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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柴门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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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上的白绫布巾换了一条,又重新上了药。百里汀说这次他发作得很是严重,药下得猛了些,其实有点伤身。得找其他药作替代,慢慢减少景虚流月的用量才是。
听沈流讲清楚经过,百里汀啧啧称奇:“想不到这‘落霞羹’竟有此番功效,也不知具体是哪几味,我也得去试试。”
“……就知道你会想试,迟早把自己毒死……”沈流忍不住嘟囔。“我都交代完了,百里兄该你了,我们怎么会在这?我晕过去后都发生了什么?”
百里汀十分无辜道:“这你可得问商陵君了,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沈流咬牙,“你此去久久不闻音信,现下又出现在这里,总不是如此凑巧路过?”
百里汀煞是无辜:“可不是就如此凑巧路过!再也没有更巧的事了!我今日心闷,找了间靠河的酒家喝酒,一喝就不小心喝到了深夜。半醉半醒间,忽然就是一阵喊打喊杀声。我可一点都不想管这闲事,但沈师弟,你二人打扮实在是艳丽十分,我不觉就多看了一眼嘛。这一眼让我酒醒了七分!”
“虽然我知道必定事出有因,沈师弟你实在不宜如此奔波劳累嘛。”百里汀叹了口气道,“是不是你老师太拘着你,你偷跑出来了?”
“……我在百里兄心里就是如此顽劣的形象吗?”沈流叹气,心中阴霾又微微聚集,引着百里汀出了柴门。见身后贺谏白似是想要跟出来,他回头瞪了那人一眼,顺手把柴门从外面插上了。
傻子还是关起来的好,放任在外面不知会惹出什么祸端来!
仔细算来,百里汀已是为数不多可以信任,可以一同商议的人了。沈流被厉生君一封书信搅得心神不宁,可身边没有个真正的“自己人”,总是憋闷。
他迫不及待想要和百里汀分享些情报,却被百里汀紧张兮兮地制止了。他往人努嘴方向看,原来这柴院真就是在闹市街头,只不过在转角处,不起眼些。看这方位,应当是旁边酒楼堆柴火的。此刻一出柴门,瞬间就暴露在四方目光里,十足的不安定感。
他赶紧一猫腰,拉着百里汀往巷子更深处走去。
前因后果细细讲过,百里汀眉皱得更深了。沈流与他蹲在墙角,此时好好打量,才发现他不似之前容光。不只是这一时的狼狈,而是长时间浸透的疲惫,长发枯草似的散在身后,全然未经打理的模样。
看来最近大家都不好过啊。
“容阙师弟此事,我总觉得另有蹊跷。”
沈流微微一愣,没想到百里汀竟从此处说起。自然,他是关心容阙所为的。若不是急迫地想查清是谁想要对老师不利,他决然会留在那处……
“容阙要的药,却不是简单的毒药,也自然不是普通的寻仇。此药多用于操控他人,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且你说齐辉王院内亦有无境消,这药虽然花开艳美,但绝不是随便拿来造景所用。无境消花期喜湿喜阴,非雨季是需要大量水来浇灌,且需植于阔叶乔木之下。一院子这样的毒草……”
迷雾层层的感觉又回来了。沈流一直避免陷于那种雾里看花无能无力的境地,却发觉除非毫无挂念,置身事外,又何处可避?
“至于你老师,倒也不必太过忧心。”或是沈流的脸色过于难看了,百里汀作轻松态道,“罗师兄可不是什么凡庸之辈,上次见他,我就听闻他似乎就在此事上有所调查,关于弥海国和你师父的过往……比沈师弟你还早些呢。”
百里汀眨眨眼:“不得不提,罗师兄近况,可是十分让人眼热啊……”
沈流许久没听到罗雪尽的消息,不由得提起精神,追问起来。可百里汀却打定主意一言不发,只在那意味深长地笑,笑得沈流简直后背发毛。
愁也愁了,也笑过闹过了,他心中倒松快不少。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什么事忘记了。
……
他一拍脑袋,可不是忘了什么吗!那人还被他关在小柴房里,已然有两个时辰,全然被他抛在脑后了!
