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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大梦初醒(尾声) ...

  •   十六岁的痛是蛀牙,十九岁的痛是薄刃,二十二岁的痛,是整个人被埋在雪里,冷到极致,生出一丝濒死的幻想。

      睁眼闭眼间,入目的火苗跳动、缭绕在身边,张着半扇眼,看得久了除了痛还有眩晕,再定睛看时,无论是现实的火、幻境的雪,统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蓝,消毒水的气息争先恐后地涌进鼻腔。

      我,是,谁?

      这个问题,似乎很早以前就被问出口了。

      但上一次,我是卜千秋,这次我不知道我是谁了。

      我似乎是浮在上空一般,看着病床上卜苍声————哦不,林雀声的躯壳,看她睁着眼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地眨眼,却并未聚焦。

      我有些想笑,我是死了么?

      我,是,谁?

      我的目光似乎只局限在这个小小的病房之内,向下看去,我没有左手,也没有右手。事实上我没有任何载体,只是悬在空中,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能看见林雀声呆呆地躺在床上。

      她没有死。

      她难道不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吗?

      房门口传来响动,我循声看过去,却意外地挑了挑眉————哦,我忘了,我没有眉。

      我以为是林雀声她哥,没想到进来的是陈栖。

      他没戴那一身叮铃咣铛的重金属配饰,只是简单地穿了一身黑色衬衫,神色恍惚又憔悴,眼下挂着两个眼袋。

      一进屋他就自言自语地说开了:“笙笙啊,医生说的我都明白了,但是好像也没明白。什么叫解离导致的失去意识啊?怎么跟灵魂出窍一样玄乎?”

      林雀声没有回答他,她当然不会回答。

      我像阿拉丁神灯一样悬浮在空中,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幕。

      陈栖叹了口气,背着手原地转悠了三四圈:“这事搞的...我说话你能听见不?”

      她听不到,我能听到。

      “你哥配合警方去调查了,走前表情特别吓人,专门叮嘱我全天陪护,哦,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是你哥把你救出来的。”

      是卜千秋把林雀声救出来的?

      我心生不快,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这件事如此反感,但我忍不住去责怪躺在床上的林雀声,她有什么资格,能让卜千秋不要命一样地把她救出来。

      “不说这些,卧槽,秦明月一个小丫头片子,看不出来本事那么大!她命都不要了非要坐上那个家主的位子?这是神经病吗?笙笙啊我没骂你,你就算是神经病,也是不泯然于众人的神经病。”

      “这事儿啊卧槽,怎么搞的。你哥那狗玩意出事了也不告诉我,前天我才知道秦明月到底干了什么,你们兄妹俩一个比一个牛逼啊,到底把我当兄弟没?”

      陈栖唠唠叨叨的,说了很多,我在上空听着,竟生出一种感慨,真不容易啊,居然还都活着。

      我知道我不该怪林雀声,这不是她的错,但我真的由衷觉得,她不值得卜千秋舍上性命去搭救。

      一个二十一岁的豪门假千金,一事无成,从小是废物,长大了开出精神病的隐形盲盒,这样的人生下来就是吞金兽,需要浇灌人民币才能成长,还不能保证茁壮成长。

      哦,对了,林雀声的手怎么样了?秦明月把她的手废了吗?

      陈栖和我心有灵犀一点通,紧接着就自言自语说起了她的手的事:“秦明月那玩意真是狗娘养的,废了你一只手————但一直治疗的话还能用,但是打游戏啥的可能只能单手来了,操,我让她在大牢里蹲到死。”

      我皱起眉,她的右手等于说大概不能用了?秦明月下手可真够狠的。

      奇怪,我怎么知道秦明月干的事。

      我现在记忆全失,只记得林雀声被绑架的事,但也只是断断续续的片段了。

      问题来了,我到底是谁。

      林雀声一言不发的躺在床上,我也一直看着。

      这两天病房里来了很多人,陈栖、纪肴、姜灵韵也从美国风风火火赶回来,进门就大骂,问候了秦明月祖宗十八代。秦祺雅也来了,她来的那天京鸿天阴着,像伦敦的天气。

      秦祺雅从进门起就低着头,我好像能看到她红着的眼眶,以那个肿胀的程度来说,应该不止哭了一天。

      她终于打破沉默,开口道:“笙笙。”

      没有人回答她。

      她带着浓厚的鼻音,破罐子破摔地说:“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那天...跟你讲秦明月的事情,其实有一点没有讲。”

      哦?

