，其实小刀就是天道打造的为了制衡异心神脉的最远古的悲怨之气，这道魔气靠这个常年饱受欺凌，骗取鲛珠的渔家少年的身体饲养。
　　而钟楚瓷也要感谢这位鲛妖公主，关于她的觉醒。
　　这谎言隔了千年才揭穿，真相早已不重要，她反应了一千年，骗了自己一千年
　　犹记得那时候五陵少年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到今天却只剩下一半丑陋的尾巴，她自己该放过自己了。
　　”这是骗。”钟楚瓷，她这样淡漠冷血的人才能说的这样直接。
　　片刻过后，她的崩溃停止，那双无欲无求的银瞳闪了一下有泪落下。
　　那珠子扑簌掉了下来，海水升温，微风摆起，有了波澜。
　　海水似有荡开的音波。
　　”我今生作恶多端，大概对你只有这一点儿善了。”
　　由于杀戮太多造成失控的海灵染上水瘟，染了瘟疫的海灵更加猖獗。
　　海灵和容汐神息一体，这厢容汐也染上了疾病，与他对招过程中看似如常，实则病体已是千疮百孔。
　　小刀自吞下因海啸而死的十万冤魂成了驱退水瘟的魔炁，小刀魔体已成，其实一根鞭子勒不死他，是他自绝气息结束了矛盾的一生。
　　自绝之前小刀望向她神性大开的样子，在明知曾经对其虚情假意的利用和挥霍来填补仇恨，将死之前却多了些痛心的惭愧和认真。
　　然后变成一颗野山楂大小的珠子匿于她的眼眶。
　　容汐可洞察世间所有表象之下的真相，可唯独看不见自己的眼睛。
　　海底被封印的动物渐渐恢复如初，跑跳如旧，自在来去，热烈着呼喊，随性的相拥。
　　”他一直都在你的眼中，陪了你许多年。”
　　钟楚瓷把那条自己缝制的鱼尾献上，”海神殿下，恭喜你。”
　　孕育新的海灵，佛舍海又有了生机。
　　容汐的泪源源不断的涌出来，不知该哭该笑，忽然想起来自己也要兑现承诺，抹了抹脸颊上的泪，唤来身边丫头，”萝久，快去我厢房里，把东皇太一给的那封帖拿来。”
　　她被搀扶着走下台阶，扶起跪在地上的钟楚瓷，”这帖子是天家给我的，说是有客会来，让我务必给她，我自己都未曾打开。虽不知是什么内容，但我能看穿各人身世，我提前和你说一下，不管上面写了什么，都莫要惊慌。”
　　不要惊慌？
　　容汐必须给她打个预防针，比如根本就没有慕明花，再比如商今朝本就是天道之主，包括东皇太一都是他创作的工具人，也就是NPC。
　　钟楚瓷向来淡定，接过那封帖，没有当众拆开而是行礼之后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