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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羡鸳侣 ...

  •   那手上书页好似烫手起来,本来要递给贺谏白的动作也停下了,手指一动就塞进了自己袖中。

      他非要好好审一审,到底有多缠绵!

      将那书贩兴致盎然的搭话抛在身后,沈流沿着河岸走过一段,反手掏出那书册,兴师问罪道:“解释一下这又是什么!”

      贺谏白伸手装模作样抢了两下,手却落在人腕上,将书带到沈流视线齐平处,隐着一汪笑意,像是本就是蓄谋买来叫人细看的。

      沈流不免盯那书封,完全算不上精美的手抄本,写着经不起考究的《梨花春风曲》几个大字,作者也不曾留下名讳。

      倒真是本卖得好的书。沈流曾经最爱买闲书,自是知道若是字迹端方秀美,甚至是名家笔墨的本子,定然是曲高和寡,只能供零散一圈人自娱的‘精品’。而越是世人津津乐道,争相抢阅的本子,那必然字迹不算上乘——要的便是薄利多销。时间又紧,要是字还好,反而不对味呢。

      书在眼前,孰能忍住不翻?就着薄暖的日光,沈流捻起书页,就着贺谏白手读了起来。

      入目便是:“……天羡鸳侣何处逢,咫尺流连六月天。落明一会,暴雨淋漓,衣衫尽染。却见那沈君姿容无妆点,缥衣乱卷芙蓉态。匹马共乘珍珠泪,簌簌泠泠音色懒。款款斜倚不胜风,水骨腻肤怯怯痕。鸦色如云,贺郎指上缠……”

      竟是写的他与贺谏白在落明的时候,只是事件真是没有半句靠谱了。

      沈流啪地一声合上那本子,眼角眉梢都压不住惊色,憋了良久,竟只能挪用学宫最古板的老师曾经搜他闲书时的话:“成何体统!伤风败俗!”

      开玩笑,谁是水骨腻肤,又和谁是鸳侣一对?!纵然他阅书不胜数,但晚上掩着烛光看些不入流的书,和被写进不入流的书里,是一回事吗?这绵软辞藻,实在是羞燥十分。

      “……你买这书做什么?”沈流保证自己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当然要用作收藏。就这本写得最好。”贺谏白把差点被捏碎的书页从沈流手里抢救过来,“适合反复看,别有意趣。有些就写的很俗气……”

      “……有些?”

      “也不多……”贺谏白看着人面色斟酌,“也不少就是了。”

      “贺谏白。”沈流忽而极沉静地开口,天知道他简直觉得浑身都过热,“把所有、我说所有、你买的这种书,都拿来给我。”

      贺谏白不赞同地看他一眼:“虽然我不算不乐意,但……不行。”

      “……为什么?”

      贺谏白极认真道:“我还要看的。”

      “……”

      沈流从不知自己还能如此行动果敢敏捷,像个抄家的府吏,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横行而过,直奔贺谏白那内间,从床底翻出来一份书箱,重得几乎难以拖动。

      贺谏白就默然跟在一边,见他拿出火折子时终于露出不赞成的目光,谴责道:“为何糟蹋我的东西?”

      吹了良久都没反应,沈流定睛瞧了瞧,可能是受了潮。他没好气道:“好没道理,难不成我就任人编排去了,一点清白名声也不剩。”

      只见那书箱里码地整整齐齐,是一册册样式不一的书画本子。沈流方才羞恼上头,不曾正视,现下随意抽一本出来,竟是一集给他写的悼念词,署名又是一干古怪的化名,随意翻了一页,倒也能读出几分情深意切来。

      “编排……”贺谏白若有所思,“可众人都爱看。不妥吗,可要我将这《梨花春风曲》禁了。”

      “算了,活着没做什么好事,死了能够娱人一下也是好的。”沈流又翻到一篇《评源遥君作品全集》,又有一丝宽慰,想着就当是世人对他一种比较奇特的纪念方式了。能够被人记住,好名恶名艳名薄名,就都当作幸事罢了。

      等等……沈流忽然又充满怀疑地回望:“《梨花春风曲》到底是谁所著,和你有什么关系?”

      贺谏白移开视线。

      沈流脑海里迅速划过一个个名字,但旋即又一一否决。贺谏白行为几近被天下名士不喜,文辞不赖,又愿意将他二人凑在一块…详细描写的人,真的存在吗?他皱着眉头大胆猜测道:“贺谏白,这不会是你自己写的吧!”

      “……你有时也太高看我了。”

      好吧,这猜测太大胆了些。

      沈流把贺谏白藏书一事鉴定为闲心过于旺盛,加上对他人不礼貌的窥伺,值得好好批判。

      于是他认真把那整匣子书没收,并严词拒绝了贺谏白想要拿走《梨花春风曲》最新一册的要求。

      插曲扰乱了几分思绪,还带来一点不应该的松快,但定下神来,又未免生几分茫然无措了。

      虽然心头事难以放下,郁在肺腑,但人在旅途,总是心境更开阔一些。夜色浮了上来,将人影染得斑驳。出门沿着河岸行走,沈流心里琢磨着下一步是不是该去弥海一探究竟,一不留神就撞上了前面人的后背。他怀里黄黄白白一只狗舒服地蜷着,被撞到后汪唔一声,爪子又搭上了沈流肩头。

      “你未免有点太重了。”沈流将团子往上一托,觉得手臂都有些酸胀。

      前面忽然停下的贺谏白将狗从沈流怀里捞过去,引得它不满地挣了挣。

      见贺谏白目光所及,原来是看到了颜色极绚丽的一个小摊。只可惜卖的不是什么精巧的工艺品,却是食物。沈流看得踌躇,又说服自己,既然敢摆出来卖,必然是当地特色,怎么会有毒呢?