      我直起了并不存在的事情,竖起并不存在的耳朵。

      “她从小,就是有一点人格分裂倾向的......从十五岁以后就更明显了,有时候很冷漠,不说话;有时候温柔,但又狠心;有时候懦弱又胆小,其实我觉得...最后一个才是真的她。”

      有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庞滑下来:“然后慢慢的,又多了一个孩子气、易怒、控制不住情绪的她,我也不知道哪个她绑架了你、哪个她砸了你的手,但我保证,你说她找你的那天,她没有骗你。”

      “她本不想这样的,她没有骗你,她想让你快快地走,然后躲到什么地方,离家主这种东西远远的。”

      秦祺雅摸了摸林雀声缠着纱布的右手,泣不成声:“有太多个秦明月了,但只有那个普通的、有些懦弱的,才是我的姐姐,我的姐姐,应该是想让我对你说一句对不起的。”

      “笙笙,对不起。”

      我呆呆地听着,瞠目结舌,也有些想哭,但发现就算是哭,我也哭不出来,林雀声没有哭,也没有应声。

      我觉得她不会原谅秦明月,但她会原谅秦祺雅的姐姐。

      “我走了,笙笙。”秦祺雅转身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我看见她走到门边,背对着林雀声,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病房门再次被打开,纪肴错愕地盯着秦祺雅:“怎么哭成这样?笙笙没死啊。”

      一看见纪肴,我就少有的愉悦起来。因为来的这么多人之中,只有纪肴,只字未提秦明月,只字未提过去,只是絮絮叨叨地和林雀声的躯壳说一些好笑的事,当然她听不到,倒被旁边的我听了个遍。

      扯远了,让我们看看秦祺雅被人撞见痛哭之后作何反应。

      她愣了下,似乎是觉得丢人,捂着脸低头闷闷地说:“我跟她说一些以前的事。”

      纪肴一向自来熟,拍拍她的肩安慰:“活在当下,没死就是万幸,不要再想以前啦。”他把手里的饭盒提到秦祺雅面前晃了晃,愉快地说:“我带了饭,一起吃?”

      秦祺雅噎了一下,怀疑地打量着纪肴,似乎在想这么好心态的人是不是神经病,片刻后还是犹豫地点了点头。

      纪肴熟练地摆饭盒,两菜一肉一汤,两份米饭,他分给秦祺雅一份,后者问:“笙笙呢?我以为你是给她带的饭。”

      纪肴奇怪地说:“给她带干什么?她有营养液有流食。”

      林雀声躺在床上,纪肴就在她病床旁边的小桌子吃饭,香气四溢,床上躺着的人简直像死不暝目。

      “她听得到的应该,我每天中午例行来开导她一下啊。”

      秦祺雅动作一顿,半信半疑:“她能听到?”

      这姑娘刚哭过,眼睛肿的像杏仁,此刻也不哭了,脸上只剩窘迫。

      纪肴说:“对啊,这两天好多人来看她跟她说话,不知道的以为她怎么了呢,其实她都能听见————你刚刚也把什么秘密跟她说了吧?”

