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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活人桩 ...

  •   次日鸟鸣,云消雨歇,宫中一片祥和。甘锦姒去上朝。
      她没怎么打扮,披了件御风斗篷,袖口揣二两银子,躲了一路的人直奔慎刑司去了。
      看守的门卫见到娘娘忙行一大礼,方年年清清嗓子,故作大起胆子撑场面道,”我想前来探看狱中友人,还请大人宽容。”
      她本不抱有希望,正要掏银子的时候,那官衙竟笑着恭敬的请她进去。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却天真的以为是甘锦姒念及与她旧情成全则个。
      她刚进屋就听见不同牢狱之中传出来的惨叫声,越走越是心惊肉跳,一股腐烂的气息钻入鼻间,催人欲吐。
      方年年一间一间的走过去,查看分辨那些血肉模糊的面容,可喜在二楼最左间找到了他。
      他没有被打被骂,蜷缩起来坐着,身边有一碗凉透了的饭菜,大概也没什么胃口吃下,一心寻死一般。
      ”小虎!”她眸底一热,克制着唤过去。
      那男子才有了点儿回神的意思,转过脸来两两相望,几年未见都变化颇多。
      直到看清她的姿容,她穿的很好,料子是蜀锦制成,每一根金丝线都勾勒的紧凑,图样精美。
      原来都是自己多虑了,商今朝说的对,甘锦姒必定会保方年年完好无损。
      如此也挺好,他可以确定甘锦姒不会伤害她。
      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如今身份相阻,喜悦的目光一瞬间暗下去,她早已嫁做人妇。想通这一层,麻利爬起来,行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大礼。
      ”你这是在做什么?”
      ”娘娘,您还是离罪奴远些吧。”
      方年年头皮一麻,仿佛被脑子被电击了一下,然后浑身冰凉,百感交集在心头,喉咙被人遏住发不出声音。
      犹记得当初她还陷进洛桑达的梦境里,也是这般一站一跪。他腿伤着,却为了赢得那枚指环,一步一叩首的走至神钟前,在那漆黑冰凉的夜晚里,他们拥吻过。
      方年年也蹲下来,这里阴暗无光,呼吸间都是陈腐的湿重气,刚进来不过一会儿,她的肺就有点儿难受,不知道是自己好日子过多娇贵起来,还是因为太过心疼曲小虎更加以己度人。
      她想抬手碰碰他,想想还是算了,开口道,”小虎,你归顺与他吧,他会放了你的。”
      曲小虎在抬起头时流下来一滴眼泪,方年年将他全部的脆弱尽收眼底,这些年他过得怎样呢,只依稀听说他的父亲死于那场魇门战争。
      ”你从一开始就帮他们做事么?”
      她知道他指的是甘锦姒和张翠屏。
      ”你想听实话么?”方年年语重心长的说,今生注定无法相守,不如索性断个干净,心下一狠,更遑论可能有人窃听,于是咬牙道,”是,是我。”
      ”我受奉国养育却生了二心死有余辜,可若时光重新来过,我依然无悔今日所为,我就是一介小女子,本就不通道义,什么家国之道,什么天地苍生之道,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杀人需得偿命,就算天子也不外如是。”
      方年年心虚已不再敢看他,扶着膝盖站起来,目光盯着别处,冷笑,”巫咸族人行医行善百年千年,可最终落下什么样的结局。”
      说句实话,她很矛盾,活了二十多年,矛盾了二十多年,就像把一个本不该承受如此命格的人,非要被命运安置到这处,无法自由,循规蹈矩。
      ”就连你的那条腿也是我的失手导致,这条腿是我欠你的,我想我可能也没有对你有过什么情感,从前种种不过是有愧罢了。你守你的愚忠,我奉我的新主,一别两宽。但我此次前来,不过是顾及旧情,想来劝劝你,你若早日归顺朝廷,留得一条性命苟活,才能从长计议。”
      曲小虎忽而大笑不止,那泪流的不停,愣是花了整张脸。
      他不会信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信。
      这个人在撒谎,他是知道。
      但真切的听到还是这样心痛,不过她这样说无非就是想提醒,他们是在没可能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方年年还是这么好猜。
      她见他笑的癫狂,犟得很,无奈只好回去到甘锦姒那儿想办法。
      曲小虎保持跪姿很久,眸中唯余那抹斑驳的艳色迟迟不肯散去,没想到重逢竟会这样,不过,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旭阳客栈。
      钟楚瓷昏沉的醒来,那时自己被商今朝打晕,然后就没有记忆。
      商今朝也不知去向。
      眼下神子动情血有了,神牌有了,试图解开下半阙应该不难。
      她将血滴进去,令牌上的牡丹形状凹槽花纹冒出金光,看来已是奏效。
      好巧不巧,商今朝端着食盘踹开门走了进来。
      她刚施法解咒的手迅速停下,将神牌收拢袖中。
      ”你醒了?”