      要了两碗五种颜色的蜜花糖水,他们坐在了简陋搭起的摊棚里。暮色低垂,沈流想着三娘的话,总觉得世事如此无常,想要将人从纠葛缠绵中摘出来,是多么不容易。

      十五年前的弥海王室,竟还有过这般的往事,将厉生君,王柏,程凛,弥海那位凌厉的上将军都团在一起,包成他意想不到的形状丢了过来。

      沈流靠在栏杆上,往下是一条涨水的城中河段,时不时有飞鸟引伴而来,啄食他手上一些谷粒。他嘴里喃喃道:“司鸣,王子鸣。司凛,公主凛……”

      零零碎碎的光撒下,贺谏白垂眸听着他低语,在一旁扇着扇子,微弱的风断续袭来。

      沈流继续道:“若如三娘所说,程氏与文氏为弥海两大氏族,王后之位常在两族中选定。弥海王娶程氏姐妹,阿姊为妻,司鸣的母亲。妹妹为媵,在其后生下司凛……现任弥海王的先皇后,王子鸣的生母,却死在十五年前一场宫廷政变里。”

      “三娘道,程氏一族意图谋反,程氏姐妹的哥哥,也就是司凛司鸣的舅舅,控制了小半禁军逼宫,围内城三日。厉生君虽亦为弥海文氏,却是旁支,创建厉生学派后也与文氏并无多少纠葛。听闻王城有此劫难,虽无诏命,仅凭一腔意气,厉生君率厉生会奔赴司邑平乱。”

      沈流边说边整理着思绪:“……混乱之下,程氏叛军杀人无数,包含了不少无辜的臣民。厉生会人训练有素,分割歼灭大半叛军。王城宫门大开之际,众目睽睽,司鸣的母亲却不知为何同时死在了她亲哥哥与厉生君的剑下,双剑穿心。”

      方才三娘的故事就说到这为止,沈流沉默一瞬,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所以厉生君信中这位‘昔日稚子,少年雄才’,指代谁已经很明显了。先王后之子,弥海上将军,王子鸣。”

      贺谏白舀着那碗糖水,静静听完才道:“司鸣?也算不得什么雄才,确有几番本事。你若要护着王柏,自该劝他藏地更隐匿些,要不就随着罗雪尽,总比出世入世举棋犹疑好得多。”

      唉,他要真能劝动老师就好了。

      说到罗雪尽,沈流又想起那晚李萦提起贺谏白与他‘私交过剩’的猜测。

      沈流倒真心好奇,贺谏白为何要和他师兄有如此之多的书信来往,总不会他们之间真能产生出惺惺相惜的情分?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如此猜测可真是让人胆寒,要是被罗雪尽知道一定会被灭口的吧。

      手捏着细调羹在陶碗中晃出脆响。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他情不自禁就脱口而出:“到底什么原因啊?”

      贺谏白歪了歪头,像是有些不解:“什么什么原因?”

      “不就是罗雪……”,沈流本想就此追问一下,却注意到他神情,很是疑惑道:“你是不是醉了?”

      他赶紧又仔细尝了一口那碗甜汤,却没尝到半点酒味。

      虽说贺谏白面上不显,但沈流敢说,自己对贺谏白的了解绝对是到达了精妙境地。他那一双眼眸不是常见的凌厉或是隐着深意,而似乎睁得大了些许,泛出诡异的润泽。

      再说,歪头这种动作贺谏白做来真的很诡异啊!

      沈流接着尝了一口,浓郁的花香与甜味覆盖了所有感官,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发觉眼前烛火摇曳幅度太大了。

      不对……这甜汤是不是有问题。方才他在滔滔不绝,贺谏白就在一旁把他那碗一口接一口,喝得见了底。

      沈流见看向那摊贩,竟一下和他对上了眼神,那眼神中还有一丝惶恐。这下沈流大惊,难不成真的在这里遇到仇家了?!

      竟用如此拙劣的手法……竟然还成功了?沈流想反抗一下,发现手已经失了一半力气。

      那摊贩却又打量一番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客官可是有不适啊?”

      “……你难道不知道?”沈流没好气道,心说要动手便动手好了,这是走什么流程呢。

      “刚做这行,不太熟练,这不是怕……”

      沈流见那边贺谏白一声不吭,坐得极板正,心中迷茫又好笑。

      他破罐子破摔,直问道:“还不熟练?你看他都那样了,你这汤里有什么毒?你想要什么?”

      谁料那摊贩闻言大惊:“客官,难不成这汤里有毒?”

      “……怎么问我,这不是你做的甜水么?”

      “客官既来买了,那我自以为是没毒的嘛!”

      沈流奇道:“……你既敢拿出来卖,我怎么会觉得有毒?”

      那摊贩眼睛一闭,张口就来:“你既敢买,我自然以为没毒!我也是刚出来卖,认不全花草药很正常嘛!若客官也认不得,怎么敢买?”

      “……”沈流对这诡辩深深地沉默了。原来不是仇家,却是个冤家!不知是不是这糖水的缘故,他只觉得脑子里竟挑不出一句话来反击。

      见那摊贩声音大了些,有几个人围过来看热闹。沈流怕引起不该引的注意,只想快点离开这是非地,连拖带拽把贺谏白拉起来,拨开人群就要走。

      谁料一下竟没有拉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羡鸳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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