      未等秦祺雅回答,他又说:“不要在意过去了,放下那些执念吧,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

      我愣了愣,垂眸盯着床上的林雀声。

      纪肴说的没错。

      我在心里对林雀声说:

      菩萨低眉千秋颂,林间雀声不绝鸣。

      鸳鸯伴死滂沱后,并蒂莲生琴瑟情。

      世事一场大梦,般若汤生愁苦。

      怎么突然文邹邹的?我心道好笑,叹了口气又说:

      罢了,你也听不懂,你执念太重,别再念往事旧情。

      -----------------------------

      混沌之中,我茫然地想:我是谁。

      心底的声音告诉我:

      快醒过来吧,你执念太重,别被困在往事里了,你是在做梦。

      我是在做梦?

      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心底那个声音还在说:你是在做梦,林雀声,你叫林雀声,快清醒过来吧,有人在等你。

      梦里我看见一片艳红色的彼岸花海,而我站在忘川河边沿,对面那人看不清脸,只是遥遥地对我喊:“林雀声,快走吧,你执念太重,有人还在等你,快走,快醒过来。”

      闻言我便愣愣地转身,一步一步地踏着彼岸花,走向现实。

      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我是林雀声,于那一场大火之中陷入长久的睡梦,我做了一个太长的梦。梦里我走过我的十六岁、十七岁,一直到二十一岁。

      梦里我哭过、笑过,走马观花了我的人生,但那并不是真实,那只是纠缠我一生的凡尘执念,就像梦中人隔着忘川河对我说的一样:快醒过来吧,你执念太重,别被困在往事里了,你是在做梦。

      我想起梦中我恍恍惚惚飘到另一个世界,看到三生石上刻着一首诗,仔细看去,是:

      菩萨低眉千秋颂,林间雀声不绝鸣。

      鸳鸯伴死滂沱后,并蒂莲生琴瑟情。

      而待我定睛望时,一切一切,全部灰飞烟灭。眼前只剩一片漫无边际的彼岸花海,殷红如血,有人叫我醒过来。

      我的确经历过梦中的一切,但那已经过去。我的意识醒来了,我发现自己被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囹圄之中,犹如不见天日的囚徒。

      但我已经醒来了。

      虚境幻灭,天光乍泄。

      林中雀涅槃重生,不再拘泥于尘世凡念。

      我陡然睁眼。

      风轻轻地从米白色的窗沿吹进来,我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那上面的浮雕我再熟悉不过。

      白色的凸起,盛着雪白的灯光,浮雕天使的翅膀舒然展开,这天花板,是我当时亲手设计的。

      这是我的家。

      我和我哥的家。

      床边趴着一个人,他还像以前一样穿着白衬衫,后颈上有颗小小的红痣。

      我哥趴在我的床边浅眠,侧颜舒展,唇色淡淡,我俯身,轻吻在他脸侧。

      我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穿着白裙子过完我的一生,现在我醒了,睁眼便是那个我一直爱慕、憧憬的人,在我心中,说是神也不为过。

      床边人似是察觉到了动静,懒懒地睁眼起身,看到我时先一愣,然后抑制不住地涌出泪来。

      窗外已经飘起雪花,我的世界又下雪了,上次下雪是在梦里,这次,现实里我被恋人紧拥入怀,肩头被泪水打湿了一小片。

      不管过去多少个年岁,那样坚强的哥哥还是爱哭,而每一次落泪,都是因为我。

      怕过、爱过、求而不得过、争执过相拥过的那人,现在活生生立在我面前,紧紧抱着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放手。

      尘世观戏,黄粱一梦。

      有人在等我。

      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什么是幻境,什么又是真实?此刻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轻轻叫道:“哥,我醒了。”

      被叫道的那人仍未放手,半晌才从喉间溢出零碎的哽咽:“笙笙,你睡了好长时间。”

      “对不起,哥。”我轻轻捧起他的脸,勾着他脖颈印下一吻:“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做了一场梦,梦里我浑浑噩噩走完半生,终于我看见一片彼岸花海,还有宽阔湍急的忘川河,河对面那人说让我回去。我的真实,有家、有灯、有欢声笑语,此后我终于可以和纠缠一生的人并肩走下去。

      久等了,哥。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大梦初醒(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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