      ”什么时候带我去浮生六道。”
      商今朝把食盘放在桌面唤她,”快下来,把饭吃了。”
      ”我不饿。”
      商今朝极耐心体贴的道,”怎会不饿,你中了天宫的藏火情毒,虽被我打晕却消耗了内里,快吃些东西吧,听话。”
      话毕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被钟楚瓷一掌打开。
      这家伙说话腻歪歪,柔乎乎的真是听的人毛骨悚然,为了不那么恶心自己,她选择应付几口。
      ”曲小虎的事情办的如何了?”她难得闲心问着。
      商今朝盘着手里的温玉支倚在榻边,”办不了,自己送死没办法。江湖那边我也回了话说娘娘被藏的太深追踪不到,他们改变策略了,据说两天后直接联合镜国攻进皇城内部。”
      ”所以你就任由这继续发展下去了?”
      商今朝翘起二郎腿来,”放心吧,江湖人打不进去的,曲小虎非得自己送死,马上唤龙局首领死了的消息就会传开,朝廷自会给江湖一个交代,不仅能收腹武林还能贡己驱使,他呀,儿女情长太冲动。”
      钟楚瓷显然和他没得聊,”吃完就走么?”
      商今朝知道她要去哪儿,她要去大结局,去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大结局。
      商今朝宠溺的笑了笑,捡起果盘里的一颗脆枣边嚼边说,”吃完就走。”
      客栈窗口天青色的纱帘被微风荡的飘起,纵然是梦,也该醒了。
      吃完了饭收拾行囊就要奔赴秤砣山,两个人都不愿意回忆起来的地方。
      甘锦姒说三天时间,只要方年年表现得好就可以放了曲小虎,方年年信了。
      她不知道曲小虎中了屠灵蛇胆的毒,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可不管三天内她如何伺候,甘锦姒都好似忘了这事儿一般,毫无要放曲小虎的意思。
      方年年不知道还需要怎么做,还要怎么讨好,但她又隐隐的知道他想要什么。
      这夜她点了熏香,打扮的极为精致,她很少这样用心的打扮,甚至很少有闺阁女儿家的形容,也不知道是身上的衣服太紧还是她本身就紧张,亦或者皇后这虚职本就是要做个和她相反的泥菩萨一般的人。
      不过,若这次表现得好,他一定会放曲小虎一命吧。
      她相信那个清灵寺,与她一同成长的主子哥哥他是会言而有信的。
      她虽没有窥探未来的能力,但心里却是惴惴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有不详之兆。
      天下雨了,纷至沓来的雨声敲进方年年的心口。
      即便是没有缘分,也且当是还了他那条腿吧。
      雨声越来越大,密密匝匝,由远及近扩散在耳边。
      他来了,甘锦姒来了。
      方年年睁开眼睛站起来,是时候了,头目眩晕险些腿软跌倒,凌乱过后还是撑起身子行了个礼。
      甘锦姒算到了,这几日将她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她找那人又怎么样呢,那人是决计不会跟她走的,一身的硬骨头。
      三天期限将至,今晚她最后的机会了。
      ”臣妾听说朝中大臣又催促圆房之事。”
      甘锦姒脱了氅坐到书案前,眉梢微动,”哦?”
      她一如往常的磨砚台,这会儿停下来。
      甘锦姒投笔的手不知欲何。
      方年年却放下墨锭,身子往他那边挪了挪,主动凑近吻了过去,她长得并没有很惊艳,是大方秀丽的好看,因为羞惭眸子蒙上了一层近妖的绯红,微含着泪有些勾引意味的气息纠缠着,语气却屈辱而坚定,”臣妾想帮陛下分忧。”
      雨势更大了,似乎要下到明天。
      可方年年预感再不会停了。
      墨乱了,香洒了,奏折被拂落在地,榻边罗帐飘摇,一如暖室之外,一门相隔的凄风楚雨。
      ...
      有不长眼的黄门大喝了一声,打着巡逻的灯笼被吓得掉在脚边儿,”陛下,有鬼!宫中遇鬼了!”
      甘锦姒不慌不忙的披衣起床,像是意料之中,方年年也跟着下去。
      ”你还是歇会儿吧。”
      方年年电光火石之间惊恐万分的抓紧了他的手,”他...”
      方才温存似乎一笔勾销,两人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甘锦姒狠狠地甩开她的桎梏,也没再劝说或者阻止她留在殿中。
      方年年比他慌张,拢衣下床,头发乱糟糟的,冲出门外,擦过甘锦姒的肩膀,带去一阵寒风。
      到了雨期,大内建筑时有隐患。
      外界民间流传一种加固防洪的法子叫做活人桩。
      是修路、挖河架桥,以活人祭祀的方式。将一个活人打入桩体,然后建造,据说这种人死后入不了轮回,生生世世同这建筑一起被钉在这里。
      方年年推开门疯也似的跑出去,就在不远处,门口的位置,那里原本有一根撑起殿宇的中柱,因为年久失修又赶上雨季降临,昨天被人卸掉了,而今在那地基处立着个人,他的膝盖以下被钉在了三尺深的土里,身体被泥土封身,笔直僵硬得站在那里,只留着一颗头颅,头颅是睁着眼睛的,唇边全都是血,像是什么毒发一般,大雨冲刷着他,混不知是否寒冷。
      他是谁?
