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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空一场 ...

  •   没理会贺谏白那点子挑衅,沈流已经找到了这般状况下最好的应对,就是装聋作哑。

      他算是发现,贺谏白对待别人是观棋不语真君子,冷淡的气场浑然天成。对他就是各种尖刻戏谑的言辞,那叫一个信手拈来。

      可气至极。

      他憋着口气往外冲,直把贺谏白甩在后面。到了宫外大道上才想起来,原先是坐他的车来的,此时要是不想走断腿,还得指望他。

      “走吧,落明王悭吝,拉着讲了三个时辰也不管餐饭。沈流君得偿所愿,慷慨些,请我吃顿饭吧。”贺谏白踱步上前,见沈流顿在原地,勾唇笑道。

      一刻钟后,贺谏白看着沈流目不斜视路过陈邑最大的酒楼彩云阁,又路过老板在热情揽客的紫竹厅,又路过了红袖轻招的醉花间……

      最后停在一家露天摊贩前。

      热闹得过分的摊子,几乎没有空座了。沈流拉着人挤了进去,眨着一双含笑的眼睛,诚恳道:“我前些时日吃过这家,极具落明特色。”

      贺谏白凉凉地瞥他,又瞥那寒酸的桌椅。店家见有人来,连忙上来殷切招呼。

      瞧着贺谏白那副怀疑的表情,沈流回过去一个安抚的笑,像是在说:放心,绝不是为了省钱!

      沈流要了两碗牛肉面丝汤,想想再要了罐梅子酒。

      正等得无聊,却瞧见一群孩子正在附近空地上,边念着童谣,边在地上划的格子里跳来跳去。沈流仔细一听,眉头轻轻皱起。

      稚嫩的童音合声道:“卖碳的,宿凉房。种田的,吃米糠。纺织娘,没衣裳。当兵郎,死爹娘!”

      小孩说到这,竟然嘻嘻哈哈笑做一团,又拍手大喊:

      “编凉席的睡光床,当奶妈的卖儿郎,一辈子来空一场!”

      这……沈流叹了口气,编这童谣的人以稚子之口哀民生之多艰,说的全是黎民血泪。像落明这样赋税徭役极重的国家,又有几人能真正享受到自己劳苦所得呢。

      真可谓是一辈子来空一场。

      贺谏白瞧见他那垂头丧气的样子,问到:“这就又感叹起来了?”

      沈流白了他一眼:“既是读书之人,谁不想救世济民?”

      贺谏白嗤笑一声:“我就不想。且我觉得你也不该想。我若是你,摸摸自己钱袋子,就要觉得自身难保,断是没余力去管别人。”

      沈流无语凝噎:“难道你一生忙碌只为钱财?”

      “我只想而立之年攒够下辈子也花不完的钱,自去逍遥快活。”贺谏白晃着刚上来的梅子酒,酒液不够清透,他惋惜地摇摇头。“至于什么天下苍生,就留给沈流君去拯救吧。”

      沈流无力地偏过头去:“自是指望不上商陵君。”

      贺谏白又盯了他好半晌,幽幽道:“若你他日穷困潦倒,不如投靠我,留你口饭吃。”

      “不必了,饿死也不去找你。”见汤面上来了,沈流不想再与他废话。

      那店家却自来熟得很,见他两斗嘴,放下面碗就说上了:“两位可是在谈论这童谣?娃娃们唱得可是一点不错。如今给国家干些活计,倒是都给赏赐,可若是完不成,就要倒扣。一算下来,赚的没有罚的多!我家还欠着一年收成呢。”

      沈流抬头望向他带着倦容的脸,心里一阵难受。

      “唉,不知什么时候能还上。要是三年都还不上,那就惨咯。”店家语气诙谐,却挡不住眼里的落寞。

      心中苦闷,便要以酒消愁。沈流一杯接一杯,一点也不想停。

      喝了太多浊酒,便不太清醒了。于是他晃晃悠悠,亦步亦趋跟着贺谏白迈进他的院落时,丝毫没察觉到不对。

      贺谏白皱着眉伸出两根手指在人眼前试探,想着梅子酒确实易醉,也不知他到底喝了多少下肚。他们也一起喝过几次酒了,也没见他醉过,想来酒量不算太差。

      不料,那手却直接被沈流抓住。

      沈流嫌眼前有东西碍事,紧抓着这恼人残影不放。顺着手往上看,借着月色看见的却是贺谏白的脸,突然涌起点烦闷。

      他脱口而出:“贺谏白,你枉读诗书。”

      贺谏白愣住,瞧着他发红的眼角与鼻尖,不禁噤了声。

      沈流继续喃喃道:“你枉食君禄,枉做人臣!”

      他又不满足于抓两根手指了,直接拽上了贺谏白的衣襟,逼得人只能顺着力道稍微俯下身来。

      沈流语气激动起来:“贺谏白,你何以为人!”