疾步走去,他兀自有些心虚。叩门几下,内里却全无反应。他稍一心急,怕人出了什么意外,当即顾不上那点尴尬,一下推门而入。
昏暗的柴屋里只剩那堆茅草与柴木,哪有那人的影子?沈流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有一股恐慌,却又被其他东西压了下来。
鼻腔酸涩得慌,他嘟囔出声:“可算不见了,总跟着我添麻烦,我都没法做正事了。”
他又看着地上杂乱的茅草呆愣了一会,突然有了好奇心似的,蹲下来仔细看着那些人为造成的痕迹。
看了一会,他又像终于回魂似的,甩了甩脑袋,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坐。
“可算不见了。”不知为何,他又说了一遍。
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倏地响起,沈流心惊回头,却被模糊不清的力道推倒在地。蓬松的茅草垫在身下,带着一点令人安心的灰尘味。
太近了……这是一个不容拒绝的距离,而这样成倍放大的冲击几乎让人心惊。
暖色的日光从粗陋的柴门间隙里倾泻而下,极漂亮地浮在贺谏白的脸上。沈流心痒痒的,原本手臂伸直着抵住他覆下来的身躯,不知怎的就顺着人衣料滑到了脖颈后,姿势也微妙起来。
那一点余烬的阳光,不知怎的变得刺眼起来,烧灼着一切注视。
“我一直在这里。”
“什么?”沈流几近不能理解这样简单一句话的含义,混沌得只能睁大双眼,目光紧附在贺谏白脸上,仿佛这样就能更清醒一点。
贺谏白低头轻咬了一口他的脖子,于是刚刚努力聚集起来的清醒瞬间消散了。酥而热的湍流流窜开来,恍惚间他听到那人叹气:“不能因为把我锁起来,就算我违约。这不公平。”
似是泄愤,贺谏白又稍重些用唇齿碾过那寸皮肉。他难耐挣扎着要起身,又因为下一个吻重又跌回茅草堆里。
冷还是热?早已分辨不清了。
恍惚间不知为何,沈流想起的是那个傍晚。空气里是血腥味,口腔里也是。笼下的衣物间,他有那样相似的感受。
对于贺谏白的一切都是那样矛盾……有时预兆昭昭,有时或他迟钝,回过神时那个背影萧索又热闹,冷静又急切。
他梦见过他许多……梦邂逅,梦重逢。多普通。
梦见他多情的时候,愿意频频回顾,一双沉郁的眼睛竟能读出些不舍。
更多的是无意义的背影,重复到乏味。
笑字何其洒脱,只他自觉大多不配其中意趣。倒是眼泪,是八九分的真挚。
似是注意到他的失神,贺谏白垫在他脖颈后的手用了些力气。沈流被迫仰了一点头,鼻尖已然触到了那人额头。冰凉的水汽蜿蜒流下,或是因为经过了过于滚烫的肌肤,竟也变得热起来。
“你哭了?”察觉到不对劲,贺谏白动作一顿,却没露出半点诧异,“为什么?”说着,他又压下来几分,沈流只感到努力撑起来的一点空间被挤压殆尽……这几乎是在逼问。
沈流想骂人。这样强烈的委屈感,他几乎从未体会过。
他迫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想要撕扯,啃咬些什么,好缓解一下从心底升腾而起的酸。太酸了,蚀骨的酸软,让他慌乱不知所以,也不明白应该如何反应。
贺谏白蹙眉,冰凉的手指拨开他因薄汗腻在额上的发丝。沈流倏地闭了眼睛,干涩道:“你……起来些。”
他闭紧眼不看那人,逃避抗拒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若是个讲点道理的,怎么也该让开了。
可贺谏白今日分外执着,沈流感受到扣在后颈的手带着力度下滑,抵在了腰间。柔软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吻落在他的眼皮上,细细密密,让他的睫毛止不住地颤。
“可就算听了你的,你也……”贺谏白轻声道,语调忽地淡而冷硬,像他们刚遇见时一样。沈流这才陡然发现,自重逢以来,贺谏白从不用这样的语调同他说话……此时听来,竟是那样的危险。
像被丝织物缠绕包裹,不给人留呼吸的余地。“本想再等等,可今日……怎么也等不了了。”
黑漆漆的眼神带着笃定,他唇角竟还微微挑着,分外可恨些。
“你心里,有我的位置。”
沈流几乎是立刻想要弹跳起来,这次却没有太多阻碍。禁锢着他的手悄然收回,那人又施施然坐在一边,竟看起来还有一丝乖巧,仿佛刚刚步步紧逼又口出惊言的不是他一样!
“你!……”大喘了几口气,沈流下意识反驳,“我何曾心悦你,我虽和你同行,可哪处不是清清白白,白白清清……反正绝无!绝!无!此!事!”
贺谏白依旧跪坐得十分端方:“我不曾说沈君心悦我。有关沈君名誉不敢妄言。”
“……”
贺谏白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沈君心里,我说的位置是心悦之人吗?这真是……”,他眼里闪动了点细碎的浮光,笑意更盛,“受宠若惊。”
“……”
好好好,非要这样是吧!
沈流抓狂,当即决定破罐子破摔。他是死过一次的人,才不会这样被拿捏。他猛地揪住贺谏白的衣领,“那你呢?不许装傻!”
空气一时间有些凝滞。
贺谏白收起笑容。沈流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珍重。
“我想做你的同道之人,还有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