      方年年在雷霆万钧的闷声里,掣电交辉的白光下,看见了小黄门口中的那只鬼。
      她淡定的,僵硬的,像是命运本就一体,她亦被泥土封身连哭叫都忘了一般,一股疼痛从心中蔓延滋生,提醒着她还尚活在这世上,这股活气儿迫她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没有。
      方年年摸了摸他的脸,还是热的,刚刚去世不久。
      也就是说,甘锦姒算到了她今日会用这种低贱的方式求他,也就是甘锦姒从来就没想过放了曲小虎,也就是曲小虎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听到的是方才自己的靡靡之音。
      甘锦姒一直都想羞辱他,也是在羞辱她。
      仅此而已。
      ”你为什么要站在雨里?下雨了...”她喃喃的提醒眼前的人赶紧回去,这里太冷。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你在想什么...你的嘴留了好多的血...我帮你擦干净...”一面紧张的说着,一面就着雨水混乱得擦拭,却不知为何那血越擦越多,怎么也不干净。
      ”你疼不疼?你流了这样多的血疼不疼...”
      甘锦姒就在后面看着她的痴状,心中莫名没有喜悦之情,而是惘然,原来一切都结束了是这样的感觉。
      明明方才还悱恻缠绵,可这一招却将她推去了更远的地方,且无法再挽回。
      一丝酸涩泛滥在心头。
      那眼前的女子终是绷不住,上前拥着死去的爱人,恨恨的喊道,那声音寒彻骨髓,响彻天边。
      ”曲小虎!你这个短命鬼!”
      似乎终于清醒过来,又似乎只是须臾之间——那永世不复苏醒前的回光返照。
      不足月里,那文淑皇后就彻底疯了。
      后来甘锦姒命人在修葺柱子前,将人桩的头颅摘下挂在城楼三天,江湖人士刚赶到此处,就见唤龙局众人一个排着一个带着手铐脚镣往西边发落流放,才明白被吊着头的那个是他们的老大。
      甘锦姒因杀了曲小虎而洗清了朝廷和唤龙局一体的谣言,非但帮江湖报了杀首领的大仇,与此同时也给镜国了一个下马威。
      江湖之人知道自己成了唤龙局手中逆反的刀子气愤不已,扔石头,砸烂菜叶以泄私愤,往后更是表明了归顺之心。
      商今朝和钟楚瓷因为下雨脚程也变慢了不少。
      狭小轿子内光线晦暗,滋生困意,商今朝梦回天宫,映入眼帘的还是那正天门口拿着两个大金斧钺的看门侍卫。
      这次不同以往的是,两人见了他纷纷给他让道行礼。
      ”天尊圣安。”
      他愣了愣,脚步却没有停下来,好像有人在控制他一般,引领他去了霄和殿。
      那面具人看起来早已恭候多时一般的等着他。
      又来?
      ”恭喜你——副线故事已完结。”面具人欣慰的笑了笑。
      ”那小子感念你,让我交给你一件东西。”
      那小子是谁,除了曲小虎好像也没别的可能了。他不知道曲小虎的结局是什么,但也觉得大概不太好,忐忑的问道,”什么?”
      一股金色的灵气打破男人的面具,照见和他一般无二的面容。
      商今朝吓了一跳,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这天道老儿自然就是自己。
      以前总以面具示人难怪没人见过真容,包括玄子练都不知道他爹长什么模样。
      ”我问,曲小虎的结局是什么?”商今朝除了意外,更多的是焦急。
      那面具男人身躯在淡淡的消失。
      余留下来一句话来,”曲小虎已经化作先天一炁,融入你的体内,助你成为真神,而我从来都是你的替身。卢胜美,这个世界,这个故事是否存在,这里的npc是否活了下来全靠你的造化了。”
      原来曲小虎那小子只是自己一个成神利器,这是哪门子隐线,这是哪门子烂剧本。
      因为曲小虎的信任和成全,他才有了一个真正作者的领悟。
      意识到配角的使命,配角的情仇...包括小人物的爱恨,苍生的爱恨,岭南尸魂的爱恨,正道魔道的爱恨。
      如此这般众生平等才有了成为真神的资格,可是他失去了一个活生生的兄弟啊。
      早在无祭山上,他们逃课,他们拌嘴,他们做了很多坏事,其中也有了很多美好的回忆,清灵寺的心愿锦囊,除夕夜的热腾饺子,还有很多。
      这样想着便抱着膝盖,抖抖双肩掩面堕泪。
      他在钟楚瓷醒来之前掩掉了额间神纹,商今朝坚信自己有着可以在回到现代前让恶毒女二改邪归正的能力,以令天下苍生太平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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