      ……不是,怎么一句比一句有攻击性?直接说他不配当人了?看来今天是给他气坏了。

      长空泼墨,月色如水,照在这个执拗地发酒疯的少年身上。

      鬼使神差,贺谏白伸手捂住了那双亮得出奇的眼睛。那目光好似要穿透人心,他不敢看太久。

      沈流醉时反应慢些,不太能理解突如其来的黑暗是为何物。长直的羽睫颤动着,刮弄着作乱人的掌心。

      贺谏白想,沈流不仅目光滚烫,捂住他的眼睛还会烫手,恼人得很。

      突然,手心有湿意传来,贺谏白抬手,疑惑道:“我又怎么你了?”

      沈流眯着眼睛望天,良久才反应过来:“眨太多次眼了,眼睛好酸。”

      “……不是我又气到你了就行。”

      今晚沈流格外无赖,他突然又凶道:“你气到我了,你又有事瞒着我,你就是想把我耍得团团转。”

      说到“团团转”时,他还颇形象地原地转了两圈。

      贺谏白无奈,不能与喝醉的人计较,否则落下风的一定是自己。“行了,早点回去睡去吧。我看你对那太史令挺感兴趣的,不如明天早起,我同你一起去拜见。”

      “不行,”沈流听到这,摇摇头,“你没安好心,不能带你,准坏事。”

      两人你来我往推推搡搡,沈流就是赖着不走,也不知是发得什么疯,说是头疼,偏要贺谏白半夜点熏香。

      “安神,安神你懂吗?”

      指挥着贺谏白点上熏炉,梨木苦香悠然袭来。他趴在桌上寻了个舒适地,嘴里还不停,轻轻哼了一句:“醉后不知梦,残衣尽染香……”

      层层叠叠的香意环绕而来,沈流闭了眼,许久没有动静。可轻轻皱着的眉头却依旧没有舒展。

      贺谏白带着薄茧的指尖顺着他眉心抚下,用了几分力。人倒是睡得熟了,没有被惊动。

      第二日沈流醒来时很是迷茫了一番。自己枕着被褥,盖着衣服,横睡在陌生床铺上。真是一副乱七八糟的场面……

      等到记忆回笼,他狠狠按了太阳穴几下,又在床铺上打了好几个滚,才消散掉点尴尬劲。他想着收拾一番,简直无从下手。

      于是他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溜出去,回自己院落沐浴。路上遇见人他便躲,好不狼狈。

      等到回房打上水,沈流整个人都沉进凉水里去。冰爽的井水刺激着皮肤,终于有种回到现实的踏实感。

      整理得当,正在行李里挑着适宜的礼品呢,容阙就闯了进来。

      他仔细打量了沈流一遍:“昨夜等你好久,怎么没回来?事情如何,可还顺利?”

      沈流摸了摸鼻子:“昨夜喝太多,有些醉。不过结盟很顺利,与落明和寒音同拟了盟约。”

      “寒音?是贺使君?”容阙闻言皱眉,拉着沈流要他仔细把所有事都讲一遍。

      沈流无奈简述一番。“好啦,我今日还想去见一趟太史令,耽搁太久就不好了。”

      “那我随你一块去!”容阙立刻道,“不然我来这也太没意思了点。柳学长又去酒楼了,还不带我去。”

      沈流看他那期待的样子,只得应下。

      两人骑着马,向着宫城方向去了。沈流先前找人打听了一番,原来太史令是公族,与落明王同族,名叫陈千莲,已经当了十多年的史官了。

      “他们一家世代都是做此官职,掌管天文历算,起草文书。又须记载史事,编写史书,还兼管典籍,不算清闲。”

      “还打听到的是陈千莲本有兄长任此官职,只是不知怎么死了,才是陈千莲继任的。”

      如今六国许多官职都是公族任职,世袭官爵采邑。自上而下一层层逐级分封,统治也稳固起来。至于寒士为官,是近三四十年的事了。

      两人向门房递上名帖,在厅堂等了片刻,就见到陈千莲皱着眉走了出来。

      “使君何故访我私宅?恕我不能接待,按例应当在官邸待客,此举不和礼数。”

      沈流叹气,他还是这般冷硬作风。

      容阙被他一呛,不禁冷笑道:“大人何必如此拘礼,官邸与私宅,都是住所,如何就不行了?”

      陈千莲摇头,不愿多谈。

      好像遇见落明国人,完全无法赘词虚言。沈流按住容阙,掏出老师给的铜管信件与方扣玉佩,上前一礼,直接说明了来意。

      陈千莲默了半晌,才接过手去。他目光盯紧那佩玉,手指用力到泛着白,微微抖动着,摩挲着上面云藻纹样。他似是脱力坐下,取出绢信,仔仔细细读完,又是失神片刻。

      他眼神松散,像是在回忆什么,又无意间在沈流脸上停留,忽然定住了。像是想到什么,他猛地站起,伸手就要往沈流头上探去。

      容阙急忙拦在沈流前面:“你看便看信,怎么还要打人呢?”

      陈千莲充耳不闻,推开容阙,径直上手,一下拨开了沈流左边额发,一颗红色眉尾痣跃然眼前。

      陈千莲轻嘲:“他派你来,是觉得我眼瞎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空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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